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三人时隔这么久,在异国他乡相聚,是因开心而喝酒,当服务生把酒拿上来时,子衿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氛围,敏感的内心在疑惑,刚刚还好的两个人,怎么就有些不对劲?她快速扫了一眼两人,似乎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发生。
服务生倒好酒,子衿就示意他先出去,在喝之前,她还是问了一句:
“你确定要喝吗?”
向来是很少沾酒的。
“没事,明不上班。”
“你今天陪我们喝一杯,如何?”向来的目光多少带些怨气,子衿心里嘀咕,我没惹你啊?
“可以……”没搞清楚状况,还是不惹他为好。
李晨光听到她答应后,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在他的印象中,她从不喝酒。
向来当然是瞧见了自家兄弟眼底的担忧,端起酒杯说道:“鉴于你酒量不好,少喝点。”
“就这一杯。”今日算是破例了。
三人碰杯,子衿随意抿了点儿,味道似乎没那么刺激,还能接受。
向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口闷完,自顾自地满上。
晨光只喝了半杯。
“我干了,你们随意。”
连续三杯下肚,子衿有些担忧,她看了晨光一眼,但他并未有阻止的意思。
空气中微微酝酿着酒香味,细胞里的因子开始在发酵。
“你今天让我们聚餐,就只是这样喝酒?”她忍不住,还是开了口。
“他乡遇故知,人生三大喜事之一,难道不值得喝一杯?”向来端着酒杯,就向子衿碰杯。
纤细的手指,握起酒杯,跟他碰了下,“是值得喝,不过……”
“没有不过!开心就喝。”向来打断了子衿后面的话。
空气静止了几秒钟,子衿到底放下了酒杯,看着清澈无比的白酒,内心是说不出来的感受。
“晨光,我俩喝吧。”向来又倒上一杯,跟李晨光喝起来。
又是几杯酒下肚,酒精开始发挥作用了,向来满脸通红,话开始多了起来,都是围绕子衿的。
比如“你为什么要来瑞士?”
“你为什么那么狠心抛下一切,独自逃离?”
“这几年你过得好吗?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很担心你?”
一连串的问题,让她无从回答,就像个犯人一样,被他审问。
晨光看了向来一眼,他似乎没看见,继续追问。
子衿如果是个傻子,现在也反应过来了。
他喝了这么多,无非就是酒壮怂人胆,那些不敢揭开的伤疤,现在也是一吐为快,而她总不能跟一个喝酒的人计较吧?一点都不大度!
向来喝完一杯后,才发现瓶里的酒空了,又叫服务生上了一瓶,子衿让换成红酒。
既然是针对自己的,那么她会奉陪。
“红酒就红酒!”向来哈哈大笑。
子衿面不改色地闷完杯中的白酒,拿起红酒杯,倒了三杯,一人一杯。
脸颊通红的她,感觉到全身都在冒热气。
“想不到你还是能喝啊?”向来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盯着子衿。若不是他们相识多年,今日他的无礼举动,真会惹恼了她。
子衿的胃里传来不适,但她仍然笔直地坐着,看着向来,一字一句地说:“第一个问题,我为什么来瑞士?因为阿尔卑斯山最美的地方就是瑞士。”
李晨光认为她会拒绝回答向来的这些问题,当年她落荒而逃,是自己从未预料到的。
没想到她的反应异常淡定,还直面回应,不由地让他心底生起了一丝疼痛。
她来瑞士是因为阿尔卑斯山美吗?
脑海中不由地闪过考六级前的一个月,大家都忙着准备毕业论文,只有子衿整日唉声叹气。学校规定,所有非英语专业的学生必须考过六级才发毕业证。
她四级考了三次才勉强过,身为学霸的女友,他第一次感到丢人。
眼看就剩最后一次机会了,他不得不停下手头的论文,把她逼到图书馆补习。
那时,子衿沉迷在言情小说中,等她更完最后一章时,考试火烧眉毛了。
子衿看着满篇的英文,头皮发麻,不由地埋怨自己的母语如果是英语该有多好?
对于她的奇怪思维,李晨光懒得搭理。
“晨光,瑞士的官方语言是英语吗?”一脸天真的子衿小声地问着,阅览室禁止喧哗。
“怎么了?”
“你看这雪山多美啊!”正在看英文杂志的李晨光被她这么一说,目光就停留在那张唯美的照片上,文章刚好讲的就是阿尔卑斯山。
“给我翻译下,上面讲的什么?”
难得她会主动问英语,李晨光耐下性子给她翻译了一遍,还讲解了重点句式及单词,就是不晓得她能记下多少?
“要是我考过了,以后你陪我去瑞士好不好?”子衿突发奇想。
“瑞士官方语言是德语。”他打破她所有的幻想。
“那我偏去瑞士学英语……”子衿笑嘻嘻地说。
真是个——奇特,算了,他已经习惯了她的不同寻常。
“第二个问题,我承认自己是在逃离。”
回忆就像苦水,子衿艰难地咽下杯中的红酒,视线有点朦胧,不过,她才不会轻易掉泪。
“你总算肯承认了。”向来讽刺的语气,仿佛当年是他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
“离开也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
“你是离开了,那么留下的人呢?”向来似乎是想替人讨公道。
子衿低头沉默了下,反问他:“你希望我说什么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向来,你喝多了。”晨光终究不愿再回忆一遍当年的失魂落魄,也不想看她难堪的模样。
“按照你的学识,你怎么会去教书?而且还是一个乡镇学校?”向来要刨根问底,否则他难以舒心。
既然选择正面回应,其实也没什么可丢人的,子衿知道,依照她在C大毕业的这个学历,在国外找工作是很轻松的事。
忍住心头的苦涩,讲起了那段不愉快的经历:第一次出国,异国他乡,举目无亲,仅凭她一丁点的英文在这满是德语的世界里,是很难立足的,更何况还带着伤痕累累的心,到哪里去找工作,就像失了魂一样。
“那你为何不求助?”向来的话很明显,江汉集团在国外有这么多的分公司,只要她开口,晨光会有不帮之理?
子衿摇摇头,“如果遇到困难就求助,你今天还会见到我吗?”
这回答在他的意料中,“你没想过回国吗?”
“既然选择来了,就没有逃避的道理。”
“也是,当年咱们学校有多少人出国呢,没混出个名堂来,都不好意思回。”
呵,子衿自嘲,她在瑞士的华侨群里,知道C大毕业的同门师生也不少,能混出个名堂的,真的是凤毛麟角。
“有时候剑走偏锋,还往往出其不意。”向来喝掉了一杯红酒后,觉得莫名的心酸,她离开了,以为自己会过得好,事实上,听到她的经历后,心里没有一丝高兴。
“我在地铁上,看到了阿尔卑斯山的宣传片,那雄伟的雪山,让我想起了漠北的雪山……”
那时不知碰了多少次壁?以为连老天都放弃她了,却在回程的地铁上,无意间看到雪山,一下子勾起了她的思乡之情,眼泪瞬间跌落下来。
那是生养自己的地方,每日都会看到的雪山,伸手去触摸,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壮阔辽远的漠北一样,让她空洞麻木的心产生一丝熟悉而陌生的温暖。
不知驻足多久,她擦干眼泪,知道此山非彼山,转身离开时,意外发现下面有一则招聘广告,心头燃起了无数的火花。
没料到,这地方太偏远,从市里搭火车到镇上,再坐缆车上山,步行一段路才到达目的地。
地方虽远,但看脚下零星散落的村落,自由散漫的牛羊,在青青的牧场里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她的心忽然间就释然了,这里,或许就是自己要来的地方。
没了汽车的喧闹,小镇很安静,住在山上,更幽静。
她想,这样就能忘掉过去,过着岁月静好的日子,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面试当然是不顺的,因为语言不通,或许是看到了她的可怜,校长迈克勉强留下她,试用期是三个月,做学生的生活指导员。
“堂堂C大毕业生,在国外连工作都找不到,传出去岂不是笑话?”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向来讽刺的语气,没有一点情感,他似乎在气她不该赌气出国。
“我只是语言不过关而已,你至于幸灾乐祸吗?”
说起生活指导员其实就是管理学生们的饮食和起居,也许是因为她与生俱来的亲和力,赢得了同学们的喜爱。
闲暇时,她会带着同学们去采风,画画或写小说,然后投稿,漫长的等待,最后她明白那是石沉大海了。眼看试用期快到了,学校还没有明确的决定去留。
“那你后来是怎么留下来的?”
一次晚会上,她现场弹唱了一首《琵琶行》。
本就长得美,又穿了旗袍,修长的手指在琴上灵活地跳动,着实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全体师生围着她,跳着笑着,子衿情不自禁地跟着他们舞动起来,那一刻,她体会到了久违的开心。校长对她说:“我们需要的是一个爱笑的老师,恭喜你,成为我们的一员。”
她泪流满面,原来自己很久都没有笑过了,甚至都忘了怎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