没有人回答他。
屋子里头落满了灰尘,仿佛很久没有人居住了。
隔壁邻居听见这里有声音,出来看看怎么回事,结果正好看见武二在门外,顿时惊讶到:“二郎,你咋回来了?”
迎进屋里,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汤让已经浑身冻的发僵的二郎身体恢复了一些知觉,然后从邻居家婶子嘴里得知了自己想知道的一切。
“…你当时也就一跑了之了,可害苦了你的哥哥,人家就是不依不饶,非要拿你法办不可,你哥哥只好掏干净积蓄,好不容易在县衙里打点了上下…他倒是结婚了,娘子是县里李大户家的侍女,颇有几分颜色,李大户一直想纳她为小,结果那女人不同意,把这事告诉了主母,气急败坏的李大户倒贴了一些银子要把这女人嫁出去,而且找那种最糟糕的人家,你也知道你哥的相貌身材,再加上因为你的官司欠了一屁股债,于是就趟了那趟浑水…”
武二的眼泪哗啦哗啦的往下流,自己不过酒后闹事一次,竟把哥哥拖累成了这样。
“…李大户什么脾气?还不怎么糟蹋人怎么来?从你哥成婚的第二天开始县里的那些闲散泼皮就在你哥哥家门口晃荡,加上你那嫂子并不是太安分的人,很快就有各种流言蜚语…你哥的脾气哪敢跟他们争执?去年晚些时候悄悄的推着车搬家了,我们这些老街坊邻居都不清楚是什么时候走的…一句话都没留下,也就是县城南门看门的老苍头最后看见你哥离开了县城…”
“不用去找那些人的麻烦了,李大户家不久之后遭了灾,全家上上下下莫名其妙的被人灭门了,血洒了一地,吓的县城里请人做了好几场法事…剩下的人你也找不到了,平时跟李大户家交好的那些也都吓得搬家了…我说武二呀,既然回来了,就安分的住下吧,说不定哪天你哥还回来看看呢…”
武二现在感到非常的纠结,理智上来讲,老街坊说的没错,这个年代想找一个人绝对不是一个轻松的事,自家的哥哥是避祸逃走的,跟以前的联系都断了,除非是衙门体制内去找,不然想找人简直就是要看运气。但是感性上他还是想出去找哥哥,已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征兆让她不得不多想。
怎么办才好呢?
~~~~郓城县~~~~
美髯公终于得到内幕消息,由于黄文炳的坚持,宋太公和宋家的孩子们一起发配朱崖,等到出了正月就上路。
这不纯粹是要人死吗?此处去朱崖,无异于流刑三千里,这种寒冬腊月的天气,铁打的汉子不一定熬得住,这些老老小小恐怕出不了山东地界就会倒下一半。
就连知县都不忍,但谁叫这事情的背后有当朝太师的影子呢?黄文炳就是一条疯狗,上面咬他咬谁他就瞎咬一通,一些关键的证据还显得模棱两可的时候就直接强行下结论结案,甚至还扭曲解释《南朝律》,给不知多少人套上的莫须有的罪名。
由于这次流刑的犯人比较多,上面比较注重这个问题,押解犯人的不仅仅是衙役,还从厢军里调集了一个小队,派了一个名叫何进的观察负责有关压解的事宜。
美髯公在得到的准确的消息之后赶紧骑马去东溪村,他要把这个消息赶紧通报给晁天王—那天请他过去一聚的就是晁天王,得知自家朋友出了此事之后晁天王悄悄的集中了庄客,准备在半路上截囚,如果干活麻利,不走路风声的话,就想办法把宋家老小送到柴大官人庄子上;要是不幸暴露自己的话就直接投奔水泊—不过这条路并不安全,现在怪侠一枝梅闹得那么响亮,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拜访那里。发生在桃花山清风山上的事未尝不可能在水泊上重演。
而且柴大官人那边也得悄悄的聚集人马,想办法接应一下宋家老小。
美髯公现在感到非常的矛盾,一方面他知道如果发生了劫囚案,宋家这次是彻底掉进黄河洗不清了,凡是跟这事关联的所有人都不会落得好下场,无论是义薄云天的晁天王,还是深明大义的小旋风,他们都会遭到当权者的报复。但另一方面,他也不想让这件事顺着官府的判罚折腾下去,不然他的良心一辈子都不会安宁。
但他不知道,与此同时的县衙里面,还试着做最后翻案挣扎的知县被黄文炳一句话堵了回去:“这件事太师是知道的,他老人家放话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当年劫生辰纲的人直到现在都是个迷,也许那些江湖匹夫知道是谁所为,但太师那边一点也不知道。把贼子家小发配朱崖只是一个诱饵,是一场阳谋,逼着那些所谓的江湖人士前来救人,而且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如果那些抢了生辰冈的贼人不自首的话,一出山东地界每过一个州府就砍一颗脑袋…”
这句冰冷残酷的话让知县感到毛骨悚然,他终于知道这个黄文炳为什么会被称为黄蜂刺了—太恶毒了,这是要搅的整个山东地界鸡犬不宁!无论这次怎么样发展,得到一个满意答复的太师府只会拍拍屁股走人,这个黄蜂刺也会跟着主人去祸害下一个地方,只留下一个烂摊子给郓城县,而且作为帮凶的自己再也别想睡一个好觉了—远了不说,周围的村镇上差不多人人都想砍死他了吧?
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面对的当朝权贵书法家太师,自己这点小胳膊小腿连发出抗议的力气都没有,他就算挂印辞官都没有机会了—看着边上小人得志的张文远,知县终于做出了一个特殊的妥协—“来人呀,把张押司给我拉下去,要钓鱼,鱼饵不够怎么能成?既然张押司这么有心,不妨就陪着宋家老少一起上路好了。”
正在暗自窃喜的张文远就下次脸色都变了,自己怎么就成了犯人的同谋了?
几个如狼似虎的衙役过来强行把人架走了,在被架走之前张文远用绝望的眼光看着黄文炳,希望对方能保下自己,可是他失望了,那个六亲不认的黄蜂刺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或者说在上头的利益交换之中自己成了真正的牺牲品。
县衙大牢里面,刺字的公差相貌狰狞的看着张文远:“张押司,您这是怎么了?不是说要跟着去东京城当虞候吗?怎么改判的去朱崖了?放心好了,咱们是熟人,手上会有分寸的,保证把字刺得漂漂亮亮,整整齐齐…”
收拾了反骨仔小人,知县也只能选择一条路走到黑,他对黄文炳建议:“这个张文远自称跟宋三黑关系不错,这里可以大做文章,就说她之前跟宋押司属于八拜之交,为了给自己干爹宋老太爷申冤顶撞了上官,一起被刺配朱崖。多一个诱饵多一份成功的可能性,我想黄通判也希望把太师安排下来的事办的妥妥的吧?”
黄文炳咧嘴一笑:“那是当然,既然知县大人这么上道,我也就放心了。”
~~~~快活林~~~~
小推车来到了快活林门口,人们终于看清了是谁在推着车—
五尺差三寸,这身高简直就是把蒋门神拦腰截断的高度,人这一来把所有人都逗乐了。
难怪刚才那小车那么稀奇古怪,推车人还没有小车行李高,估计是坐在前面的女人帮他看路吧!
不过从穿着上来看这只是一对普通人家,虽然厚重的外衣与面纱让人看不清女子究竟什么样,不过这个世界上想找一个比这男人更矮的女人,还真不是件容易事,只要是中人身高的女子都能比这男人高出大半头,两人凑到一起说不出来的滑稽。
蒋门神现在心情大好,今天不放来了两桌贵客,还来了一桌先儿(备注:代指那些说书取乐的艺人),这还没出正月就给人这么期待,今年还真的很有盼头呀!
被逗乐的两桌贵客直接大度的包揽下对方今日的一切食宿费用,这让那个三寸丁谷树皮不住的鞠躬感谢,滑稽的样子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这个时候眼光颇高的蒋门神突然注意到了新来的这个女子,或者说注意到对方的脚—三寸金莲,这可不是什么普通人家能养得起的。
咦?
发现新大陆的蒋门神开始仔细的观察这个女子,阅女无数的他开始估算着厚重的衣服下面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身材,面纱的后头究竟是个如何的相貌?
这个女子一声不吭,就算对别人感谢的时候也只是很体贴地行了个礼,看样子挺有教养的。如果要是把那些厚衣服去一去的话…应该是个水葱般的美人吧?唯一露在外头的皮肤只是那双细嫩的柔荑,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干活的命—这个那个粗粗糙糙滑稽的矮个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大有问题!
蒋门神突然来了精神,这绝对不该是两口子,或者说正常的夫妻根本不会是这样的!
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词—拍花子!
对,只有这种情况才会让情形这么古怪,这个女子恐怕是大户人家养的小姐吧!这个滑稽不堪的三寸丁谷树皮估计就是那些拍花子的拐子吧!然后通过一些肮脏的手段控制住了这个不幸的女子…这种事情见多识广的蒋门神见多了!
蒋门神突然心热的起来,自从大姐头来震场子之后,他跟底下的兄弟一样好久没有出去潇洒一把了,连憋了几个月,都快憋坏了,现在看着凶神恶煞的大姐头都感到眉清目秀。如果不能出去找个粉头取乐,那么直接娶个媳妇该没什么问题吧?要是这个女人相貌足够好看,弄到手应该很有面子吧!而且他可不是什么欺男霸女的恶霸,这一次,他是行侠仗义的英雄,就跟瓦肆里传唱的那个怪侠一枝梅那样,除暴安良的大英雄!
蒋门神悄悄的往外头看了一眼,说真的,现在这个时候在外面根本没有什么行人,也就是说至少现在这个三寸丁谷树皮没有什么同伙,自己要是下手够麻利的话很快就能结束一切。至于以后会不会遭到报复?开什么玩笑,也不看看快活林是什么性质?玩狠斗硬,谁能玩得过我们呀?都说软怕硬,硬怕横,横怕不要命,快活林里面最不缺的就是亡命徒,别人也许会忌惮那些拍花子,但很不好意思,快活林不怕。
现在需要干三件事,第一就是这个男的究竟是不是拍花子,毕竟自己还不算快活林的一把手,还做不到只手遮天;第二就是在场的各位究竟是什么态度—尤其是这两桌贵客,一伙像是军爷,一伙是大商人,自己绝对不能在他们面前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第三就是这个女人究竟值不值得救(或者直截了当一点,长的好不好看),自己万一最后行侠仗义,救下一个跟那男人绝配的长相…想想都感到酸爽。
这个时候他正好跟那个女人的目光对视了一眼,对方那有如秋水的目光中充满着孤寂、无助、弱小,眼神似乎会说话,犹如一个不幸的小女子像豪情壮志的侠客求助一样。
蒋门神突然感到自己像是触电了一样,他做出了决定,光凭借着这个眼神,今天这个事他管定了。
不过这时候,他的余光里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疤脸。
你小子哪来的哪凉快哪呆着去!起开,让爷来!
蒋门神决定找个合适的理由拉开话题…
这个时候一号四开的妖艳妇人忍着心中作呕的念头收回了目光,她本来还想着让疤脸向自己的小号一丈青发难,没想到那个精*虫上脑的傻大个先看上了自己,真是的…既然你这么活跃,那你就先来吧,反正按照计划这里头张团练的老班底肯定是一个都不能留。
不过这个家伙想干什么?你不是要找自家男人的事吗?你去推那车子干嘛?重点搞错了好不好?糟了!那个箱子你别动…
找事是不可能找事,至少现在的场合不适合找事,就算挑事,也必须有合适的理由,不能让人抓把柄,那个滑稽不堪的拍花子给人的印象并不差,一个活生生的丑角让贵人们哈哈一笑。自己要是上去一拳头的话根本站不住理。
那么…你那小车挡道了,知道不?
蒋门神假装热情的过去推开小车,小车上这么多的行李箱子,谁知道里头有没有见不得光的东西?自己要是不小心绊倒了把这些东西都卡出来的话…呵呵,都说了我是行侠仗义,绝不恃强凌弱!
然后他用力的一推,没推动。
嗯?
再一推,还没推动。
仔细的看一看,这是这一代很常见的一辆木制的小推车,虽然是个独轮车,上面的行李甚多,但看样子并不重呀?不然怎么走远门呢?
大大小小的包裹看上去应该是衣服和家什,透过包裹布的形状上来看,应该是锅碗瓢盆啥的。人家蒋门神好歹也是西岳山下打擂台的霸主,力举千斤不好说,三五百斤的力量还是有的,不该连一个小推车都推不动吧?
包裹、包裹、箱子—唯一看上去像是还有点重量的就只有那口箱子了,但厚重的木箱子能有多重?当年在擂台上给人炫耀的时候石头墩子都放在肩膀上扛,还怕整不了个木箱子吗?
这个时候,三寸丁谷树皮慌慌张张的过来了,嘴里还不住的道歉,说是劳烦了蒋门神,这小车让他推就行了。
绝对有问题!
这个小车肯定有问题,估计是什么旁门左道在上面装上点手手脚,让外人推不动的那种。而且自己看到箱子以后那个三寸丁古树皮就这么慌慌张张的往这跑,好像生怕自己碰箱子一样!
这下子,蒋门神可锁定了目标,越不让他碰,他越要碰,箱子里头肯定装着见不得光的东西!
他假装给对方让出空间,仿佛毫不在意一样。但当着小车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背着身子悄悄地下了暗手,想办法让箱子从车上掉下来。
伴随着哗啦一声,整辆独轮车失去了平衡,东西都从小车上落了下来,蒋门神假装热情的上去帮着扶正车子,但他自己真正的目标是那口上着锁的箱子,从样子上看,是一般的铜扣,以蒋门神的力气只需要用力一拉就可以掉下来。
妖艳妇人按他的一口气,这还真是计划不如变化快呀。
这时候接到信号的母大虫、母夜叉和一丈青都开始做好了打架的准备。
伴随着蒋门神一声“哎呦”,锁头连着铜扣从箱子上断裂了下来,整个箱子翻了个,里面的东西直接掉在了地上。
一个面色发白冰凉的女子,闭着眼睛生死不知。
(锦儿:死作者,老娘就是这么出场呀!)
这下子整个快活林都安静了下来,看着地上的“尸体”,蒋门神也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