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是个美得让人窒息的季节。
大地回春,百花争艳,红绿交辉,层林尽染,江山一时如画,静待岁月留痕。
东擎大陆,山河锦绣,尤其是以仙气神韵闻名遐迩的灵州,大气磅礴,风景如画。
到过那里的人们,无不为大自然的绮丽风光怦然心跳,即便是黄昏时分,登高望远也能令过往的行人心旷神怡。
一层层山峦叠嶂,一道道红霞起伏。
身处其中,仿佛步入仙人之境,就连烈日悄然滑落山涧,也不忘给这片大地涂上最美的色彩。
日落时分,轻风拂过,裙带飞扬,一袭白衣倏然跃上一片光滑的岩石。
曼妙之姿不染纤尘,那样的身姿犹如天使降临,一双清澈的明眸正注视着眼前那片光洁的瀑帘。
岁月如梭,此地风采依旧。
白衣女子低眉紧蹙,眼前的水似龙吟令她思绪万千。
曾几何时,她把最美的时光刻在了这座名为饮龙的山涧。
那个时候,她和炎郎的天赐之缘如同神仙眷侣一般,令大地也黯然失色。
如今故地重游时,却只有她单薄的怜影。
水帘高百尺,临空入山涧,如飞龙在饮。
这一幕再也熟悉不过了,但此时此刻,她并没有欣赏这份美景的心情。
或许是脸上的笑容被岁月磨平了痕迹,她的目光也始终在追寻着前方,那里可能出现的身影才是她的期盼。
“炎郎,你…到底在哪里?”
无数次低声泣语,依然唤不来他的出现,白衣千浔喃喃细语,外表唯美的气质也掩盖不住她内心的忧伤。
时间仿佛静止了,她孤身伫立良久,不知不觉已是月上枝头。
当意识到夜幕高挂之时,她抬头深情地凝望,皎洁的月光洒满了整个饮龙涧,水帘之上的夜色一览无余。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
每逢月圆倍思亲,更何况那句与子携手白头偕老的誓言,曾经在这里响彻山涧。
千浔再次把目光投向对面的瀑帘,一缕缕银丝般的水柱倾泻而下,就在水帘的中间竟然投射出几道金色的光芒。
奇哉妙哉!
那几道金光正好洒落在山涧底下的水池,犹如水面上泛起数朵金莲,在银白色的月光下,袅袅绽开,煞是好看。
千浔美目顾看池中,却十分惊讶,由金色光芒投射而成的莲花,竟然拼成了四个大字。
上恩天泽!
若不是仔细观看,这几个字很难辨认,但是千浔稍加思索就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想起那日炎郎兴奋至极,用长枪在山崖上刻下四个感恩戴德的大字,豪气万丈。
虽然一直被水帘遮挡,但是日经月累之后,字迹的凹槽被水滴击穿,想必是露出了里面的岩层,又恰好是金黄色的母矿,这才于夜间被投射出来,再次呈现在千浔的面前。
她鼓起勇气来到池边,伸出纤手触碰水中的光芒,微波荡漾,泛起的水花还是那么冰凉。
忽然水面上映射出一道狭长的身影从天空中划过,似黑夜中的流星滑落在山崖之侧,只不过早已是星光黯淡,不见流光溢彩。
千浔眉头微皱,却又欣喜几分。
那道身影有股熟悉的味道,看来那位好心指路的道长所言不虚,倘若真是他的话,说什么也要追上去。
“泽儿,你还好吗?娘亲对不起你,但是娘一定要把你爹爹带回去…”
白衣千浔含泪洗面,冰冷的水让她瞬间变得目光如炬,随即施展轻功拂袖而去,伴随着一缕青烟,前面响起一声清脆的鸟鸣,一只飞鸢早已掠上高处,为它的主人探视前方。
灵州南,银月城外。
朝阳还未升起,大地尚在沉睡,茂盛的枫木林中,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声,扰乱了这里原本的宁静。
透过皎洁的月光,依稀可见十几名劲装革服的大刀虬髯客,策马加鞭从这里快速经过。
被疾风马蹄扫过的路边花草,落下附带尘土的露滴,仿佛被空气染上了混沌的颜色。
“吁!”
穿过枫树林,为首的那名大汉勒马抬头观瞧,叹道:“喝,总算是到了,弟兄们,前面就是银月城了,咱们进城稍作休息,然后直奔枫叶山庄…”
这里是灵州璃国,位于整个东擎大陆的最南端,世称南璃,乃钟灵毓秀之地。
一直以来,璃国是个向往和平的国度,在千百年来无神的战乱中也算是一方净土了。
璃国不过方圆百里之地,却诞生了一座世界闻名的大都市,位于南海之滨的银月城,是一座大型的港口城市。
得益于灵州丰富的地产,和优越的地理位置,民风淳朴的人们在此世代经商,铸就了这座国际性的贸易之都。
南海明珠,是人们赋予它的荣光。
这座自由的港口,既没有军队驻守,也没有府衙坐镇,有的只是各大同盟和商会共同维护和遵守的规约。
正是黎明时分,银月城就像是酣睡的巨龙一样匍匐在幽暗的港口,呈现出少有的宁静。
遥望城墙之上,忽然飘起一道修长的黑影,长枪依背,面北而视,似乎在遥望自己的家乡。
须臾过后,月光逐渐淡去,即便是朝阳投上城楼,也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待听得马蹄声起,即刻不见了踪迹。
大刀客们似乎浑然不知,只有统领他们的那位黑脸大汉,似乎感受到头顶一阵冰凉的气息,心中悚然不敢回望。
入得城门之后才渐渐平息下来,背后冒出冷汗,嘴上喃喃道了一句:“刚才是见鬼了不是?还是抓紧时间赶去枫叶山庄为好…”
璃国,有座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庄园,名为枫叶山庄,在武林中颇有威望,即便是放眼天下诸国之中,名号也是响当当的。
整座山庄位于银月城外十里之地,由东擎八大望族之一的南宫世家依山而建,以铸剑术闻名天下。
剑阁高台,气势恢宏,与银月港南北相望,雄踞灵州,共同撑起属于璃国的这片艳阳天。
这一日,枫叶山庄雄伟高大的门前,熙熙攘攘地聚集了不少江湖人士。
刀光剑影,人喊马嘶,好不热闹,都说今日有大事发生。
大约在两个月前,南宫家主以枫叶山庄的名义广发英雄帖,上面写着:我辈同道,江湖危急!枫叶山庄将定于三月十五月圆之夜,举行屠魔大典,届时庄主骜将以魔人之血祭宝剑青冥,恭请各路英雄大驾光临。
且不说屠魔大典本就是稀奇之事,就冲着南宫世家的名望,那些侠客们不远千里万里,风尘仆仆地来至山庄门前,纷纷下马递上英雄帖,然后大步流星地迈入山庄。
远来的宾客大部分是从中原而来,除了庄内的上榜的名剑,能够吸引他们之外,用灵州特产烹饪出的精巧美食,也能令他们垂涎三尺,品尝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大宴宾客尽地主之谊,庄内一片豪情壮语,直到入夜之后,明月高升,气氛才开始紧张了起来。
庄主南宫骜携一干弟子和宗族几位长老,于后山登上铸剑台。
台上一顶金色八爪铜炉,高约九尺,宽有数丈,宛如庞然大物,世所罕见。
据说炉中大火终年不灭,但凡是枫叶山庄所出的榜上名剑,皆由此炉铸成。
众人的目光早已锁定炉内一柄炙热青钢,红光灿灿,隐隐低鸣,仅是炉中火光便已映红半边天,高台周围是亮如白昼。
莫非那就是枫叶山庄的镇庄之宝?青冥剑!
高台上落座的皆是一派之尊,或是德高望重的门派长老,他们一眼就瞧见炉中青冥剑的隐匿锋芒。
台下人影重重,那些名门子弟和仗剑江湖稍有名气的独行侠们,将铸剑台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从气势上看,他们的武功修为尚且不足青境,但也不乏一些轻功卓越之人,飞身纵上树梢,双足轻点枝头借势高攀,以便观看台上的屠魔盛举。
南宫骜身材健硕,虽然鬓发有些发白,但面似金刚,声如洪钟。
时辰一到,便抬起双手对左右一抱拳,高声喊道:“各位英雄,各路豪杰,千百年来,魔人乱世必定生灵涂炭。此前不久小女百叶出师下山历练之时,竟然遭遇魔人嗜血残忍地杀害一村老小,一番恶斗将之擒获。今日邀请各位英雄前来是为了做个见证,坊间传言魔人出世,必有浩劫降临,只怕此后人间不太平,我南宫世家愿开这屠魔第一剑!”
话音刚落,台下一位黑脸儿大汉,肩头扛起大刀,大声问道:“南宫庄主,都说这魔人消失几百年了,我们这些人怕是谁都没有真正地见过,怎不把他带上来让大伙儿瞧瞧,看看究竟是三头六臂啊,还是铜头铁骨,竟然要劳烦堂堂南宫家主动用青冥来祭剑。”
大伙儿也确实来了不少时候,那魔人却一直未见在高台之上,伴随着一阵小小的躁动,南宫骜眉间闪过一抹异色,向侧后方拍手道:“带魔人上断头台…”
没过多久,从后方上来八名壮汉,看装束都是山庄的青年弟子。
前方四人手里拽着四根粗壮的铁链,后方四人抬着一个略显消瘦的男子,头上被黑麻布袋罩住看不清脸面,随后被这八人将其四肢绑在两根粗大的木桩中间,那木桩应该是临时搭建起来的断头台。
众人眼瞧那魔人被高高挂起,头首已垂至胸前,看起来就像断了气一般,不禁心中产生了疑问。
“庄主,这就是您说的魔人?”黑脸儿大刀客胡髯半信半疑,上前一步道,“看起来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嘛,莫非庄主把他的头盖住,就说他是魔人来吓唬大伙儿不成?”
未等南宫骜上前解释,台上一位老者手抚胡须,慢声说道:“南宫老弟,相传魔人都是面似青兽,爪如利齿,打斗起来凶狠无比,此人无论是从外表还是气势都不像是魔人呐…”
说话之人是雷州太虚观的一名老道,此人辈分颇高,南宫骜恭敬地回道:“祁老天师说得不错,此魔平日里看似与常人无异,只有在月圆之夜才会现出原形,请仔细看…”
南宫骜一挥手,两名弟子随即摘除魔人头上的黑麻布袋,众人立刻瞪大眼晴仔细观瞧。
只见魔人的确是一副常人的脸面,只是头发凌乱,面如刀削,掩盖在乱发下面的双眼已经闭合,毫无活人的气息。
然而片刻之后,魔人两眼突然冒出红光,摇头晃脑做出极为痛苦的姿态,不一会身体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全身肌肉稍有膨胀,原本呈现的骨骼逐渐变黑,并冒出层层的黑气,像是一道魔印遍布全身,手和脚上都长出了长长的指甲,亮黑尖锐,看起来锋利无比。
再看他的面目,嘴里竟然冒出两颗粗长的獠牙,森然可怖,放大的瞳孔显露的是一副血红的眼珠,就连眼神也变得凶狠无比,扭曲的四肢还在不断地挣扎,像是要挣脱铁链的束缚,不停地发出骇人的吼叫。
这一幕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台上台下无不惊恐失色,就连南宫骜都极为诧异,此前他还特地尝试过将魔人带至后山之巅,那也是一个月圆之夜,只是不敢完全松开任其疯狂魔变,只怕谁也制服不了那样凶残的怪物。
想起小女百叶的伤势至今尚未痊愈,南宫骜冷不丁地把目光瞥向那轮已然高挂的明月。
夜幕下,芒山的轮廓清晰可见,魔人的吼声不停地在山前回转,远处一团朦胧的黑影,自上而下忽隐忽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