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向何处访神仙?望穿流云无彼岸……”
亘古长存的原始山群,虎踞龙盘威武难测,其东北望东胜大地,如远古神魔窥伺人间。
深入这方天地,崇山峻岭高决浮云险胜蜀道,但见江河流转,碧水微澜钟天地之灵秀。
朝暮时分,彩霞吞吐,水光山色入青冥之画卷,若羽化而登仙。
“兴尽愁猖此山中……”
米迹活络手脚,支棱起身子,背靠孤零零的老槐树,百无聊赖地仰望天空。
“空守日月与青天。”
刚从睡梦中醒,却已不知所梦为何?大概还是最早的梦,只是腻了,所以匆匆就忘了。
无所谓咯,反正下不去这座山,出不去原始山群。
他日……若得大自在,会举金樽三百杯。
老槐树另一侧,有一石桌三个石凳,往西二十步的厨房徒有四壁,南北对立的两间卧房,北房再西北走约莫三十步是茅厕。
小院位于山腰断崖边,自此而上白雪皑皑,往下万木林立!
正是七月中旬,恰逢三伏酷暑,晌午的骄阳过后,山川湖海若焚若煮,而米迹坐下高山,山腰往上层层积雪不为所动,如裙摆拖至山脚的丛林更是清风拂面。
此山名不周,存在于神话中的不周山,这里是神魔的时代。
“你小子还挺会发牢骚,要不给你颁个奖?”
声音沧桑带有几分戏谑,精神矍铄的老者,右手拎一壶小酒,不知何时落座于石桌边。
米迹闻声一愣,循声看去,见到嬉皮笑脸的老人,心头火气噌噌噌就上来了。
“还活着呢?敢情我以为你坟头草也该搬进几窝鸟了。”
老人闻言,笑容冷却,默默地闭了闭眼,自顾自喝了口酒,吧唧一声呼出口酒气。
“半年不见,也没点长进。”
“你长进不小!回来就教训我!”米迹面沉如水,忿忿不平起身走去。
老人见米迹一脸愤懑的模样,就像是被狗熊拽去擦了屁屁的小白兔,知是来者不善,咧咧嘴干笑,左手凭空抛出一坛酒。
“欸!难得老头回来,咱爷俩不说别的,先喝个痛快!”
米迹枯坐山中六七月,也就前些天不愁吃喝,之后可是一天饿三顿,勉强吊着性命,下意识接过酒坛。
欸?这酒……
黄泥黄纸密封的黄褐色小酒坛,乍一看平平无奇,拨动酒坛泥,悠长醇香的气息浮动起来,就像美人睁开朦胧睡眼,又像惊落枝头的晨露,仿佛一池清泉,好似泛滥的洪流,跨过千年时空,融入心头。
浑身每根汗毛都在贪婪和欣喜中摇曳,所有多余的情绪一扫而空!
世上竟有如此美酒?米迹不敢置信地晃荡酒坛,目光缓缓盯在老人身上。
“老头,你不是下了迷魂药吧?”
“唉!好心当做驴肝肺!可怜老头豁了出性命弄的稀世佳酿。”老人摇头轻叹,闷闷不乐倒了口酒。
“不是就再来两坛。”
米迹是跟在老头屁股后面长大的,深知老头德性,若非担心自己找麻烦,他才不会拿出这种好酒。
再来两坛?老人稀疏的眉毛直抖,一脸严肃地指着小酒坛,“你小子知道这是什么酒吗?要不老头叫你声爷,你给老头来两坛?”
哼!米迹鼻音不重也不轻,满眼不屑地收回视线,揭开酒坛泥,正要埋汰两句,意识瞬间就被江河决堤般的酒香淹没了。
捧起酒坛往嘴里灌,就像巨人抱起整条大江痛饮,仿佛金戈铁马纵横远古神魔的战场,又似醉卧美人膝上……
说不尽的豪迈,道不完的慷慨,言不明的风情,尽在喉间的二两意气,来!干!痛快淋漓!
放下酒坛,余味无穷,心神摇曳,好似看尽了红尘万丈,游过了天上宫阙,已不知魂儿在几重霄外。
“这是何酒?”
呵……
老人得意一笑,神情一派傲然,“周王朝千年盛典才得一见的神酿!东胜大地最高御酒!非诸侯不得举樽,万金难求其滋味!”
呵!米迹不耻地撇过头,这老头吹嘘的本事确实更进一步了,这不半年不见,还真有点不适应。
轻敲酒坛,也就寻常酒家的材质,指不定就是从哪个酒肆糊弄的,只是滤过了致幻的药物。
“此酒当真稀珍?岂是老头你能弄到的?”
欸?!老人被杀了回马枪似的,有些措手不及,旋即又气愤不已,老头闯龙潭过虎穴,几番险些身死道消,这才便宜了你小子白喝了好酒,竟然还看不起人?!
“不怕告诉你小子!当初不带你下山,就怕你在这事上拖后腿。”
“得了吧,就你老驴拉磨那点本事,用得着我拖后腿?想那周王朝……”
“他周王朝多牛逼啊?姬家天下传承了上万年!那又如何?!老头想喝他们的最高御酒,说去就去说喝就喝了!能奈我何?!”
老人神态语气三分痞七分狂,仿佛古来圣贤不过生得早了,不然遇上他,都得自惭形秽郁郁而终。
“你小子白喝了举世难求的好酒,还数落老头?还有天理吗?还有良心嘛?!”
较真了?米迹难得见老头气急败坏,眼底掠过一抹精光,举起酒坛,正好见坛底正中刻有一个走笔雄劲锋芒凌厉的字、姬!
周王朝姬王室?!
仔细观摩,只见简简单单一个‘姬’,隐隐有一股至高至上至尊的威严,仿佛仅此一字就可镇压万古诸天!
米迹暗自震撼,手臂抖擞,不自觉把酒坛放在了桌上。
“这酒咋弄的?”
嘿!老人嘴角又挂起两分自得的笑意。
“周王朝千年盛典!在那都城镐京,朝贺之宾遍及东胜大地,海外之臣更相依附,天外来客亦不胜数!”
“王驾游京诸使跪迎,玉撵过后群臣拜送,大国气象……如日当空!不可比拟!”
“彼时的镐京城,戒备之森严亦是千年未有。”
“老头走到城门……咱这种身世比屁股还白的人,根本碰不到大门,好不容易改头换面混进去,才堪堪外城,就热闹的不得了了!”
“你小子是没见到啊,那外城的百八十条大街有多堵,这么说吧,你就想搁那儿站着,他人挤人肩膀蹭着肩膀,都能给你抬出去二里路,真是站稳脚跟儿都难。”
“内城城门,身份排查严格的那家伙什儿,就差没刨出祖宗十八代了,进去了才吓人,那是强者云集群英荟萃,随便拎出去一个,都能让这天下抖一抖。”
“老头啊,当时就不敢想了,宫城的千年盛典会是何等景象?当时就打退堂鼓了,不过又一想,咱万里迢迢来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归噻?就他娘的豁出去了!”
“没有姬王室请柬进不了宫城,老头就在城门附近的酒楼待了八天……哎哟!那个价钱才贵哦!家底都给掏空了!”
“盛典前夕,老头迟迟没搞到请柬,正踌躇着放弃了,不成想天无绝人之路,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咯!机会来了!也是个老头,咱就借用了请柬。”
老人贼兮兮的笑着,嘬了口酒润润喉咙,“进了宫城,当头就是铺天盖地的上古杀阵,老头心中那退堂鼓啊,震天的响。”
“盛宴的那片宫殿,东胜大地各方巨头都来了,还有几个隐世的老怪物也露面了,老头是一刻也不敢多待,赶紧开溜了。”
“或许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千年盛典,或许姬王室觉得任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放肆,老头找到王宫酒窖,不成想守卫稀疏!”
“是吗?”
“老头何时骗过你?”
米迹将信将疑,神情透着狡黠,“进了王宫酒窖,不会只偷了这一坛酒吧?”
老人心底咯噔一声,就像脚下踩空了、崴了脚闪了老腰,老眼稍一转悠,收敛了骄傲自得的神情。
“你小子这话说的!光天化日光明正大的事能叫偷吗?老头恰逢他们千年盛典,同饮同乐同祝千年盛世,这天大的缘分!欢天喜地的事儿!怎么能说是偷呢?欸!格局小咯!”
“到底偷了多少酒?”
“过去半年,多的也尿掉了噻?就你手上的一坛了。”老人心底一沉,死也不改口。
“就你好显摆又吝啬的德性,没个百八十坛,会舍得给我尝尝?”米迹太了解老头了,但凡老头撅一撅屁股,就知道是响屁还是臭屁。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你!可怜老头有好酒还没忘了你!唉……”
老人叹息一声,老眼一湿,无语望苍天。
“再来一坛!”
“没了!老头喝的这壶,还是酒肆十文钱的清酒。”老人话音着急,晃晃酒壶,几分伤心几分辛酸。
“酒窖外边守卫不严,但是里面有几个了不得的家伙,老头还没拿几坛酒,差点没走出来,之后更是被辗转追杀了十多万里,老头我……”
“别扯有的没的,拿酒来。”
唉……
老人低下头,又是一声叹息,抬眼看到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米迹,咬咬牙很是肉疼的模样,翻手拿出肉质流光溢彩的半边烤鹤,摆上石桌。
“这鹤也稀罕,筋骨肉质经仙血滋养过,美酒佳肴奉此身,不辞长作人间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