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懮泮伸手牵住安姚叶的手，步入后山。安姚叶已是通红的眼睛，没有抵抗。

后山，没有什么骇人的景象，只有层层叠叠的墓碑，自山脚往山顶，错落但不一致。座座墓碑旁已是杂草丛生，只有些许墓碑之上垫有墓纸，看来并不是每一座墓碑清明都有祭祀到，其中有一条小道从山脚直上山顶，只不过两旁杂草已有等人高。

落日余晖映照下，画面多了点旧时回忆，目视前方的顾懮泮有那么一瞬感觉到，眼前闪过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画面：他也是这么拉着一个女生走在登山的路上。

一切好像已经经历过了。

他回头看了眼女生，女生倔强的眼睛在抵挡泪水的溢出，但抵挡不了那抹通红。山风吹拂，轻轻压过小道两边的芭茅草，还好女生绑着马尾，头发不至于凌乱。两人身上的短袖短裤，略显单薄了。

“我……”

“你先别说。”走在前面的顾懮泮轻声说道：“待我说完，你再说。”

山势不高，坡不陡，日头愈下，一副夕阳前的光景，行至山腰的男子满脸温煦笑意，女生看得有些出神。

突然，顾懮泮温和一笑，道：“先别想那么多，在我这里不用戒备。先深呼吸几口气，喂！别愣着！”

不知为什么，在顾懮泮身边能够感觉到，很安全，即使被他知道了自己的秘密，其实安姚叶内心也并不慌乱，有的只是惊讶，很意外，为何他会知道。能够给安姚叶这种感觉的也只剩下一个瑶姐了。或许是初见时的那份单纯与真诚吧！即使现下他性格有所变化，但安姚叶始终相信那份单纯与真诚只不过是藏得更深了，让人更加不容易发现。

安姚叶闭上眼睛，慢慢深呼吸着，反正有人牵着她，还不怕会突然跌倒。然后清理掉刚才脑海的杂乱，这种暂时的歇气其实也还好。前面顾懮泮的嗓音响起，她仍旧闭着眼，只不过用心听着。

“我给你讲一个秘密吧！不，不是秘密，跟你讲一个故事，一个很奇幻的故事。”他转头向安姚叶问道：“你相信有另一个时空吗？不要觉得好笑，我在很认真的问你。”

在说安姚叶不要笑的时候，其实他自己就在笑。所以是笑得很认真。

“你说的是多元宇宙论吗？”安姚叶睁开眼笑着回复道：“我在图书馆看过，这是一个假说，还没被证实。”

顾懮泮点点头，道：“差不多，但是不太一样。我在想，有没有可能另一个时空里面，也有一个旻徽县，有你也有我，有我们此刻熟知的所有事物。当然，还是有不同的。比如开天辟地，物种起源的时间点有所差距，但是依照时间的流逝，一切事物还是会发展下去，不过那个时空的发展就要比我们晚了些，或许是快了些，比如，在另一个时空里的我们，此刻还在打羽毛球，或者，他们已经走到了山顶，我想说的这些话，另一个时空的我早就说了。”

安姚叶在一旁听得认真，并没有打断。因为已经到了山顶，所以顾懮泮停下述说，示意安姚叶坐在一颗用红色彩漆写有‘佛’字的巨石上。附近无人，但是偶尔能听到车辆行驶的声音，好像山的另一边有一条高速公路，只不过行车不多。

他们二人都坐在巨石上，但朝向不同。

安姚叶看着坐下的顾懮泮，问道：“那你想说的是怎样一个时空？”

“我想说的时空是……”顾懮泮止下了话头，反而问道：“你觉得我从这里开始跑，然后跳下公路那边的山下去会怎么样？”

安姚叶神情有些不悦，他只好补充道：“是假设，我才没那么笨，跟自己过不去干嘛？”

只不过安姚叶还是冷冷地回复道：“会死。”

顾懮泮笑着想了想，继续说道：“嗯，会死。当然有可能我直接‘嗖的’飞起来跟你招手。”

顾懮泮手舞足蹈的比划着，看得冷淡面孔的安姚叶还是笑了出来，随即一巴掌一巴掌拍击在顾懮泮肩上，疼得他只好认输求饶。

“我有可能会跳下去，然后死了，当然更大可能是我和你走下山去，然后一起回家。所以我在那一刻的选择，很重要，关乎到整个世界的发展，应该说是整个时空的发展，毕竟世界还是太狭小了。那你说这个时空的我不会做跳下山去的选择，另一个时空或者是好几百成千上万个时空中的我会做出这种选择吗？”

安姚叶怔在一旁，没有回答。

“如果有一个时空的我作了这种选择，那么时间流向，事物发展便会从这变化开始，从一个异点，然后会延伸出无数的异点。原本应该去外地做生意的老爸，在美容院做美容的老妈会在那个时点过来为我收尸，原本刚办完一个大案松了口气的警察会接到报案往这里赶来，本该安安心心上学的你也会被警局传召。”

“我不会让你跳。”安姚叶无比认真的道：“你一定不会死。”

顾懮泮松了下原本有些僵硬的脸庞，没有否定她，而是说道：“我不应该做这个假设的，我们都不会死，好好的人生才刚开始为什么总要扯一些死不死的东西呢？我这脑子看来是在医院呆久了，现在都有点傻了。”

安姚叶解释说：“是我太认真了。”

“这样子假设好了，我狠狠向大树踢一脚。”说着，顾懮泮真就往旁边的一棵大树踢了一脚，只不过看不出他有表现得多狠，大树也没丝毫震动。

踢完之后假装气喘吁吁的顾懮泮，说道：“另一个时空的我是不是就不会像我这种傻*逼的表现。”

安姚叶笑着点头说道：“是。”

“原本没有被我踢的这棵大树，在另一个时空如果说可以生长一千年，那被我踢了这一脚，可能就剩八百年的寿命了。”

一旁的安姚叶示意他不要那么夸张。

顾懮泮只是笑着没有理会，继续说道：“这就加快了大树倒塌的速度。几百年后，没有大树庇佑的这方水土很难稳固，可能在一个暴雨的天气就会引发泥石脱落，淹没高速公路。”

他没有继续这个假设，因为好像又涉及到了生死。

“所以说不管我们举动多么微小，可在一定程度上，还是会引导整个时空的变化，只不过是时间和程度不同的关系。或者细致到我的转身，抬头、低头，做出的选择不同，不同的时空就会有不同的变化，那要是导致两个时空发生细微不同的事情在很久之前就发生了呢？”

安姚叶淡淡问道：“所以你想说的秘密或是故事是什么？”

顾懮泮则是清了清脸上的玩笑意味，认真说道：“穿越时空是可以发生的，只不过你能到达的是另一个时空，即使你改变了按照发展会发生的事实，但与你原来的世界是不会有联系了。”

继而，顾懮泮内心似顶着压力般，一字一句的说着：“故事是，一个已经毕业了的大学生他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后迷迷糊糊的来到了另一个物种起源比他们时空晚，早就发生很多变化的时空。然后顶着一个叫明显的名字，拥有不同经遇，不同性格，不同背景，然后生活在这里。”

安姚叶没有嘲笑顾懮泮的异常说法，因为，她在顾懮泮脸上看到的是认真，无比渴望别人认同自己的表情。她之前好像也有过，但别人并没有如何在意当时的她，她可不想让明显也体会那种难受。

“那你叫什么名字？在你原来的时空。”

“顾懮泮，回顾的顾，繁体忧，忧愁的忧，泮，隰则有泮的泮，我更喜欢别人叫我顾懮泮。”

“顾~懮~泮~”安姚叶用手指在手心上画着。

过了一会儿，安静下来的顾懮泮，心绪也恢复了平静，突然笑道：“你信吗？其实刚刚我说的跟一个疯子在胡言乱语差不多。”

安姚叶回复道：“要是别人说的我肯定不会相信，但是你说的，我相信。能够让我这么相信的人不多了，你要好好珍惜哦！”

顾懮泮感觉有点不妙，扯开嗓门说道：“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告诉你可别想老牛吃嫩草，好像不对，按理来说是我比较大一点，只不过身体年龄小了些。”

安姚叶神情有些紧张，反驳道：“你别胡乱喷饭啊！都快贱我一脸了。而且我哪里老了，最多也就比你大一岁。”

顾懮泮点点头，道：“喜欢我可以，但应该是欣赏的那种喜欢，情情爱爱的那种喜欢就算了，我们还小，我知道女生相对同龄男孩比较成熟，所以你可别真喜欢上我啊！”

安姚叶不再废话，抡起拳头就向顾懮泮砸去。虽然被顾懮泮躲去了大半拳头，但好在基数大，落在他身上的拳头也不少。

“好了，别打了。算我失言，像你这么优秀又好看的女生，即使我想追，你也不会给我机会，这样子可以了吧！”

瞪着顾懮泮的眼睛稍稍放松，安姚叶稍感满意。

顾懮泮敛去脸上那些玩笑的神色，撇过头不去看安姚叶，似喃喃自语：“我们要成为很好的朋友，可以谈论所有话题，所有秘密的朋友。”

他的眼睛忽然有些失神，带着沮丧的意味，不太自信道：“我有种感觉，好像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会永远消失，到时候这具熟悉的身体还在，顾懮泮可能就不在了。”

安姚叶直接抱住了顾懮泮，那一刻双方都有点恍惚。

“就一次。”安姚叶柔声说道：“我保证不会再喜欢上你。”

“好。”顾懮泮轻轻环抱住安姚叶，继续说道：“记住，永远不要做不经大脑的事，要懂得权衡，要知道你很重要。人不可能一直行背势，即使没有我，也会有别人出来维护你，若是真没有，那就自己争，但是不要用伤害自己的方式。”

安姚叶点点头，泪水已是浸湿了眼眶。

“那个试用品给我吧！”

安姚叶怔了一下，点头说道：“在家里。”

安姚叶推开拥抱着的顾懮泮，说道：“走吧！很晚了。”

的确很晚了，天边已没了余光，周围一片暗青色，他们两人沿着小道走下山去。

走在身后的顾懮泮提醒道：“慢点走，芭茅草的叶子很锋利，容易割伤手脚。”

突然，走在前面的安姚叶笑出声，道：“这么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干啥去了。”

顾懮泮当然知道她意有所指，只不过仍是意外。于是在后边说道：“淑女，矜持，知不知道？”“知道，当然知道。就是突然想到而已。”

……

“你知道吗？我们刚才所坐巨石的面前，就是几十个尸体所在。”

“你别说了，你越说我越害怕，今晚要是睡不着，我就打电话骚扰你。”

“行，行，那我还是不说了。”

女生看着前方的风景，脑袋一转，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向身后问道：“喂！你们那个世界有烈士陵园这事吗？”

男生点头笑道：“有烈士陵园，我还经常去打羽毛球，但没你们这么多事。”

女生撇过脸瞪了他一眼，他则假装看不见。

过了一会儿，女生继续问道：“那我呢？你们那个世界的我怎么样？”

身后久久没有回答，原来已是半路停下，折断一根芭茅草，然后才向她走来。

女生一直看着他，他只好停下摆弄手中的杂草。

“当两个时空出现有异点抉择时，不同抉择便会导致后续世界发生无数可能的事物发展情况，我原本所在的时空和你们这个时空差距太大了，譬如在这个世界的我叫明显，在另一个世界的我叫顾懮泮。”

女生问道：“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吗？”

“是。但这个世界的你不会。”

“她怎么了？”

“她，跳楼了，在教学楼B栋顶层跳下，瑶姐，是帮凶。”

……

（章尾插曲）地点：园林小筑，时间：周六上午十点多，人物：保安大叔，顾懮泮。

门口保安亭里的保安大叔约莫是觉得坐在亭里太久了，便起身活动，舒展腰身，边漫步还边打着军体拳。遥想当年自己也在军队受训，每天早起晚睡的的训练，虽然艰苦，但每一怀想，心中总有甜意。刹一回想，【要不是……】可他又立刻止住了那回想，转而想到【世界人生，总会有人站在高处，有人站在低处，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也没有那么多要不是，幸运也好，倒霉也罢，终究是一场历练。只不过遇到风景不同罢了。】

只不过，中年大叔的内心更想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正当保安大叔仰头望天，驻足呆站时，一个四处张望，约莫十五六岁的光头男孩向门口这边走来。保安大叔回过神，皱着眉看着眼前这个距离越来越近的男孩，然后一把伸手拦住。

在男孩视线投来的时候，保安大叔说道：“打开通行证。”

男孩正是顾懮泮，他一脸诚挚，眉眼微笑。可是在保安大叔看来，这副嘴脸却是有些花花心肠，一想到自己还在上高中的小女儿，内心便是一阵不舒服。不禁想到【这种花花心肠的男孩还是少一点好，免得祸害未经世面的女孩子。】

顾懮泮打开‘瑶姐’发过来截图，给保安大叔看。却见保安大叔一脸淡漠，眼神有些冷冽。而后保安大叔缓缓说道：“出去，不然等下叫警察抓你。”

顾懮泮当场愣住了，保安大叔补充道：“没看到通行证上面的时间不会动吗？随便给张截图就想蒙混进去，我在这里守着还没发生这样的事。”

顾懮泮隐隐觉得并非是截图的问题，但又不知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保安大叔。顾懮泮只好装得安静恭谦，而后又表现出一副好好学生该有的模样，向保安大叔恳求道：“大叔，我就来找我同学的，她说她家住这里，虽然我是长得高大，但我就16岁，而且这个光头是我爸要求我剃的，他让我在学校安分守己，不要去招惹女孩子。”

保安大叔脸上的表情稍稍缓和，而后道：“你给你同学打个电话，让她出来接你。”

顾懮泮则是一脸无奈道：“我没有她电话号码。”

保安大叔内心虽然有点信任他，但仍旧觉得这个底线不能逾越。二人在那里僵着。

不多时，路头驶来一列黑色轿车车队，保安大叔赶紧将顾懮泮驱逐到道路边缘，快速升起围杆，向还有几十米远的车队立正敬礼。

正在拨打电话的顾懮泮被保安大叔半嚷半推至路边，原本正在输入“瑶姐”电话号码的手点差了好几个键。

车辆已慢慢驶近，只不过没有如保安大叔所想的那般快速驶进小区，而是在靠近门禁的时候停下。顾懮泮狐疑的举头张望，这几辆车是越看越熟悉，就像在什么地方遇到过一样。

只见中间有辆车缓缓移下车窗，露出一个熟悉成熟成年男子的面孔，然后微笑着唤他‘啊显’。

顾懮泮一眼望去，吃惊的说道：“爸，你怎么在这里？”

一旁的保安大叔半张着嘴，瞪大的眼睛，显然眼前的这一幕有些难以置信。虽然没见过风云山水集团的老板，但是这个车队却是烙印在保安大叔的脑袋一般。刚上班的第一天，就被告知，遇黑色车队，直接放行。毕竟自己就是给别人看门的，主人要回家你还挡着不成。

【这饭碗，不保咯！我还说要报警抓他。】，保安大叔欲哭无言，很无奈为何遇到这么个贼头贼脑的人却是老板的儿子。

保安大叔径自幻想，却不知，车里的风云山水集团老板已叫唤许久。

保安无奈的点头微笑，这两父子刚才说什么也没听到，估计这贼眉鼠眼的小子在告状吧！好像那小子与他老子闲聊时，便时不时指向自己。【算了，不去计较了。】

“老哥，我儿子想找他同学玩，麻烦行个方便！”

保安大叔点头道：“方便，方便。”

保安大叔有些意外，竟然没有遭到当面训斥。只不过转念一想，会不会回头人事就打电话过来了。

望着驶进小区的车队和独自一人在车辆后边踱步前行的光头小子，保安大叔无精打采的转回头，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保安大叔暗自喃喃自语：“他妈，大不了就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