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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城龟车旁突然的混乱,很快引起了后方督战的白河的注意。

他伸手指着前方的烟尘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马上身边一个亲卫禀报道:“大易人派人出城袭击龟车,二郎们正在和对方鏖战。”

白河眉头一展,问道:“真有不怕死的,龟车谁在镇守?”

身边的亲卫连忙答道:“雷克。”

白河有些惊讶:“那个大易投奔过来的?”

亲卫用力点点头:“一直都是他。龟车操作复杂,我们的儿郎大部分搞不定。这个大易人聪明,有文化,只有他搞的定。”

白河隐忧起来:“大易人?”

亲卫知道白河大人在担忧什么,点头道:“将军放心,这人杀自己同胞比我们都狠。活脱脱一条好狗。听说是因为在大易那边受了怨气跑过来的。”

白河一挥手,抓了放在身前的弯刀,起身便走:“我信不过!你们跟我走,对方既然敢来偷袭,那就别想活着回去。”

听到主帅这么吩咐,其他栗末武士也不敢怠慢,转身就跟着主帅跨上战马,朝着战场飞奔过去。

外面的动静儿早就传到了攻城龟车里面,驾驶室中,一群绿色胡子的矮人焦急地盯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仪表盘。他的身旁,一个个矮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忙脚乱的操作着一个个仪器和机械,甚至有几个矮人,匆匆忙忙地跑来跑去,甚至还伴随着一些喊叫。

忽然间绿胡子的眼睛看到其中一个仪表上的指针飞快下落,他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向身后说道:“有一些臭虫在战车外面,看样子是要破坏战车,你是打算在这里盯着我们干活儿,还是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绿胡子矮人的身后,却是从容地站着一个大易模样的年轻人,他淡淡说道:“大易人不可能不偷袭,你与其担心他们,不如多担心担心你这战车扛不扛得住城头上的火炮。”

说话的这个年轻人便是雷克,那个投奔了栗末的大易人。

绿胡子矮人听得有些不爽,可他却没有发作:“我不想和你废话。只是希望你明白,城楼上的火炮再猛烈,龟车的装甲也扛得住;可真要有虫子爬进来,从内部破坏,这龟车防御再好也没用。”

就在这时,有另一个棕色胡子的矮人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对着年轻人说道:“雷克大人,有几个大易人爬到战车顶上了。”

雷克转身看了眼来汇报的矮人,他也意识到事情似乎比他想的更严重,他也没法再耽搁,转身便走。

只能说,从攻城龟车出现开始,城关上的火力就没停过,不断地朝着攻城龟车宣泄。这些火力很猛,可是要撕开攻城龟车的防御,却还是不太够。所以,当黎动他们一出现在攻城龟车背上的时候,这些火力就开始朝着攻城龟车的周围延伸,用来阻滞那些保护龟车、妨碍黎动他们的栗末骑兵;二来也避免炮火误伤在上面的黎动等人。

为了防止攻城龟车的入口被来自各方面的炮火攻击,这个入口在龟车背部靠后的位置,那是一个反斜面,入口的形状就像不同地堡的入口,是一个在地面上隆起的弧形的门,上面还有一块厚重的装甲朝后延伸,遮蔽整个入口。

没过片刻,黎动几乎带着剩余的所有人爬上了龟车顶部。众人一上龟车背部,就飞快朝着入口跑去。

然而跑了没几步,从入口处就冲出来一大队的矮人,这些矮人各个披着厚重的铠甲,手上都是大斧大锤一类的重兵器。

正当两波人要打起来的时候,一个身影猛然从空中落下,“乓”的一声,重重砸了黎动一行人的面前。

眼前这人便是雷克。此时他上半身倒还正常,只是身材纤细,可是下半生却是两条覆盖着外骨骼的虫腿,或者说,两条蝗虫一样的长腿。大腿极粗,一看就知道里面蕴含着无穷的爆发力;小腿却极细,极轻,上面全是一根根尖刺,就像一把狰狞的锯子。最下面的一双脚板也成了两根尖锐的节肢,底下还有一根根尖刺,尖刺可以刺入地面,可以在弹跳的时候增加大量的抓地力。就像是一双钉鞋一样。

眼见这人身体下蹲,做出了一个弹跳的准备,然后身体就瞬间消失了!他弹跳的这一瞬间,速度居然已经快到了人的肉眼都追不上!

转眼间一个功赎营兵卒猛然觉得阴风扑面,他知道不妙,手中的盾牌马上就抬了起来。

“砰”的一声,一节刀足像是长矛一般直接打穿了盾牌,卡在了这个兵卒的面前。

可是还没等这个士兵反应过来,“啪”的一声,第二条虫腿就横劈了过来,那长满尖刺,如同锯子一般的小腿,在士兵的脖子上一划而过,瞬间就将这个士兵的头切了下来。

这蝗虫腿的敌人别的没什么,可这速度是真的快,不但快而且双腿的力量大到离谱,配合甲壳上的尖刺,杀伤力惊人。

一击得手,这个蝗虫腿的年轻人很快就盯上了另一个大易士兵,只见他再次双腿弯曲下蹲,然后身影突然化成了一道残影,直奔这个士兵而来。

那个士兵显然反应不过来,反应过来了,自己的速度也跟不上了。

眼看这个士兵也要悲惨殒命,一个肥硕却灵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这个士兵身旁,一把推开了他。

“当”的一声,蝗虫腿重重踢在了一面黑色的重盾上,盾后的人正是胖子赵宴。

“你先走!”赵宴对着被撞开的大易士兵说了一声。这士兵也不矫情,点头示意感谢,转身就朝着另一旁冲了过去。

眼前这个蝗虫腿的年轻人,便是雷克。那个投靠栗末的大易人。

他用的也是六道术法,玄黄道兽化——刀蝗。一种体型巨大,性情凶猛的蝗虫。

雷克这一动手,两波人彻底完完全全撞在了一起,矮人和大易的士卒各显本事,全都打在了一起。

赵宴却是紧张的缩低身子,躲在重盾之后,这个平常冷冰冰,少言寡语的黑胖子,一旦进入战斗状态,只会变得更加的冷酷和专注。

雷克看上去却是轻松的多,他在混乱的战团中,闲庭阔步般的朝右走了几步,只是眼睛一直落在赵宴的身上。

走了两步,雷克却开口了:“实力很不错的样子吗。你这体型,速度却比我想象的要快。”

赵宴没有说话,只是从盾牌上沿处露出的眼睛还是盯着雷克。

“我都有些惜才之心了。不如你弃暗投明,只要你有实力,栗末这边,绝对不会亏待你。栗末是一个有实力就能说了算的地方,和大易那种需要花花肠子,需要勾心斗角的地方可不一样。”雷克居然开始劝起降来。

赵宴忽然也开口了,只是他开口说的话,令雷克万万没想到:“怎么?你在大易混不下去了?我混的可不错,不想改换门庭。”

雷克的脸色马上变了:“混不下去?我本绝世之姿,我本家世显赫。可这大易,不识我才华。它不配我效忠。”

赵宴眼睛微眯,忽然说道:“怎么没去朔漠台试试?”、

雷克愣了一下,随后怒吼道:“刀口舔血!用命换前途!当我是什么?”

“原来怕死。”赵宴冷声回道,“那你现在不还是在刀头舔血吗?”

雷克终于怒了,他也正好走到了一个更适合发起攻击的位置。然后他朝着右前方一步快跳,随后落地后迅速改变方向,从侧面朝着赵宴发起了攻击。

他到底是忌惮赵宴那面大盾的,知道正面硬撼他吃亏,还是选择了更合适的攻击方向。

可是赵宴,从萧雨歇第一天在沙洪的商队见到他的一刻起,就惊叹于他不俗得到灵巧轻功。

雷克是很快,快得眼睛都几乎追不上。可是赵宴还是凭借自己的身法,在那一刹那,迅速移动,只是他不是把盾移过来,而是盾支在地上,人以盾牌为圆心朝旁边一晃,再次把盾牌面向了雷克攻来的方向。

这一下,雷克一脚重重踢在了赵宴的盾牌上。这一下,赵宴整个人连盾牌都被踢得朝后退去。

也就在这一刻,赵宴身后突然出现一个矮人,眼看是想从背后偷袭赵宴。这时候赵宴刹不住身子,却是将手中短刀朝后一转,反手朝后捅了过去。

这一刀捅的相当精准,也相当即使,抢在这矮人之前,把刀捅进了他的脖子。

可这一耽搁,却给了雷克机会,他突然之间再次出现在了赵宴的身侧,一个后旋踢,锯子一般的脚底从赵宴胸口划过,居然带起了一丝血花。

赵宴的硬化脂肪防御,居然险险挡不住虫腿的攻击。

还好在这个时候,一发红芒从不远处射了过来,一瞬间就轰在了雷克的身上。雷克此时人在空中,腿还没落地,一下子被轰飞了出去。可是最后他还是稳稳落地,显然没受什么伤。

黎动飞身落到赵宴的身边,问道:“胖子,没事儿吧。”

赵宴摸了摸胸口的伤口,摇了摇头:“勉强挡得住。”

雷克看到这一幕大骂道:“靠!你们没玩了是吧!一会儿来一个,一会儿来一个!有种单挑!”

黎动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你脑子没毛病吧?老子打架,从来不单挑!就是爱以多欺少!诶——!你能拿我怎样?”

“下流!”雷克大骂道,“男子汉就该堂堂正正!”

黎动不屑地怼了回去:“老子一向堂堂正正,但老子兄弟多!而且够铁!”说完,黎动还不忘插一刀,“你该不会都没朋友吧?”

这句话像是刺中了雷克心中的什么东西。

“滚蛋!”雷克大骂一声,再次冲过来。

赵宴看了眼战团,对黎动说道:“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你赶快想办法破门,我能拖住他。”

黎动看了眼身后的城关,又看了眼不远处的龟车入口,而此时,甚至黎动站在龟车顶上,都能明显感觉到龟车在一点点加速,他无奈点了点头:“好!挺住,兄弟。”然后,只能朝着龟车的入口转身就去。

此时,攻城龟车离城关五百米,离撞击城关还有——两分钟。

黎动刚一走,雷克就有攻到了,噼里啪啦连续几记重脚。赵宴全都勉勉强强接了下来,他似乎开始慢慢追上了雷克的攻击节奏。他手上功夫一般,可是身法够灵活,而且他防御绝对够高,不一定躲得开,但是能险险躲开雷克的攻击。

雷克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很难说,最准确的解释是:他是个没有任何坏习惯的人。

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父亲是个富商,那叫一个有钱。可钱这种东西,今天你有,明天他有;正当他年少轻狂之时,他父亲生意接连失败,家道中落,他父亲接受不了失败,自杀了。

但他从小就是个公子哥,不说生活多奢靡,骨子里那份傲气却养出来了,规矩学的特别好,身上各种习惯也养得特别好。见过他的人都说,这孩子身上挑不出来坏毛病。他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自己的这个形象。家道中落之后,这是他唯一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的地方了。

久而久之,他看不上周围那些人,他觉得做人要有规矩,他觉得做人一定要有各种各样的好习惯;所以他喜欢给别人立规矩,他热衷于帮别人培养好习惯。什么见面的时候必须互相致意;什么进门的时候必须敲门,进门之后必须关门;什么不能吃味道重的食物。

他甚至理所当然的觉得,他这是在帮别人。他自己要做这样的人,也希望比人做这样的人。

这些规矩平常倒还好,可他家道中落之后,常年住学堂的宿舍。这就捅了马蜂窝了,一个宿舍的哥们,那都把宿舍当自己屋子,进进出出,吵吵嚷嚷,有的时候还从臭豆腐吃到臭椿,从豆汁儿吃到卤煮。怎么自在怎么来。人活一世,图的就是一个自在;兄弟一辈子,讲的就是不拿哥们当外人。

不然什么叫穿一条裤子?不然什么叫兄弟如手足?

再者说,有些臭毛病,那是为了自己爽,自己舒服;别人看着不爽,别人有看法,那是别人的事。人不是活在别人的目光里的。人活一世,活的不是别人那一句“无可挑剔”。

我有坏毛病,可我又没影响到你;我有坏习惯,可咱俩都不认识。

这种情况,就一句话——要你管!

可这一下,雷克可受不了。

终于在一次他读书的时候,他把宿舍门从里面反锁上了,外面打不开。他舍友回来,敲了半天门他才姗姗来迟地打开。他舍友有些不悦,就问道:“人在屋呢,关门干嘛?”

雷克很不屑地回应道:“省的你们进门不知道先敲门。”

这话一出,那个舍友忍不了了,大吼道:“我回自己屋!敲什么门?”

结果谁知道雷克听完当即暴怒,直接一脚踹了这舍友的肚子上。然后,这时候其他的舍友也赶了回来,整个宿舍的人卷进了一场团战。准确的说,是整个宿舍其他人打他一个!

他这些年对舍友的积怨,和这些年舍友对他的反感,全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他倒也是个天纵奇才,战斗上的水平绝对远超同龄人,而且下手又狠又毒,居然一个人把其他几人全部打成重伤。

归根结底,他的性格就是这样,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所以,他看不上身边那些有各种各样毛病的人,他觉得自己礼仪优雅,行为无可挑剔就是超然不群;所以,他觉得自己有资格给别人定各种各样的规矩,别人不遵守他的规矩就是不尊重他;所以,他从来都错误的以为那个宿舍就是他一个人房间,别人住在里面,是他开恩,是他在忍受自己这些舍友。

古语有云: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

一个人没有小癖好,这个人不能交朋友,他不会对事物都不会付出真情,你也别指望他对人有真情。

一个人没有瑕疵,这个人不能交朋友,因为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他不让你看见瑕疵,说明那是装得,装得连人气儿都没了。

萧雨歇自己有另外一套理解,他觉得,一个人可以放弃自己的癖好,可以改掉自己的习惯,说明这个人清醒啊,清醒到知道自己可以放弃什么,清醒到有决心有毅力可以去放弃!

你跟这种人做朋友,弄不好哪天你就是那个可以被他随时放弃的“癖好”,弄不好哪天你就是那个可以被他随时改掉的坏习惯!

随时随地的背叛,那还相处个屁。

雷克大概也是这样一个“清醒”的人,他要做到别人嘴里的无可挑剔,归根结底,他想借此成为一个优秀的人,他想重新东山再起,再次获得不俗的成就,成为一个成功人士!

然而,他越是这般,别人越是不待见他。

那次宿舍事件之前,别人对他的评价只是“不合群”。那次之后,别人对他的评价是“神经病”。

他舍友倒是没太多意见,那个年纪,血气方刚。男孩子,谁小时候没打过几场架,都不好意思说出去。一场架打完,这事儿也就被他们抛到脑后了。

可学堂不能没表示,毕竟动了手,于是也就和了个稀泥,各打五十大板。然后——把雷克调出了那个宿舍。

并且找他谈了几次话,希望他可以去学堂外找地方住,学堂给他减免学杂费。

从那时开始,学堂的先生们对他就没好印象了。

那时,学堂有一个名额,是推荐去兰台学宫的。他心心念念以为这个名额是他的,可最后也不是他,给了一个成绩不错,但是沉默寡言,存在感很低的男生。

他觉得,是因为这件事,让他留下了污点,让那些先生们不再看中他。他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被这么毁了,慢慢的仇恨的种子开始发芽。

后来,进了社会,也是屡屡碰壁,他觉得自己一身才华,却是无处施展,真正的开始怨天尤人。

他开始怨恨这个世间,开始怨恨大易,怨恨朝廷,怨恨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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