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效忠凌家，而这个所谓的‘凌家’，不过是个极其笼统的概念，草莽寒门可唤作凌家，富贾豪绅亦可称之。到底是哪一个呢，先生能为我详细说明么？”凌雨书非常清楚具体所指，不为别的，就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监视者只将凌雨书视作小孩子，自是不知他的心思，神经大条地答道：“全国上下同姓之中，要属京城凌氏最为显赫，光是大人得意的门生，不乏有位列公卿者。放眼整个大陆豪门云云，徒有虚名者甚多，唯有京城凌氏有此能为，故天下仅此一家得我诚心尊称。”

“那我若让你私下里，处决某个旁系宗族，先生会听我的命令吗？”监视者久久未回答，这使凌雨书意识到，他并没有那种权限，“铛铛铛，我开玩笑的，先生到时候可别真去做，即使做了也要滴水不漏，勿让外人知晓。”

凝视着凌雨书被风扑打而受冻发红的俊脸，那一抹和煦的微笑显得尤其格格不入，对他刚才为缓解气氛的玩笑话，监视者更是心里没底：他是希望我听从指令执行呢，或真的只是句无心戏言？

“同先生交谈甚欢，却一直未知先生姓名，我该何以称呼你？”

监视者带着独特的音色回答道：“月融。”

“那么月融先生，就请你在任务结束之前，忠诚地执行我的命令吧。”凌雨书言说的内容看似商量，实则毫无拒绝的余地，“第一个命令：找到凌元所藏的真实账本，我也会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第二个命令：时刻汇报附近武者、魔法师之类人物的动向，绝不容许遗漏任何一人……”

又陆陆续续下达几项命令，都做特殊要求，事无巨细，这是吃定了凌元一家。

“除我们二人之外，方圆二十里内没有武者、魔法师的踪迹，若有变动发生，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月融径直汇报出所需的情报，这速度怕不是实时监控，用两个字来形容：专业，着实捡到个可靠的下属。

“接下来一段时间会比较辛苦，有劳月融先生了。”请人办事就该摆出相应的姿态，即便是下属也应给予必要的尊重，以提升好感，借此笼络人心，“今后我会用同样的方式召见你，那么晚安，月融先生。”

看着凌雨书离去的背影，月融忽然问道：“公子你不担心我与凌元沾亲带故，扭头就将此事告诉他吗？或者安排不可控的意外，直接把你送走。”

“闷声发大财是聪明人的选择，你能正大光明地说出这样的话来，恰恰证实先生并非同凌元一伙。”凌雨书转过头道出他手里的信息，“得益于凌元的性格，他的人际关系变得非常简单，稍作调查所有人的动向我都了如指掌，里面可没有和你条件相符合的，月融先生，我说的没错吧？”

月融第一次感受到眼前的少年，不似一般富家公子哥，心思缜密且行动果决。伴随着一声关门的轻响，月融的身躯渐渐消散，化作一缕微风飘向茫茫远方，仿佛一开始月融便从未出现过。

日上三竿犹在眠，不是神仙，胜似神仙，但凌雨书却没有睡懒觉的习惯，纵使他想养成，身边的两只小可爱，会第一个跳出来搞破坏。

“今日的午饭都已经摆放在这里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退下了。”女仆小姐照常端上午餐，叫凌雨书用膳，严肃认真的样子使人不得不怀疑，和她交往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然而这副模样仅限于工作时间，下班之后的她显得非常和蔼，也容易通融说话。

“女仆小姐你先等等，我有事情要询问你，顺带让你去做。”

女仆双手环抱着托盘，有些困惑地望向凌雨书，因为这是他迄今为止第三次交代办事，由于这里要求和工作量少，因此她很乐意侍奉凌雨书左右。

“听说宅院有片花药园，里面种植着名贵花草，这个消息是真的吗？”凌雨书随意的语气，显露出他对凌府种种的一无所知，至少女仆小姐是这样认为的。

女仆浅然一笑露出一口贝齿，灵动俏皮似白兔，“凌府里有花药园这话不假，但其中是否栽种名贵花草，我就不得而知了，公子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凌雨书指着萧条的窗台说道：“那儿太荒芜了，我想挑选些花卉装饰一番，增添点生气，免得死气沉沉影响一天的心情。”

“原来公子还对花草这方面有所研究，恕我眼拙没看出来。”女仆的口吻不像道歉，更多的则是惊讶，讶异他在这个年龄段，居然会对花花草草什么的感兴趣，凌雨书却对此毫不介意。

“女仆小姐谬赞了，研究远远称不上，我这最多算是略有涉猎。”凌雨书保持一贯作风，谦逊恭谨勤勉；缓步走到女仆身边，诚恳地发出邀请，“之后半天清闲无事，小姐能否愿意赏脸，陪在下一游花药园？”

女仆闻言先是心中窃喜，尔后佯装淡定地咳嗽两声，“假若公子把‘小姐’二字替换成我的闺字，我此刻一定会更加高兴的。”

女仆高冷的俏脸上浮出绯红的羞意，而说完才卒然意识到，刚刚的无心之言稍加欠妥，本欲改口修正，只听得凌雨书说道：“那可真是抱歉，我猜莹兮小姐肯定会原谅我的，不是嘛？”

玉莹兮也未料想到堂堂直系宗族的公子，会对她一普通女仆认真道歉，心里大受感动之余，用模棱两可的回答结束掉当前话题。

“怎么了莹兮小姐，为何忽然停止不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本该并排行走的两人，因玉莹兮掉队而招致凌雨书的关心。

“要不、要不公子还是独自一个人去花药园，我就不跟着去了吧。”玉莹兮双手紧紧抓着裙边，低着粉脸窘迫地说道，“我这个卑微的身份，即便穿上华丽的长裙站在您身旁，也只会让您掉价，更别说现在仅穿着寻常的衣装了。”

原来这丫头是对自己产生自卑心理，若不去矫正，自卑终将转化为梦魇，深入骨髓，一生都牵缠着玉莹兮，直至一方泯灭。

自卑往往低估自身，而最佳治疗方式固然是断绝她的退路，使其正视自贬。

“莹兮小姐若是这样认为的，那我只能请你重新评估一下自己。”凌雨书轻轻牵起玉莹兮的柔荑，冰冰凉凉且秀窄修长，“在我看来莹兮小姐你很漂亮哦，婉丽柔美，能与小姐共游是我的荣幸，临近花药园，就这样一起走吧。”

玉莹兮象征性地挣扎几下，见凌雨书根本没有放手的意思，便任由他胡来了。

门扉大开，远远瞧见其中略略有几点山石添彩，上面悬挂着一个匾，题道“葶苈院”，门前三两个守卫斜叼着烟，依靠在墙上佝偻着腰，互相划拳逗趣，嘴里还时不时冒出几句粗鄙之语。

葶苈院，以中药名为题，显得较为寻常普通，但和那些庸俗的名称相比，又着实算好的。现在是工作时间吧，这些个人酗酒了么，一股难掩的酒味发散开来，似乎酒品或人品也存在瑕疵，人家一片白墙好端端地立在那儿，既没招你也没惹你，平白无故挨上一圈鞋印，甚至还隐隐残留着黄褐色的凸起斑点。

“他们是葶苈院的看守吗，主事还真是财大气粗，连这种小地方都关心到了。”凌雨书松开玉莹兮粉嫩的小手，略带戏谑地说道，“已经走到门口了，莹兮小姐是否敲定主意，跟我一同进入葶苈院？”

凌雨书期望玉莹兮能够作陪，但这有个大前提，那便是建立在她愿意的基础之上，不强求不纠缠。

“公子准是想让我同游，不然也不会三番五次地邀请我，既然如此，那我只好勉为其难，牺牲宝贵的休息时间，与你结伴而行了。”玉莹兮右手抵在胸前，朱颜侧移，柔声说道，“这次恰巧是特例而已，别多想，下次我才不陪着你呢，除非好好求我，人家也不是不能考虑一番，改变心意。”

玉莹兮越说声音越小，直至最后细若蚊吟，说完就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脸颊桃红换了地方，爬上耳根，红了耳尖。凌雨书并未使用武魂强化听觉，自然无法获悉后续的内容，倘若依据她的性格猜测，或许和工作相关？

“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葶苈院…岂是你……嗝——你们这些人…该来…的地方？快走快走。”最先发现凌雨书二人的看守，亮了亮手中的武器，不耐烦地冲着他们叫道，“老子…没喝醉，小娘们你…再……来一杯…”

百分百是酗酒了的，酒臭味刺激着二人的鼻腔，堪比垃圾堆里发酵着的臭鸡蛋，或是夏日混合着十几天分量的泔水，简直叫人闻之欲呕。

疏忽职守，酗酒成瘾，凌元肯将他们集中养在家里一处，并放任至此等地步不管，估计八成是从街头巷尾找来的地痞流氓，需要时充当凌元的私人打手。

凌雨书扭头看向玉莹兮，怪讶问道：“莫非葶苈院是禁区，得提前征得主事的首肯才能入内？”

“哪有的事儿，公子别听这些人胡扯，他们分明就是想偷懒，我们一旦进入葶苈院，会打扰到他们喝酒。请大方地无视掉这些守卫，我们一起进去吧。”玉莹兮主动拉着凌雨书的手，大摇大摆跨进葶苈院。

果真如她所言，没有遭到任何阻挡，倒是隐约听见类似“敢跟进来就杀了你们”之类的话语。幻听，一定是幻听，即使日出西方，流水逆行，像玉莹兮这种婉顺的少女，也绝无可能会说出种种娇嗔之语。

“莹兮小姐看上去与他们相熟？”

“你真想知道其中的原委吗？”见他诚挚点头，玉莹兮轻佻秀眉，“信赖之人必能保守秘密，目前我和公子的关系，还远未达到分享秘密的地步，除非公子肯愿意亲自证明，我们之间的关系，至少比陌生人要亲近一些。”

“哦？我该如何论证？”凌雨书突然来了兴致，凑到玉莹兮身旁，两人面对着面，相互看着对方的眼睛，相距不足数寸，这距离就连对方的呼吸，都能听个真切，“行动抑或是言语，我皆可论述。”

玉莹兮对眼前这个小自己一两岁的少年，怀着复杂的感情，犹豫片刻见得红唇轻启，“无须那么麻烦，公子仅改变对我的称呼即可，一口一个小姐的叫着，分明就是在刻意疏远人家嘛。”

“既然莹兮小、咳……莹兮姐姐要求，那我便从善如流。”凌雨书顺从地回答道。

跟预期结果有所出入，其实是想让他直接昵称人家闺名的，可太害羞了说不出口，不过“姐姐”总比“小姐”要亲昵，算了，迟早有一天人家会使公子，心甘情愿地叫我莹兮的。

“说相熟，这句话实际上半对半错。”玉莹兮遵守诺言，讲述起始末缘由，“公子不知道的是，我原先并非居住在城内，而是小乡村里，而后饥荒来了，大部分人选择逃荒，一个村的住在一起抱团取暖，纵然眼生也渐渐混成熟识。”

“灾情过后无意回村的，就留在城里讨生活。有些人不事生产，过一天算一天混日子，臭味相投的会聚一块，慢慢形成帮派团体，他们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洗劫同乡人。”

凌雨书边听边点头，忽然问道：“莹兮姐姐有考虑过加入他们吗？”

“什么意思，公子为何会问这种问题？”玉莹兮被他忽如其来的发问，弄得一头雾水。

“莹兮姐姐你身姿娇美，性格高冷又傲娇，就算在那群人当中也不乏追求者，你如若心动，加入之事难免得深思熟虑，莫非不是这样的吗，我的玉莹兮姐姐？”搭配着暧昧不清的内容，凌雨书故意以一种，叫人容易误会的口吻问道。

公子是在关心我的私事么，还特意称赞人家，真让人不好意思，反正这个也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凌雨书想知道便实话告诉他好了，顺带能够提升对自己的好感，这样距离目标就又更近一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