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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里已经挤了许多人。灵棚用数排木杆支撑,上面搭着大块的粗布,宛如一个大帐篷,棺材已经停在里面。虽然是大白天,大伙儿依然都在外面,没人跨进一步。

小道士走入灵棚,招呼人过来打开棺盖。

在大部分地区,送葬时棺盖只是虚掩在上面,直到入土才给钉实,小道士似乎不懂这个,叫人都来帮忙。山民们抢着进来,可还没动手,棺盖突然就崩开,吓得人大叫着奔出来,围观的人群一下挤得乱成一团,孩子哭女人叫。

小道士暗暗发笑。拔生咒虽然为道中行家所鄙视,雕虫小技却百试不爽。

这些女人和孩子十分碍事,一会儿要招魂作法,这些人必须走开。小道士趁机冲大伙儿团团拱手:“诸位女人孩子都散了吧?不要弄出毛病来。”

没一个人离开。这好奇心谁抵得住?也没人害怕,孩子有父母在身边,女人有男人在身边,天塌下来有大个头顶着呢。

来到棺前,小道士都要被熏晕了,一股恶臭加上犹如鱼腥的气味。很奇怪人怎么会有这种气味?

屏住呼吸掀开了盖布,里面的邢氏面色铁青,样子跟死人没甚不同,只是入手只得微凉,仔细摸来就能感觉到里面的体温。对小道士而言,这在意料之中。此人元阳尚在,身体又怎么可能冰冷?一想他就生气了,廖郎中这样的人怎么配做郎中?简直有害命之嫌!

这时才注意到寿衣的下身湿了一小块,里面洇出一点乌黑透青的粘液,他知道这是尸毒。这地方不仅出现了溃烂,看来体内的毒气已经蔓延,这种情况就不是寻常郎中所能救治。终于知道廖郎中为什么要把活人送进坟地了。

正想着廖郎中就走过来,眼睛都不瞅棺材,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在看。

小道士忽然觉得这人很烦,回头就走,后面廖郎中还不依不饶说:“你不看仔细点?”

小道士被他气到了。道士作法前最怕沾上脏东西,就现在这样,真不知道一会儿作法还灵不灵。

不过一想,离不开廖郎中。早就看出来,廖郎中是在这里还是颇有威望,让他赶走这些女人孩子合适。小道士话一说出来,廖郎中爽快就答应了,不过他又撂下一句话:“都这样了,你还以为开坛有用?”

小道士想哭了。看着廖郎中,真想找个针线来把上面那两片给缝到一起!他当然要开坛,不过开坛是有规矩的,首先事情一定要弄个清楚。

叫上王大石一起来到坟地附近。虽然还没到地方,景象已经与别处不同,尤其小道士感觉甚敏,只觉四周暗淡,草木枯干,异风吹荡之下,须臾漫天飞舞,隐隐透过来呜咽之声,小道士不走了。

俩人确认了方位慢慢前行,小道士不停地问王大石有多远的距离,近了要退,远了不行,王大石这么一个老实人都在喊烦了。耽误了不少功夫,确定了九百步之距,这才定了地点。

话说道家大致分为两派,一者是内丹派,讲的是性命双修,以命为主。路子是练内丹,得长寿,用更好的体魄,更多的时间去悟道,去修炼,直至得道成仙。这种多为全真道士,师承是王重阳丘处机等。另一种就是符箓派,符箓派是道家的鼻祖。

九华道派属于符箓派,虽然符箓派的源地是龙虎山,就现在还有个张天师在那儿住着,可九华派才是泰山北斗级的存在。符箓派不重炼体,重的是法门,就如同佛家所讲的那样,人体不过是一副皮囊,何必在此等枯枝末节之处浪费时光?不如直接与仙师联系,与天地相通,方是正道。九华道派正是如此,与别个符箓派不同,九华派历来高人辈出,成就了许多神奇的法门,神观法门就是其中之一。

各道派都有开天目的法门,只是他们的天眼只能开到这层,这种能看到气血,看灵物就困难,对医道有用,对于道法就是个鸡肋,不够耗费的精气。只有九华道派有完整的天眼法门,曾经有九华高真开到悟真之境,其能力可谓感天知地,无所不查。

小道士年纪虽小,已经通贯了知神之境。知神之境只是第二层,大成之后却已经能力非凡,能够洞察魂魄,慧通神精,因此他走在路上,一眼就看到邢二妹的人魂暗了,但是元阳尚在,七魄完整,如此就发现了问题。

人魂主七魄,就像将军与士兵,没了指挥士兵一定要乱。人魂散了七魄离乱,如此安好这就不对了。再发现人的元阳尚存,七魄行五行之气,元阳乃七魄之泉,七魄又是人魂之所依,单单少了人魂是怎么回事?自然它没有散,那是被带走,明显是邪阴之物做的好事。

此时小道士集中精神,眼观心心观神窍,很快三魂通聚,五天齐开,印堂里边的神识就出来了。五天又称五窍,乃人之内窍,若非数年的修道决难一并开启。各派之所以不能将天眼开到神识,就是因这五窍,知晓了五窍都要花费数年来修,不知道法门的又从何而谈?

在路上小道士一眼就用到了神识,但此时就要费事得多,因距离太远。阴物皆有地阴之气,感知甚强,小道士就不能靠近,以防不测发生,只能放远距离,极尽神识之能了。

此时神识放远,慧眼中出现了各色异象,更有可怕之物相胁,巨大之物来袭,不过小道士不为所动,已是见怪不怪了。终于发现了一朵灵花,灵花左冲右撞,周围是一层蒙蒙的雾气,而雾气边上更有大的暗红一团,不用说就是阴物。赶紧收功!

比预料中要顺利很多。小道士暗暗祈祷,要感谢天尊。

与王大石返回家中,掩上门,他直接就问邢二妹的身子是个什么情况,王大石立刻变了脸色,一句话不说,心里气啊。俺的婆娘再丑也是个女人,你居然问她的身子,死了人都不能说。

小道士忽闪着眼,“你不说贫道也知道一二,她当时脱了裤子。”

他已经豁出去了,自己现在就像一个赌徒。

王大石怪怪地看着他。不得不承认,小道士真神!可他的头还是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这事坚决不能认账,传出去没脸见人。

这时廖郎中推门进来。刚才他在偷听,现在怀疑着说:“怎么你这事也知道?”

真觉得小道士是事先问过别的人,可是不会,人是自己跟王大石俩人找到的,这事别人不知道。

小道士得意地笑着,“你说她还有什么冲撞阴灵的本事?这一泡尿下去,不知道坏了人家几年的道行。”

廖郎中无话可说。这小子真是古灵精怪。

小道士所想的还不止这些。邢二妹既然有了阴毒,那么下体肯定有外伤,但是脸上和手上却丝毫无损,这事说不通。

他说:“这个阴物不仅施了邪术,还因她的外伤用了阴气,内外夹击,一定要她的命。让人不明白的是,她这外伤是如何而来?此事也只有前辈能讲清楚。”

他已经受够了王大石。寥郎中不会有顾虑,还心眼灵。

廖郎中说:“俺跟大石一开始也怀疑她是被人劫色,可是那样她就应该别的地方有伤,不只有下身一处有伤,还是抓伤,真不像男人所为。关键还有邢氏的姿色,哎,她哪里有姿色?她就没有姿色!真不知道什么男人才下得去手。”

小道士都没了想法,不料王大石说:“那时候她手就放在那地方,会不会是自己抓的?”

这句话早就想说,如此婆娘就清清白白了。可是,连自己也觉着没道理。

小道士叫了声住。此言有理!邪阴的东西大多能迷人心窍,何况还能上身?

“此事已经真相大白。试想,阴灵先施了邪术又何必再用阴气?阴气发作太慢,半个月都不能要人命,摄魂就快多了,活不过十天。”

廖郎中嫌他啰嗦,道:“总是她冲撞了恶鬼,总是恶鬼要她的命,这里面有何不同?”

小道士摇头。“事儿都说不通,如何开坛作法?这阴物不是鬼,是修炼阴邪之怪,这种怪就是借老坟的阴气来修炼。凡是修行的东西不会轻易伤人,它们最怕尿,尤其在修行的时候就会伤到灵根。经常有在野外撒泡尿回家得病之事,正是此等原因。”

“俺婆娘虽说大大咧咧,可也是懂事的人,为何在人家坟上干这事?”王大石不满。

小道士不这么看,说道:“正因为是座老坟,只怕都没个坟头,邢二妹哪里分得清?女人终归胆小,怕了就要撒尿。当时的情景是阴物直接伤了人,可一见血它也害怕要遭报应,因此就在伤口用阴气。阴气本来不是毒,可是还有一个用处,那就是见血生毒。做完这些事,它才想到这样太慢,可能都死不了人,最后才拘了她的魂。”

廖郎中真佩服小道士的聪明伶俐。要是能收他作个徒弟,一定能讲自己的医术发扬光大。

他说:“小道长医术不浅,看来咱爷俩以后要多亲近亲近,谈得来。老夫开头没注意伤里有毒,以为只是个炎症,让阴毒进了体内,连老夫的麝香拔毒膏都无能力为。不过现在毒气已经深入,小道长难道还能有办法?”

小道士也不说话,打开随身带着的箱子,从中拿出一个小瓶,打开里面有一些土黄色的颗粒,道:“阴毒被看作炎症很正常,并非前辈之过。不过炎症乃虚阳,阴毒为阴,这样一治就恰得其反,伤口烂的快了,好在阴气化毒时间终究是慢,应该还能救。”

廖郎中拿起一粒,一口从中间咬开,里面泛出紫色。他看着,口水都要流出来。“老天,这乃上等丹药,至阳之物。你是想用丹药给她疗毒?”

“正是三圣纯阳丹。说到治阴毒,难道还有比纯阳丹更好之物?”小道士自豪道。

廖郎中直叹气。这个徒弟是收不成了,说不定还要跟小道士学点艺。

香案已经摆起,这里每件物品都有它的作用。

香,远古时期人们以为自己喜欢什么神仙就喜欢什么,后来发现神仙吃不到三牲,也不吃水果,还不喝酒,他们的要求不高,就只闻闻味,享受人间的一缕青烟。

符就是大印,能够调遣强大的仙界法力。

净水也很重要。它不仅能清洗污垢,而且能孕化真炁,直证玉体。这样神仙才能看得起你,为你做事。

小道士吞下一口水漱口,然后熟练地手中木剑一搭一提,香案上的那道符被沾起,瞬间化为一道火光,冉冉而去,就像是一件活物。

周围的人都看呆了。人家这活儿练的,比杂耍利落得多。

同时他念动咒语:

“鸿蒙太清,广成降道,天地源通,回本溯正,西有水母……”

很快人们就听不清词了,而且声音似乎不是发自小道士,而是就来自天际,每个音字都像一记重锤敲在耳旁,接着心里是一阵莫名的恐惧,很快就进入了昏昏之态。

小道士高兴。作法也是看地界,到了这个新地方不知道套路还灵不灵。现在他发现自己似乎修为猛涨,居然出口不久就是真言!而且稳定持久,后面全部是真言。真言就是人天共鸣,符箓的威力会大大增加,此刻就等着天威降临了。

果然,很快远处发来了一道光,邢氏的泥丸宫瞬时就亮了。

小道士大功即将告成,立刻拿起朱砂笔在邢氏额头上画了个封印。此时一切归于寂静,人们渐渐清醒过来,小道士拍了拍身边的王大石,告诉他要为邢氏度气。

王大石趴在地上嘴对嘴为邢氏吹气吸气。虽然是自己的婆娘,可一圈人看着就很不自在。

“没吃饱饭,使劲啊!”小道士霸气十足,扬起巴掌,真就要动手虐人。

王大石猛一使劲!一口浓痰被吸到嗓子眼,他开始吐。这也忒恶心了!

一声嘤叫,甜润无比,居然出自邢氏的口中!真是好奇怪,这么丑的女人也能发出如此魅人的声音。

此刻,小道士只觉眼前一派光明。他似乎看到了正阳观崭新的山门,看到了大殿的香炉里冒出一缕缕青烟,看到了山道上接连不断的香客,看到了自己证得仙身的那一天。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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