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熊本无姓名，只是想起胖虎称他们二人为野种，忆起身世，莫名伤感，于是便给自己取了小野这个名字。

宋警听他自报名字，那是愿意把自己当朋友了，分外高兴，大笑道：“小野你好！”

黑熊呵呵直笑，忽然间觉得，有了姓名，在这天地间仿佛也就有了存在。

宋警又好奇的道：“你家在哪？家人呢？”小野指了指西北边。垂首道:“我家人，都死了。”

宋警一愣，道：“不好意思，你节哀。”又叹道：“魔族啊，可真是太坏了！”

原来西北连绵群山之后，乃人魔两族西北交界，交战格外频繁。边民遭受牵连，死伤无数，四散逃亡的难民着实不少。故而宋警以为小野也是西北难民。

宋警揉着肚子，又道：“你比我好了，我见都没见过父母。”望着远处，神情落寞。

小野讶然，宋警续道：“我和妹妹，是奶奶从山林里捡回来的。那时候可小，约摸一岁吧。就两张薄被裹着，除了一张写着宋字的黄纸，别的什么都没有。”

小野道：“那能将你两养大，奶奶可不容易。”

宋警使劲点点头，握拳道：“那可不！我倒还好，身体健壮，有口吃的就能活下。但妹妹体弱多病，要养活可不容易。奶奶独自将我们养大，其中的辛苦，也不用说了。”

小野道：“所以今天你很生气。”

宋警恨恨道：“是啊，这胖子叫廖欢，经常欺负人。我和他是不对付，但也没什么大仇。可他骂我们是野种，我就容不得他这般说！”

他又指了指西北方：“我问过张大叔，他说我父母可能也是西北边民，因为战火，才逃到此处。途中或许出了变故，迫不得已才将我们丢弃，他们也是苦命，让我们不要怪他们。其实能够来到世上，就是很幸运的事了，我哪里又怪过他们！”

宋警因为身世，一直不愿向他人敞开心扉。今日结交了小野，两人身世相似，倒竹筒般把心里话都说了，心情竟顺畅了许多，连伤处也不觉得如何疼了。

他顿了顿又道：“我很想去西北看看。但是现在本事太小，妹妹腿脚不便，奶奶年纪也大了，都需要照顾，所以肯定还走不开。但是有一日，我肯定是会回去的。如果可以，我还要上战场，和魔族狠狠的打上几架，将它们都赶回他娘的老窝去！”

他说的激动，说完了又自顾开怀大笑，心头阴霾仿似已经一扫而空。小野替他高兴，跟着傻笑。

宋警忽的问道：“你呢？想过将来要干什么吗？”

小野一愣，茫然摇头。自明晓世事以来，它一切所虑所行，都是为了活命，又何曾有过别的想法与打算？

宋警笑道：“也不打紧，毕竟我们都还小。但接下来呢，你总有个打算吧？”

小野想了想，指了指西北道：“或许过了一段，到那边去。”

宋警道：“你是想回去看看吗？”

小野沉默不语。

宋警颇觉得过意不去，脑筋一转，问道：“那这一段时日，你住在哪里？”

小野指了指山上竹林。宋警吃惊道：“天气越来越冷了，山上如何住得？！”可是转念一想，不由心酸：“他是流浪孤儿，又能住得哪里？”不由豪气顿生，道：“你和我回家吧？我家虽小，但是再住上一个你，也没甚么问题的！”

小野哪敢答应。与人相处，容易露破绽不说，身形变换也难以预料，这都是一直悬在心上的大石头，于是拼命摇头。

宋警拉了拉他衣袖道：“不好意思么？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要紧？”小野还是摇头。宋警见他执拗，也不再强求，担心的道：“那妖兽闹得凶，杀人不眨眼，你待在这山上，不怕碰到妖兽，把你吃了？”

小野摇摇头道：“小镇附近，妖兽是不会来的。”

宋警一想，也放下心来：或是老天庇佑，或是官府势力强大，从未听闻过乡镇附近妖兽害人的事情。可转念一想:难保这妖兽丧心病狂，谁又说得准？又叮嘱道：“无论如何，你得千万小心在意！”

两人说了许久，宋警忽的想起初衷，问道：“小野，你是如何打到这么多鱼的？可真是了不得！”

小野毕竟还是稚嫩，它只当这捕鱼手法是寻常手段，不知对于人类而言，无异于神通之术。当问道：“捉鱼很难么？”

宋警气得笑了：“怎的不难？我往时等上半天，都未必能捉到一条！我看镇里最能抓鱼的刘叔，都没你这般好本事！”

小野咂舌道：“是么，我家乡都是这么抓鱼的。”心下告诉自己，以后行事需得多加小心。宋警不疑其他，道：“原来如此！那你可否教教我？”

小野道：“没有问题！”带他到了溪边，道，“你看好了！”慢慢踩入溪中，然后静立不动。宋警在旁，不敢说话。

溪水渐渐平静，鱼儿又游了出来。小野弯下腰，左手往溪里一插一勾，就将一尾鱼勾到了岸上，转头对宋警道：“就这般捕鱼。”它刻意放慢速度，以让宋警看清。但饶是如此，宋警也是看得目瞪口呆，道：“我可从未曾见过这般捉鱼的！我这就来试试！”

择了一处溪水，轻手轻脚淌入，学小野扎稳步子。只静站片刻，腿脚已经有些凉意，宋警也是耐苦性子，不吭一声。

待到溪水平缓，鱼儿游出，宋警看准一尾溪鲈，抬起手儿，用力插入水中，然后也是一勾。但手入水时已经先惊了鱼儿，只将将够住半边鱼身，一滑便脱了手。

小野本是认真看着宋警捉鱼，忽的猛然转头，望向林中，发现并无异样，才又转回了头。

一番惊动，鱼儿四散逃逸，短时之内自然是再无法捕捉了。宋警走回岸上，讪讪道：“功夫不够，没捉住，见笑了。”

小野摇头道：“你手插进水中的时候，太过用力。应该这样。”拉过他的手来，给他示范，将要诀理了一遍。宋警凭空做了几次动作，似有所悟道：“这手入水不需全力，勾手时才需全力！”小野想了想，道：“这么说也对。”宋警喜道：“我再去试过！”

宋警又站回溪中，不片刻大叫道：“成了！”一尾鱼儿破水而出，飞到溪边，几下扑腾，眼看又要落回溪中。小野眼疾手快，一手抓起。宋警跑上岸来，跳道：“成了，成了！”小野扯过草根，将鱼儿串好，递给他，也跟着开心的笑。

宋警大笑道：“谢谢你教我这门技艺！”他自是高兴，只因学会了这门技艺，妹妹和奶奶，也就能多吃上一口鱼汤了。

宋警看了看天色道：“我得回去了！你可千万小心！”

待宋警走远，小野又生火烤鱼，尽皆吃了。时至傍晚，秋风渐起，寒意渐袭，它见天色已暗，满山萧瑟，便要回去休息。才走了几步，转回头，只见宋警抱着东西急奔归来，嘴中唤道：“小野，小野，等等我！”

他跑到小野跟前，将怀里东西一股脑塞给小野，道：“给你！”小野一看，竟是两件衣服，还有一双布鞋，都洗得补丁发白了。

宋警挠挠头，歉疚的道：“都是我穿过的，你别嫌弃，天气冷了，能御御寒，也是好的。”

小野心头涌起一股暖意，笑道：“那可多谢你啦！”

宋警摆摆手道：“那我回去了，有空到我家来玩！”言罢奔下山去了。

小野本不怕冷，用不着鞋服，但是知道宋警一番好意，也就不再推脱。它却不知，宋警奔回家中，本是想寻些旧余棉被，但是家中穷困，又哪有多余之物？正自沮丧，得了妹妹提醒，翻出自己的冬衣，估摸着小野身形，挑了两件最合身的，便赶紧带上山来。

虽不需御寒，但这衣物倒别有用途：小野通灵未久，一时之间，哪能全部明了人类生活习惯？秋日渐冷，它身着单衣而不畏寒，明显就与常人不同，他也是渐渐发现这些问题。如今得了衣服穿上，去往镇中，也就不突兀显眼了。

他返回小洞，裹着衣服就睡了，如此一觉睡到天明。醒来神清气爽，便下山进镇。

路上已隐隐听到镇中喧闹，到了坡上，望见街上已经满是行人，跟住三辆马车指指点点，一路前行。

马车铁笼里，各自囚禁着四五个人，身上贴着符箓，手脚锁着铁链。数十名兵士分列两侧，护卫车列前行。小野奔下坡，跟入人群之中。

囚车停在西街街口，当头一车跳下一名络腮胡军士，大步走到空地中心，如电双目，扫视众人。众人心下一寒，顿时安静了下来。

那人指着马车，高声道:“笼中所囚，皆乃十恶不赦、杀人无数的妖兽，今日军部在此行刑，还大家一个公道！”

有人高声道：“好好，这等妖兽当真该杀！”其他人也跟着喝道：“该杀，该杀！”那军士不再理会众人，转身道：“开笼！”看护兵士将铁笼打开，拉着异兽到场地中间一字排开，拢共十三人。

瞬间各种石头鸡蛋之类的物事，都往妖兽身上招呼。军士也不阻拦，任由丢掷。骂声此起彼伏，久久不绝。

那军士才喝道：“上前！起法刀！”十三名兵士大步走出，站立妖兽身后，锵然一声，法刀已在手上，动作竟是整齐划一。

那军士站到第一头妖兽前。这妖兽幻化之身是个老儿，身着长衫，头裹青巾，身材瘦削，如个教书先生。那军士朗声道：“此为羊妖！苍天有情，让它通灵得道，谁知它幻化人形之后，竟自称先生，到村镇私塾教书，骗吃了数名孩童，可谓是罪大恶极！”

众人哗然，有人怒目圆睁道：“杀千刀的，真该千刀万剐！”前排砸出一块石头，正中羊妖额头，将它砸得醒转过来。

老儿抬起头，看着周遭。它眼神本是涣散，恍了一瞬，就恢复了清明。他眼中没有丝毫惊惧，嘴中只是喃喃言语。现场太过吵闹，众人哪里听得清？

小野天赋神通，耳力过人，却听得清楚，这羊妖念的正是：“天生万物，何论尊卑？”

它虽不明其意，心下却不禁莫名恻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