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伯年跟黄岳打了个招呼，出北门展开身形奔向北山。

他跑起来的样子很有趣。动作柔和丝毫不显费力，步态也是轻盈，身形一起一伏呈跳跃之感，宛如欢快蹦跶的孩子。

沿着右面的小溪，很快就越过姑子房，又过了两三里来到五斗峰，这才发现不对。

刚才他接到了再世越女的字条，说北山的大水潭中出了宝物。这消息让他心疑，因为再世越女古怪精灵，指不定这是个花招，正想叫林峰一起去，恰好黄岳来叫林峰有事，于是才独自赶来。

眼下这条小溪水流不大，蜿蜒着流向山下，感觉很难形成大水潭。金伯年果断放弃了这道水流，翻过五斗峰向北面奔去。

来到一道瀑布下。抬头望去，瀑布竟有百丈之高，一道水帘铺天盖地般挂在山上，阳光下泛出道道白光，煞是好看，下面云气腾腾，浓浓的水雾扑面而来，令人好不清爽。

金伯年看向崖顶。这是一道直上直下的悬崖，通体都是青石，只是经过了常年的日晒雨淋，表面已经不那么坚实，金伯年不禁动了童心，一口真气运到指尖，腾身而起手指钢钩般嵌入石壁，展开壁虎游墙术，一口气爬上了崖顶。

站在崖上俯瞰群山，金伯年只觉心旷神怡，压抑之感瞬间散去，心里大感畅快。这时忽然查到有活物，向下望去正有一个很大的水潭，隐绰绰有个红色的东西在动，只是水雾茫茫看不清楚，这时又查到有情况，抬眼看到一个身影快速向水潭过来。

此时的下面，那个身影来到谭边，隐在一棵树后望着，水中的东西似乎感应到了，瞬间潜入水下，然而没有躲藏，反而四处游动着，其轻快灵动恰如鱼翔浅底，只是身形巨大，山沟里的鱼能长这么大，估计就是一条鱼精。过了一会儿“鱼精”浮到水面，滚动着一阵翻腾，身体如转轮一般转动，上面曲线玲珑，宛如水中仙子在畅快地玩耍，令人想入非非。俄而安静下来，身形浮出水面，赫然是个人形，只见她舒开四肢，在水中翩翩起舞，呈现出各种曼妙的姿态。

猛然她游向岸边，动作之快，恍然间如芙蓉出水，一个清丽的身形站在青石之上，只见一头青丝垂下，一身红色的内衣紧紧贴在身上，呈现出美妙玲珑的曲线，圆圆的脸蛋上一双晶莹的美目睁得大大的，含情脉脉望着树后，正是再世越女。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人美如诗，芳艳难寻，果得一见，何其幸哉！”随着清朗的诗句，赞美的声音，一个颀长的身形自树后显露出来，可惜脸上戴了一张面具。

“是你？！”再世越女大惊失色。

“放眼当今武林，除了某家之外，又有何人识芳？”面具人说话透出不凡的自信和高雅，然而一双眼睛却盯着再世越女的身体，目光如剑，像是要刺穿人家的衣服。

再世越女只穿了单衣单裤，凹凸之处十分显露，一般男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任凭再世越女生性豪迈，也不禁羞得面红耳赤。

“你滚蛋！”再世越女一脸厌恶之色，迅速转过身子。

面具人愣了。再世越女这种情况骂人没错，可这样的眼神令他十分不解。虽然以往只见过三次面，可彼此言谈还是比较投缘，算得上是朋友，现在再世越女的眼里哪有丝毫情分？

他不知道，再世越女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群雄中有不少人崇拜再世越女，再世越女也是生性豪迈，并不在意男女有别，这些人去姑子房找她，她都给予热情招待，这样这些人就有事没事往她那里跑，将正阳观的事情传到她耳中，面具人的身份自然也瞒不住她。

本来再世越女认定面具人是那种隐世的前辈高手，心里对他还是有期望很大，但知道他是陆玄通就十分泄气。陆玄通生活糜烂，长得又丑，任何女人都会对这样的男人厌恶，何况是她？而且他练的不是正道功夫，武功虽高，在江湖人的心目中还是不如魏仲山金伯年，在三大侠中处于垫底的位置，还有一点令武林和江湖人不齿，就是他经常为各地衙门做事。武林中人是要讲武林道的，你堂堂一个高手，去当鹰抓孙算个什么事？真想为朝廷效力也不是不行，你去参军打蛮夷，那不仅人人赞扬，还能光宗耀祖。因此，再世越女知道了面具人的身份后非常失望。

面具人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又不能翻脸，在后面讪笑道：“越女有如此雅兴，佩服。”

说到这儿就见再世越女整个身子一动，明显是运气的样子，面具人心中警觉，一飘身来到她的面前，本以为再世越女有什么贴身的软兵器，要对自己不利，没想居然大饱眼福！

再世越女生在江南水乡，从小就特别皮，热天跟着大人下河游泳，小小年纪就熟知水性，十一二岁内功有成，大冷天也敢下河，上岸后就用内功将衣服上的水逼出，都玩惯了的，此时背对着面具人，浑身运气，双手向下空中按住挤压，身上的水哗哗向下流，然而身体形状也就完全暴露，看的面具人血脉喷张，痴痴地张大嘴，恨不得口水都流出来。

再世越女一连被他看了两遍，气的说不出话来。她本就是个女魔头，居然被面具人弄得没了脾气。

“杀了你！”她大叫一声，绕过面具人去一边拿剑。

江湖上的女人往往有邪门的东西，比如隐秘的暗器，面具人本来有些担心，可一见她去拿剑就放心了，站着一动不动，瞅着她笑。

再世越女挺剑而来，面具人只一挥手，就见几步外的大树一震，树叶簌然落下，再世越女呆呆地握住剑，心里大惊。眼前的面具人跟以往不一样了，不仅眼神中有一股凌厉之气，竟然抬手之间发出了罡风，这等武功深不可测！

武林人练的就是阴阳二气，阳有罡风，阴有阴煞，它们与内气的不同就像普通的火与三昧真火，是更高的境界。

再世越女早就知道打不过他，这下更明白了，但这口气她还是咽不下去，这时四下一看，计上心头，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她心里有数，金伯年就要来了。他一定会来。

“是我不经意间看到了你来这里，想了一想还是跟来了。”面具人一口呼吸，立刻回复了平常的状态。

再世越女隐隐觉得他没说真话，不过她更想知道他的身份。面具人是陆玄通只是个猜测，是别人也未可知。想到点将不如激将，她挑衅道：“摘下你的面具，难道你没脸见人？”

“你在等谁，莫非是要见金伯年？”面具人不答反问。

再世越女心里一紧。他怎么知道我跟金伯年的事情，难道群雄中有他的内应？可那也不对，我来这里只有送信人和金伯年知道，难道送信人被他劫持了？

再一看面具人，她更生气了，恨恨道：“我就是约了金伯年，你还不快滚？”

面具人哈哈大笑，声震山谷，猛然住声道：“你以为金伯年会看上你？”

再世越女想错了。刚才她在水中已经发现有人来，却在翩翩弄舞，明显是在给人欣赏，这点当然瞒不过面具人。面具人用不着知道她约了谁，他懂再世越女，再世越女只认武功不认别的，除了金伯年还能有谁让她做出这样的事来？

“少在这里胡说八道！”再世越女忍无可忍，一声轻响，长剑再次出鞘。

面具人眼中含笑，说道：“你且慢来，听我一言便知分晓。”

“有屁快放！”再世越女不耐烦了。

面具人道：“金伯年自诩正道典范，名声对他比命更重，他会要一个杀夫盗宝的……女人？”

他本来想说女魔头，可也怕惹恼了她，只说女人。

“拔你的剑！”再世越女忍无可忍，挺剑刺来。

面具人身形更快，连连闪身避过，再世越女忽然踩到一块尖石，疼的倒吸一口凉气，连忙跑去穿鞋子。

“忠言逆耳利于行，越女何不听我把话说完？”面具人直摇头，又气又笑。这事整的，都打起来了你跑去穿鞋子，我要是真的动手，你三条命都没了。

再世越女气的不理他。面具人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在下心里清楚，你只是跟你的丈夫一起练功，也许根本没想伤害他，只是你不知道，龙虎之法根本就是龙争虎斗，一方有利，一方有害，古时黄帝一夕御百女，不知道用了多少个年轻女子来练功，那些女子大受其害。那时候人命不值钱，没人说他的不是，近来不一样，秘密已不再是秘密，人们将龙虎采补之法视为阴邪，说来这也不对。其实这种功夫能够夫妻合练，相得益彰，不过要求甚高，双方根基都必须扎实，还要适量而为，就没几个夫妻能够做到。闻说你丈夫对你极好，必他给你当了练功的靶子，这不怪你，只怪你们少不更事。”

再世越女心头一震，对面具人刮目相看。没想到他对自己的过往如此清楚，分析的如此到位，简直神了！

古时龙虎之法并未受到禁制，许多传世高人都精通此法，众多的修行秘籍甚至医经都载有此道，《越女剑法》也不例外。这种功法既过瘾又能够快速增长功力，当初他们小夫妻就十分迷恋。小夫妻不懂事，老父亲可是过来人，深知其中危险，立刻将剑法没收藏了起来，严令二人不得再看。老人是一番好意，再世越女却认为这是怕她偷学了功夫，处心积虑地寻找藏书地点。再世越女小鬼精灵，终于给她发现了剑谱，二人赶紧趁父亲不在，对照剑谱玩命练习，这一练就练出了人命。

“既然你也知道我无意伤人，事情并不怪我，又何以说我是杀夫盗宝之人？”再世越女质问道。

面具人哼了一声，不屑道：“怪不怪你是一回事，你弄死了人可是不争之事。那是人家的剑谱，你有甚么理由拿来胡闹？”

“我已经是他家的人了，又怎么不能看自家的东西？”再世越女嘴硬道。

这话真是嘴硬。秘本跟财产就不一样，只能由一家之主来决定，没有家主的允许别说是儿媳，就是亲子女拿了也是偷盗，出了事自然责无旁贷。就退一步不提偷剑谱的事，当时再世越女肯定知道练龙虎之法伤人，丈夫还在身体未复，若不是她鬼迷心窍，只要心存一点良知，也不至于一意孤行闹出人命。

面具人道：“你弄死了他的儿子，又偷走了剑谱，难道还有理了？”

“他家就只一个儿子，剑谱留下也是无用。你说我不该拿么？”再世越女理直气壮，越说还越有理，“好歹我是他家的人，大不了我再嫁了人，然后还他便是。”

“那我就将你的话跟金伯年絮叨絮叨，看他如何作答？”面具人说话不急不慌的。

“你敢！”再世越女急了。在她心里，她的事金伯年还不知道呢。

面具人冷冷道：“就算不提你杀夫之事，他也不能原谅你练了龙虎之法。你媚眼勾魂，入木三分，正是户内留阳之故。你岂不知，只有跟我才是一路之人！”

再世越女呆住了。自从她逃离家乡就再不敢看剑谱中的这一段，更别提练这种功，这些年来只觉得体内有一处淤气始终化解不开，自己很受折磨，并且时常有一种怪异的欲望，原来这是不自觉中受到龙虎之法的浸润。

想到这里她突然坦然了，冷笑道：“即便我有了这样的毛病，金伯年也能帮我治好。”

面具人这下愣了，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猛然他查到后面有人，诧异着转过头来，这时再世越女灵机一动，一把扯开了他的面具。

金伯年盯着面具人，面具人也盯着他，俩人同时叫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