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咯吱咯吱——嘿呀!”
啧。
“喂喂,安静一点好嘛,本少爷在睡觉欸。”新和翻身从床上下来,忍住想打人的冲动,推开纱窗向楼下道吐槽。
“一二三,一二三,来,大家加吧劲,嘿呀,呀,呀,呀……”正在干得热火朝天的家佣被新和的声音打断,只能停下来,看向那个站在二楼窗户,一脸不爽的小少爷。
秋天的太阳照在身上还是暖洋洋的,即便是正午也不显毒辣。温柔的日光下,大红色的绢花绑在沉闷木箱上,彩色的缎带系在木芙蓉枝干处,让这个原本舒适恬静的小院显得喜气洋洋,看起来就像是新婚夫妇才会住的地方。
……等等,谁新婚夫妇?不会是我吧?
新和不由得问出心中所想。
家佣们点点头,啊,没错,就是您,您今天要结婚啦!恭喜!
家佣们纷纷鼓起掌来,庆祝小少爷终于记起今天是他的新婚洞房花烛之日。
新和沉默的合上窗户,继续搬吧,少爷跑了。
新和是真的万万没想到,他父母都消失了不知多少年,骊城那边居然还记得这件事。
当年,在和家家宴上,对前来受邀参加的骊珠公主“一见钟情”,一哭二闹三上吊,又是爬房顶,又是跳大河地非要做骊珠公主的驸马爷,本来这件事就够扯淡的了,没想到更扯淡的是女帝还真同意了,让相差足足十岁地两人结为连理。
每次想起这件事,新和就觉得一阵窒息。
他不知道作为当事人之一的骊珠公主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过了八年后的骊公主又是怎么想的,但新和可以肯定的是,一旦两个人真的成为配偶,那骊珠公主将会成为天下人们的口中笑柄,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
没有人会相信,名满天下,才艺无双的骊珠公主,会与一个连灵气都无法凝聚的废物结为夫妻。
不行,新和打定主意,无论是用什么手段,这婚事必须告吹,否则他和公主的后半辈子就不用过好了。
……
新和穿着一身喜服,胸前戴着个大红花,顶着一张生无可恋的脸坐在正厅荣禧堂的椅子上,而他的舅舅新令涛正在苦口婆心地劝着:“外甥啊,你也不小了,都十四了,况且过了今天你就是有妇之夫,怎么能如此不稳重呢,大白天的,别人在迎新娘,你却在爬院墙。”
“啊,不是,我只是……”新和给自己辩解:“我只是太久没有见到公主了,才会做出如此举动。我与她阔别八年已久,可即便如此,每每我的梦中依旧还是能出现她的身影,忽远忽近,看不真切。”
新令涛:“……”
说到“动情深处”,新和两手交叠按在胸口,垂头丧气地说道说道:“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我虽对她一往情深,但我们之间犹如天堑相隔,连我自己都想不明白我就究竟要如何做才能配得上她。”
被新和“情真意切”感动到了的新令涛不免也抹抹眼泪:“唉,你这孩子,真是和你母亲一模一样啊,一旦认准了某个人,八头猪都拉不回来。”
新和无奈地摇摇头,苦涩地说道:“这大概或许就是我的命吧。明明知道自己是个经脉堵塞,灵魂受损的无用之人,却还是想要与骊珠公主并肩同行,飞蛾扑火,痴心妄想。
我想,像公主那样的妙人儿,身边的追求者一定少不了,所以……”
“所以——舅舅一定会实现你的梦想!
你放心,这婚礼舅舅一定给你办得风风光光,什么北国奇珍,南海龙珠,西域琳琅,东方异宝,舅舅统统给你安排上。
我跟你说,到时候那场面,锣鼓喧天,礼炮轰鸣。你,就往那里一站,谁敢说你俩不配白头偕老,比翼双飞?
新和,你要相信你自己,你(和舅舅)的努力不会被辜负!”新令涛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是闪闪发光的,可是新和听到的时候却觉得心里万马奔腾。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这是靠谱还是不靠谱……
新令涛把镇上十里八街的所有亲朋好友都请来了,发誓要闪瞎他们的“狗眼”,让他们知道公主和新和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配的!
在这么多双眼睛下,新和也不敢有什么行动,便老老实实的呆着直到申时迎新娘。
看来,偷偷翻墙找公主商量事情的计划破产了,但是他是不会屈服的!他要掌握自己命运,坚决反对封建包办婚姻!
七月廿十,申时暑气已过,天空将要迎来黄昏之时,而地上的新人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走向坐落于镇上正南方向的县府。
一路上,新令涛花了大价钱请来的乐队,正在玩命的吹拉弹唱。走在队伍里的漂亮姑娘们一边捏着风决,一边将彩带花朵扔向天空,为显豪气,不知道往里面混了多少金叶子。新令涛和新家家眷骑着大马,与众人连声道贺,所有人都看起来兴高采烈,欢天喜地。
除了——新和,婚礼的主人公现在正坐在马上,暗自咬牙切齿,感叹道这哪是去往县府的路,在新和看来,这分明就是奈何桥黄泉路!
尽管心中一万个不愿意,但还是要保持着得体的笑容,新和用舌头顶了顶笑得发僵地腮帮子,握紧手中的千纸鹤,等着吧……
在这个值得欢庆的日子里,希望不会有其他人影响到公主……
“不会吧,骊珠公主真的要和新家小少爷结为夫妻?那新和不是天生经脉堵塞,灵气全无吗?”
啊呀……说曹操到曹操就到,大喜的日子怎么哪都有你们?说话的时候看点场合行不行?闲得发慌就去村口敲锣,正好县衙在找新的打更人,大半夜想说多少就说多少,除了gui没人听。
“嚯嚯,这你就不懂了,万一公主就好这口呢,霸道公主病弱驸马,多有戏剧冲突啊!我看二十九年书故的小说就是这么写的。”
二十九年书故?她不是三月前卖书被抓了吗?这么快就放出来啦?
“都说了让你少看点没用的,小说和现实能一样吗?人家小说里的男主角大喝一声,天兵十万归来。咱看看这新家少爷,一副蔫了吧唧,小白脸的样子,那里跟‘莫欺少年穷’有关系?”
……小白脸,哼,就当你在夸本少爷帅吧。
“所以才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跟你说,要么皇家脑子不好使,要么就图点啥。”
图我年纪小,图我天天洗澡。
“图点啥?新家有什么好图的,镇守边关这么多年,钱是没见到多少,训话的圣旨倒是一幅接一幅,新家要是真有点宝贝,就县令那个狗腿子还不得立马上报京城,摇尾巴讨好处。”
二十九年书故,下次县府门口卖书的时候,记得叫上我,你写我画。我帮你打掩护,咱俩五五分成。
“要真说宝物的话……你忘了,那个……”
“你是指——”
“新芙月不是好多年前就已经……”有人说话的声音骤然拔高,引来了不少人侧目,好在二胡和唢呐及时响起,喧哗刺耳的音乐盖过了那人的言语,拉回了众人的目光。
那人见没有人注意到他了,又开始窃窃私语:“新家原本只是京城一个破落寒门,穷得天天只能吃豆腐的那种,谁也没想到骊山陵秘境开启时,新芙月横空出世,击败了当时大热门选手和朝,让不少押注和朝的人赔得去当裤子。
有人当裤子那肯定有人不服,当时不少人联名上书,认为新芙月这个冠军来的名不副实,一个名不经传的小人物怎么可能一朝逆袭成为天才,新芙月肯定使用了不正当手段。
但谁也没想到这奏折还没到女帝手里,和朝反倒第一个站出来否认有内幕,然后当时还是王爷的柳洵也站了出来表示新芙月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两个身份高贵,又是天才的人物,加上后来官府通告也没有查出来任何问题,才算把这件事平了下去。
然而即便是这样,还是有人认为新芙月是走了狗屎运,一朝得了奇珍异宝,才能有如此成就。”
“切,不就是嫉妒人家长得好看,又有实力,自己吃不到葡萄又说葡萄酸。”
“呵呵,反正无论如何,这件事之后,和朝与新芙月越走越近,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生下了新和。
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的话,大概可能就是新和天生废材,虽然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两个天纵奇才为什么会……。”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对新芙月和和朝来说遗憾就是新和,那对于新和来说遗憾就是父母失踪,生si未卜。”
……所以,说话声音小一点可以吗?
新和抑制住想要打人的冲动(主要是打不过),深呼吸几口气,算啦,今天是本少爷大喜日子,不跟你们这群讨人厌的家伙计较。
斜阳落山,梦幻般的晚霞顶在头上,恢弘的建筑披上了金红薄纱,迎亲的队伍在暮色苍茫中踏入了县府大门。
新令涛说必须在黄昏彻底落幕之前,将新娘迎回新家,新和看着半挂不挂的残阳,心里估计一下恐怕是来不及了。
真是的,那么着急就早点说啊。
原本新和与骊珠公主的婚约是七月廿五,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突然把日子提前了五天,提前就算了,毕竟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新家也不敢有怨言,但是为什么非得在十九那一天晚上传圣旨啊,还是夜半子时,所有人都在睡觉,他更是一觉睡到中午,完全不知道此事。
皇帝这么肆意妄为的后果就是,嫁娶,祭祀,祈福,求嗣,出行,拆卸,修造,安床,新家在一天之内要赶完全部工作,新令涛转得跟个陀螺似的,脚不沾地,直到进了县府才总算停下喘口气。
进了县府,新和还未下马,一株洒金碧桃映入眼帘,他看到一女子穿戴凤冠霞帔,撑一纸红伞站在独自花下,似乎在等待着谁的到来。
新和见此景便心中明了,这人是郦城的大公主柳静,也是他未来的妻子(有可能)。
“这公主还真是不一般,别人都是伴娘或姊妹撑伞,她……”那人小声嘀咕着,还想继续说下去,但被新和一记眼刀扫过,只能把到嘴边的话硬生生的咽回去。
“轿起——”朝廷派来的礼部官员声嘶力竭地喊着,但奈何经过长时间的舟车劳顿,声音不免充满疲惫。官员声音刚刚落下,衣着秀丽的姑娘们顶着发黑的眼圈,簇拥着公主来到轿前。
嚯,皇帝你可真缺德,提前婚礼这事你不仅没告诉我们,你连亲妹妹都不说。
柳洵呐,即便你当了皇帝,也改变不了你是大王八的本质。
新和看到公主慢悠悠地来到轿前,先谢绝了旁人的帮助,然后自己收起红伞,掀开帘子坐了上去。
干净利落的动作让新和想起当年在和家家宴上她也是这般,穿着一身红衣,挽着一张弓,从树上跳下来,把因为迷路,正藏在树下的他吓得哭了出来。
为了哄他,公主把兜里所有的好东西都拿了出来,但依旧没用,只好带着新和来到了宴会寻找他的父母。
于是大雪纷飞中,众人在灯火辉煌下,看到一脸无奈地红衣公主与一个嘴里含着饴糖,哭成花猫地孩子互相牵着手信步而来,所有人都不禁笑了出来。
然后新和就说出了那个宛若脑子进水般的话:“姐姐,我喜欢你,我们不和他们玩了好不好。”
恩将仇报了属于是!
可是当梦想近在眼前时,他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新和走在队伍最前面,忍住想要回头看的意图,所有人都在祝福他新婚快乐,羡慕他未来的妻子是当朝公主,可是这对于公主来说是好事吗?
新和依稀记得在那个宴会上,公主坚定不移、掷地有声地说,她要当盖世英雄,她要当天下第一人,她手中的剑要为苍生、为黎民百姓而挥,即便一朝身si,也决不后悔!
可是这样的人也会穿上繁重的华衣,坐在小小的花轿之中,被一群人抬向原本不属于她的路。
不过没关系,只要把纸鹤撕毁,他雇来的刺客便会倾巢出动,将他劫走。
这场婚礼,没有新郎,他到要看看怎么进行下去!
郦城有法规,配偶另一方若消失三年,双方婚姻自动解除。
公主,希望你能在我走之后,不被旧日束缚,去寻找新的生活。对不住了舅舅,希望你能看到我留给你的信和物品,你说的对,外甥长大了,也该去寻找自己的父母,调查当年的真相了,下定决心的新和撕毁手中纸鹤,潜伏在暗处的刺客紧随其后,亮出雪白的刀剑,围住他。
就在新和将要大飙演技时,一阵高扬的“啊——”声从后方传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诶,谁呀?抢我风头。
新和急忙转身,只见人翻马扬,团团黑雾,遮天蔽日般的冲向花轿,将其卷起,悬在空中!
“我……不带这样买一送一的!”新和顿时觉得自己心跳好像漏了一拍,纵马冲向花轿。
此时日沉西山,月钩初上,乌鹊南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