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蜀三省,中书省,中书令,崔白象。
这位在大蜀庙堂之上,绝对称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第一人,自其幼时,便是个奇人。
据传其生于商贾之家,虽地位不高,却衣食无忧,自有便天资聪慧,好学习,由父亲启蒙识字。阅读速度极快,据说可七行俱下,十一岁便考中秀才,乡间父老皆称其为“神童”。
之后崔白象便入郡庠学习,从师习春秋经。此书作为儒家经典,隐晦奥涩、言简义深,很难读懂,尤其初学童生一般只是捧书诵读,不解其意。崔白象却不同,他不仅默读两遍便能背诵如流,而且还能根据文义,发微阐幽,言前人所未言。先生见此大为惊讶,以为他曾经读过,便又试了其他几段文字,他都能过目而识其要。先生十分佩服,暗中称道“真是奇才,将来一定不是个平常之辈!”
之后入了仕途,官场上,他走得不快,却极稳,在老中书令身旁做幕僚时,他便倍受重视,老中书令耐心好,舍得花三十年时间去雕琢这块璞玉,没有拔苗助长,数次替心爱门生拒绝了官场晋升,甚至外放做封疆大吏的机会都一并不理,而崔白象耐心更好,不骄不躁,对庙堂政事一直耐着性子子冷眼旁观,只看只听唯独不说,随后一鸣惊人,恩师死后一年内他便稳稳当当的顶了中书令的空位,甚至权位犹有过之。
当中书令这些年,他办事事事躬亲,经他手之事,从无错漏,做人更是两袖清风,刚正不阿。临安城内,那些钟鸣鼎食之家总会出几个不肖子孙,纨绔子弟,可唯独崔府,从未有过那仗势欺人之徒,天下百姓,提到别的大臣,不论再如何出彩的官员,都能扒出些或大或小的破事嚼舌根,可要是提到崔大人,啥话没有,就是一根大拇指!
当今天子本就是个性格惫懒的人,看着崔大人这么能干,直接撂了挑子,除了一些极大的事情,其余奏折不必呈于他,直接送去崔府便是。
这下崔白象权柄之大,使得大蜀王朝虽不设宰相之位,但崔白象却变成了实质上的宰相,有些与崔大人走得近的,暗中便会戏称一声崔宰相,慢慢的,庙堂上下都这么叫了起来,崔白象一开始觉得这是僭越,万万不能如此称呼,可后来见天子都不在意,自己这般作态反而显得矫情,也就随着他们一口一个宰相了。
不过就是可怜了崔老大人,常常被人看到半夜三更之时,崔府之中还有烛火闪烁。那便是崔宰相还在挑灯夜读,为国理政。
崔白象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年轻藩王,连忙扶起卫辞行礼的双手,眼中带有笑意,声音浑厚:“殿下万万不可,这可是折煞老臣了。”言语神态,好像刚才杀人之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卫辞一脸认真:“大人为了我卫家天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更是被我蜀朝百姓誉为大蜀清相,大蜀能有您这样的重臣,乃是我大蜀之幸。”
崔白象笑意醇厚,开了别的话头:“想当年殿下离都之时还是个少年,这多年不见,真是长成了仪表堂堂的年轻人,这相貌真是像极了先皇后。”
卫辞笑道:“这还得多谢老天开眼,没让我还有皇姐随了父皇的相貌。”
崔白象哈哈大笑
众大臣看着两人如此亲密,更是心中震动,心思各异,有胆子大的,更是直接看向在场的某人,想看看他会作何反应。那人正是正是刑部侍郎,皇后的亲兄弟,陈珂。
果不其然,众人之中,站着一个身形瘦小,獐头鼠目的中年男人,他身穿官服,双眼正死死盯住与崔白象谈笑风生的卫辞,神情怨毒,看来是应当是知道了自己儿子已经死于卫辞之手。
“此前都说那太子之位,八成要归了黎皇子之手,可观陛下今日赐那五爪蟒袍,果然还是更偏心先皇后一方啊,再加上崔宰相似是很喜欢琛王殿下,这大蜀以后谁说了算,还真犹未可知。”有大臣没忍住,低声感叹道。
他身边的一个官员听着同僚话语,脸色不善,低声喝道:“慎言!此话岂是我等可以随意嚼舌头的!”
此前说话的大臣也自知不妥,低头不再言语。
“上朝!”终于,有太监在殿前扯着嗓子喊道。
崔白象示意让卫辞走在最前,卫辞摇了摇头,也不顾老人反对,强拉着他,两人起头并进,不分先后的向前走去,其余朝臣也紧随两人向大殿走去。
年轻藩王带着文武百官踩踏在中轴线上,贯穿广场的御道尽头,仰头可见那座高耸于三层台基上的巍峨大殿,太和殿,这里是王朝的中枢,是万龙朝拜的中心。
于整个大蜀而言,这座太和殿不过是咫尺方寸地,所站之人不过百余人。
但大蜀的兴衰荣辱都将取决于这里的人这里的政令,这里任何一次细微呼吸,都将决定着大蜀的呼吸是否健康。
三楼雄伟台基,白玉石雕栏杆,赤红粗大木柱,青碧绿檐粱,金黄琉璃屋顶。
极尽威严华美。
千年之前,蜀始帝觉醒血赐,自那之后,卫家子弟日日修行,手不离剑,就这么练了几十年,始皇帝见时机成熟,领着三千卫家剑修,一声高呼,揭竿而起,剑锋所指之处,所向披靡,之后更是聚起了一只数以十万计的修士大军,其中单是九境剑仙,就有数百人,中原七国毫无还手之力,很快便江山一统,大蜀建立。
一统之后,便要修建皇宫,当时为了修建皇宫,临安城郊区几百里内的石料木材早已被砍伐挖掘一空,之后又从全国各地运往这里无数巨石古木,其中一块作后檐石阶的云龙雕石就重达三百吨,可见其中劳民伤财的程度。
当时怨声载道,谏官更是打了鸡血一般兴奋,无非说些说写什么大战刚罢,应休养生息,实在不应横征暴敛之类的话,让那群行军修士,差点笑掉了大牙,大蜀一统,靠的便是修士神通,剑仙手中之剑,军队之中,除了后勤保障那些本就不上战场的人是普通人,其余哪个不是已入大道的山上神仙,这些人打仗,向来便是平推,往往百姓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何事,他们的守将乃至君王就被某一位剑修千里御剑,斩下头颅,一日便亡了国。这般打仗,何曾伤过哪怕一位无辜百姓?狗屁的休养生息!无非是那群谏官,想要吼着嗓子扯这么几句淡,显得自己不畏强权,为天下计,为百姓计,沽名钓誉罢了
走在这条大蜀皇朝的中轴线上,到了尽头,不需低头,只要走近,便映入眼帘一幅巨大的嵌地九龙壁,九条金龙栩栩如生,像是下一瞬便要腾空而去。九龙壁左右两侧通往大殿的石阶,左走文臣,右走武将,绝不可偏差。大蜀王朝数百年来,还不曾听说有哪个糊涂蛋走错过,不过卫辞也不知道自己算是文还是算武,也不在乎,只是他与崔白象并肩而行,崔白象自然要走左边,那他也就走在左边。
这会儿卫辞身后文武百官,绝大多数都不曾与这位年轻藩王同殿议政,所以许多人都有意留心卫辞走上台阶后的动作,可卫辞就只是低着头,与身旁被誉为大蜀清象的老人,向前走着,一言不发。
卫辞就这样走着,突然有点心疼那个像富家翁一样的男人,寻常百姓靠近皇门都要问罪,能够走入上朝的,得手的荣华富贵是不小,可到底付出了多少,就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了,老头子身为高坐于大殿内龙椅上的人,也难念啊。
卫辞余光忽然瞟到了一个样貌猥琐的中年男人,他正满脸怨毒的盯着自己,容貌竟和那死在自己手中的陈阎王有几分相似,年轻藩王一瞬就猜到了他的身份,再走向太和殿,眼神便有些冷冽。
入了大殿,众臣皆跪拜下去,口中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坐在龙椅之上,身形微胖的卫明让他们平身。
众人起身,卫辞也起身,抬头便看到了自己父皇也在看自己,父子二人,双目对视。
卫明看着自己儿子,看着他与徐琛越来越相似的眉眼,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想念与喜爱,刚才看到卫辞与崔白象并肩而入,更是让他喜欢的紧,不错不错,不仅在修行之中成了桃花花神,成了这世间唯一一位剑修,这心思,也算深沉。
卫辞看着父皇,心里倒没有多少怀念,只是看着他眉眼之中,似乎气机愈显虚弱,又想到那些坊间流言,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不过那忧虑转瞬即逝,因为卫明看他的眼神,实在太肉麻了,看得他一阵恶寒,翻了个白眼。
卫明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随即转眼看向众臣:“朕今日怎么没见何勋祖啊,何大人哪里去了?”
众臣皆是一惊,想着刚才琛王在殿外之事,没有人敢答话
沉默了片刻,有一位平日里算是与何家交好的官员颤颤巍巍走出,硬着头皮张口:“回陛下的话,何大人最近身体抱恙,在家中修养,不过几日之内,应当就可以上朝。”
卫明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随即开口:“既然如此,朕便多派些太医去为何大人看看,别被那些庸医害了,落下什么病根,顺便你也帮朕带句话,就说既然病了,就更要心静养气,不可轻易动怒,大动肝火可伤身,别气坏了身子,最近的话,都不要上朝了,好好修养,等病彻底好了,再说上朝的事。”
满朝文武哪一个是傻子?听着皇上此言,谁不知道这是皇上在给琛王殿下撑腰,是为了琛王殿下剑斩何勋祖儿子的事情敲打何勋祖?
那与和何家交好的大臣已是汗流浃背,急忙应下之后,站回了队伍之中。
卫辞低着头,不过离他最近的崔白象倒是看到了年轻藩王嘴角的笑意,老人自己也会心一笑。
陈珂更是头冒冷汗,本来还想着今日为了儿子的事情参琛王一本,可看这意思,莫说弹劾琛王,自己不被收拾就算好的了,可皇上平日里对他们陈家向来放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今日态度大变,难不成姐姐在后宫失宠了?还是陛下单纯只是了护犊子?
陈珂想着这些事情,心乱如麻,居然没有听到卫明喊他,他身边一位大臣,猛的推了他一把,低声喝道:“陛下在喊你,愣着做什么!”
陈珂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走出队列,跪在地上。
卫明看着他眼神冰冷,向身旁的太监挥了挥手。
太监走出,展开手上的手卷,开始宣读起来。
宣读的内容就是陈珂的儿子陈寇,平日里如何荒淫无度,都犯下了何等罪行,就这样居然宣读了小半个时辰才宣读完陈寇的罪状,可见那陈阎王平日里荒唐到了何种地步。
“陈寇已然伏诛,你身为陈寇父亲,当朝刑部侍郎,徇私枉法,放纵嫡子鱼肉百姓,欺男霸女,该当何罪啊。”卫明声音漠然。
陈珂的汗已经浸透了官府,身体如同一滩烂泥,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把他打入大牢,回头朕亲自审理。”
这一日,太和殿上风雷大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