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姓周姓的,你也姓周啊。”清玄默默想道。
周掌柜绝对猜不到清玄关心的竟然是这个,又继续道:“而这周秋,更是无恶不作、为祸人间的大魔女,一言不合便是痛下杀手,曾强夺法宝、屠人满门,手下鲜血无数,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仙门正道人人得而诛之。”
周掌柜顿了顿,见刚才暗中通知的几位天仙供奉俱已到位,正在四周暗处随时可以出手,于是上前一步对着清玄行礼道:“道长应是被此人一时蒙蔽,万不可再与其为伍,舟渡崖高手无数可保先生周全。”
此时已有不少阁里阁外、往来行人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形,听闻周掌柜义正严明的斥责,皆是远远围观,对着周秋指指点点。
周秋只是垂手深低着头,立于一旁默然不语,乌黑长发倾下遮住两颊,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周掌柜这番言语,除去一些形容描述刺耳难听之外,并无夸大虚构的部分,是以周秋无言反驳。
周掌柜在讲述时亦时刻戒备着周秋,此刻见她这番模样,兴奋异常只觉好事将成,心道:“我果然没有猜错。”
清玄缓缓转身,也看向周秋,见她低着头,秀发作隔难见面容,便微曲双腿伏下腰,侧着身体弯着头,从下方朝其望去。
只见一张秀美精致的美脸却黯然神伤,弥合双睫似有泪水张黏正微微颤抖。
周秋是故意低下头,不想让别人,更不想让清玄看到她此时的神情。
外人说她冷酷无情也好,说她行事乖张也好,只有她自己知道,所谓的血染千秋周秋,不过是一个二十六岁初入人间、不谙世事犯下许多错误的小姑娘。
周秋入世的第八天,才知道看到喜欢的东西是不能直接拿走的;入世的第六周,才知道与人争执是不能直接出手杀人的;入世的第四月,才知道外面的凡人是不用为别人提供法力的;入世的第二年,才终于知道,诸周国的一切,都是错的。
这世间种种道德伦理反复冲击着周秋常识,等到她终于理解、终于明白,觉得自己可以做一个普通人的时候,却已经举世皆敌,成为了别人口中作恶多端的邪门歪道。
从一个天真任性的小姑娘,到一个凶名赫赫的大魔女。
平常的冰冷无情,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过是保护自己的壁垒,她已不敢再与人接触。
直到遇到清玄,她不惜费尽心思潜入符篆宗大典,不惜独坐月下在无尘峰苦等一夜,又不惜白费力气提前离开匿于花海,所做种种不过是想藏住身份给先生留下个好印象。
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将自己落到个这般田地。
这半日时光,虽然短暂却是周秋入世两年来最开心的时光了。
周秋低着头这么想着,忽然于恍惚间似是看到清玄的轮廓,于是睁开泪水朦胧的双眼,却见到一张原本俊秀清丽不输自己的脸,被一双有劲的大手扯耳捏鼻扮作搞笑鬼脸。
清玄正呵呵笑着对她扮着鬼脸!
周秋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清玄。
清玄也直其身子,于袖口取出一雪白手帕,为周秋轻拭眼角脸庞。
“没想到吧,其实我自己有手帕。虽然是谢师姐的......”清玄一边如此想着,一边将周秋的泪痕擦去,又忍不住捏了捏她白净娇嫩的小脸。
周秋只是呆呆的看着眼前男子,任其施为这般亲昵举动。
清玄又轻轻拉起她的双手,看着周秋略有红肿的双眼,柔声道:“观海楼的时候你已经说了为什么要请我去你家,却没有说为什么这个人是我。”
周秋的双手被清玄拉住,只觉的像是于万里刺骨寒冬中终于寻到两块救命火炭,阵阵热度于指尖传来温暖了整个身躯。
良久,周秋似才反应过来,双目不离清玄,仍与其对视,哽咽道:“周秋......周秋也不知。”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或许等到了就知道了。”清玄闻言安慰道,深邃的眼眸仿若藏着星辰宇宙让周秋不禁深陷其中。
旁边的周掌柜已经看傻了眼,觉得自己像是个多戏小丑,今日来这里就是为了受人耻笑的。
“道长、道长......”周掌柜急着打断,连声呼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就是个三岁稚童,也能看出人家情谊相合,哪里轮的到你一个外人来插嘴。
清玄放开周秋的手转过身看向周掌柜,令周秋略有不舍,手掌微张、手臂前伸似是想重新拉住。
清玄看着周掌柜沉思一会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右手握拳砸于左手手心之上,作恍然大悟状道:“我知道了,你说了这么一大堆就是想抬价!好你个周掌柜啊,知道什么是诚信经营吗,你要是敢因人异价,这舟渡崖可开不长久了。”
周掌柜莫名其妙挨了一顿训,想不明这前后逻辑,有些茫然的看向四周围观的群众,忽然浑身一颤幡然醒悟,突然对着清玄连连作揖赔礼道:“清玄道长教训的是,是周某该死,被那钱财迷了心智。求道长饶恕周某这次,道长租船所需费用全包在周某身上。”
周掌柜说着又向周秋鞠躬赔礼道:“周姑娘勿怪,是小人胡说八道冲撞了姑娘。周姑娘看看这舟渡坊可有相中之物,尽管拿去由周某买单,算是赔礼之物。”
原来这长街闹市被称作舟渡坊。
周秋看着周掌柜突然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态度一改故辙,有些不明所以,却也知道这会儿由不得性子,只是转过身体不想看他,淡淡道:“不用了,本座心领。”
周掌柜于是唤来身旁伙计,道:“快去把船录拿来。”
哪里需要人去拿,几人下楼本来就是为了接待周秋租船,船录名册早已备好就在手中。这伙计也算机灵,闻言跑向柜台装模作样一番直接返回,将手中船录交给周掌柜。
周掌柜拿过船录又对着清玄、周秋行礼道:“清玄道长,周姑娘,多有得罪,请恕周某失礼,两位为租船而来,事不宜迟不如入座选船。”
刚才请清玄上楼被其拒绝在先,又有自己出言不逊侮辱周秋在后,这会周掌柜不敢再请,只是伸手示意欲将两人引至一楼的大厅雅座。
清玄点点头和周秋一起跟上,三人走向一处阁间。
舟渡阁有九楼,二楼以上俱是包间,比起商谈交易更注重装饰格调,多作宴请,常用以接待一些大人物,愈往高楼身份于是崇贵。
一般人的租船事宜都是在一楼即可完成,所以这一楼大厅有柜台有隔间。
隔间是三面落地屏风围成,并非完全封闭,清玄几人落座其中,倒也不会被人打扰。
四周围立的群众,虽觉事态发展出乎意料,不明这周掌柜为何突然息事宁人,但几人进入隔间隐不可见,也只好各自散去。
隔间之内。周掌柜与清玄临桌对座,将茶水奉上,周秋却是侍立一旁不肯入座。
见此一幕,周掌柜更觉之前自己真是瞎了狗眼,未看明其中关系。
就像此前之事未曾发生过一般,两人及有默契都不再提及。
周掌柜将船录打开摊于桌上面朝清玄,笑道:“道长若是欲往诸周国,有两案可选。其一是共乘大船,大船路线固定但胜在速度奇快,此船航线临近恰于明日出发,一月内应能到达目的分舵,由分舵再往诸周国不过几日行程。缺点便是此船已有两百余名船客登记定下房间,三教九流俱有恐会打扰道长清修。”
周掌柜说着指向船录一处。
这本船录画有许多飞船图案,生动形象几近真船,似要跃出纸面,下有几行小字零零散散注明飞船的功能行速,小字之下还有几张图案画明船内各处景观及房间内景供人参考。
清玄随其指向看去,将几幅图案都看一遍,微微点头道:“其二呢。”
“其二便是自驾小船,速度略慢但可自由行船,行程上则要多出十天半月。”周掌柜说着将船录翻过几页,到一画满各式小船所在页面。
“小船相较大船除行速略慢外,其他功能一应俱全,道长可选一配置满意之船,便由周某出资赠与道长,平常不用亦可寄放在舟渡崖各处分舵。”周掌柜笑道。
前面的大船不过铺垫,周掌柜不用问也能猜到,清玄和周秋会选小船,这两人郎情妾意泛舟同游岂不美哉,何苦为了节省十几天功夫和几百闲人挤在一船。
清玄向小船看去,略皱剑眉似是有所不满。有了大船的视觉印象再看这小船,就像从豪华渡轮到游湖小艇,落差极大。
舟渡崖分舵遍布中神州,两种飞船是仙人修士赶远路的主要工具,可谓人尽皆知。一般散仙低修都乘坐大船,虽不可直达却费用低廉;上仙名流则多租买小船,费用高昂却随心所驰、清净无扰。
周掌柜由己度人,以为两人亦是如此,接下来正准备着重为清玄介绍各式小船,却不知道清玄是第一次坐船,从未见过这大船小船,也不明其中利害。
周秋立于一旁一直默默注视着清玄的侧脸,此刻见其神情立即出声道:“包下大船!”
清玄与周掌柜皆扭头看她。
“我的姑奶奶,你知道一艘大船建成所需几何,这往返一趟又所需几何吗,送你们一艘大船我周行易可就倾家荡产了。”周掌柜闻言背后冷汗直冒,不禁想道。
清玄回头看向周掌柜,尚未出声,周掌柜连忙抢先回道:“道长不知,这大船行船需数十位训练有素的船手,非一两人可以操控的。”
清玄闻言略有遗憾,道:“那还是小船吧。”
“这次先租个小船,等回到符篆宗了研究下能否画个船符,要又大速度又快。”清玄暗暗想道。
符篆之中也有诸类宝符可画符成物用于飞行代步,比大船更快更急亦有之,却无符能持续如此之久。一两张用于紧急赶路尚可,长途跋涉则所需甚多过于奢侈。
清玄此前从未出门,也就未研究过这一方向的符篆,可怜周掌柜万万想不到今日无心之举,将对舟渡崖生意产生如何巨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