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二十一年，八月上旬，虽已入秋，但依然炎热干旱，秋蝉的叫声似乎比在夏日时更为烦躁。

依然郁郁葱葱的秦岭南麓，在绵延不绝的青山绿水之间，有一片突兀的山地。这片山地中有连绵起伏的数十座丘陵，虽然地势并不高，但明显比雨水丰沛的秦岭南麓其他地方要荒芜许多。

就在这片天弃之地的边缘，有一座小小的村子名为巨岭。村名虽然雄奇，但实际村子一点也不巨，附近只有一些可怜的土包起伏。仅有的一条无名小河擦村而过，养活了全村几十户人家。

整个村子一片灰暗，处处被灰尘笼罩，看起来比这片荒芜山地的其他地方更加荒凉。七零八落坐落的几十间房屋皆是破烂不堪，怎么看都像是随时会倒塌的危房。

村外有绵延数十里的大片树林，不仅树木稀疏许多而且大多干枯倒伏。这片树林十分奇特，稀稀拉拉的树木之间夹杂着许多已经完全枯死却未倒下的树木。依然存活的树木也枝疏叶黄，似乎过不了几年也会变成旁边枯木的样子。

这树林中除了枯木，还有非常多奇形怪状的巨石挤在树林中，像是上古神仙打架不小心踩坏的倒霉地方。

日当正午，一般人都在吃午饭或躲避高温烈日，但这时树林距离村子两里地的林中却传来咚咚的砍树声，许久之后咔嚓一下，接着就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砍树的是一位精瘦的秃头中年男子，没穿上衣仅着粗布短裤，脑袋上搭了一根破破烂烂的毛巾，露出布满汗滴但全是骨头的赤裸上身，挥舞着锈迹班班的一把大斧头用力得砍树。

寻常树木三两下就能劈开一个手掌大小的断面，而这枯木质地却十分坚硬难以砍伐。但正因为其干燥坚硬，特别适合用来烧制无烟碳。中年男子正是一名烧炭人，制成的无烟碳更是耐烧不熏，特别受城里有钱人家喜欢，总能卖出好价钱。

也许是中年男子力气不济，诺大的斧头夹着风声劈到这枯木上的时候，仅仅留下了半寸深的缺口。要砍断这一颗碗口粗的枯木，至少花了一个时辰。从清晨到正午，这才是他砍倒的第六棵树。

中年男子扯下毛巾一抹脸擦了把汗，冲着巨石背后喊道：“还不来收拾木头，太阳都要下山了！”

“来了来了！”巨石后面传来一个男孩清脆的声音，然后才是渐渐跑近的脚步声。

不多时一个男孩身影闪了出来，一身麻布短衣灰扑扑的，但清秀的脸蛋红得发亮，看起来跑了不短的距离。他左手提了一只足有他腿长的灰白兔子，右手还抓着尾巴倒提了一只硕大的不知名无头彩色蜥蜴。兔子皮毛完整看来是落在了陷阱里，而蜥蜴没了脑袋估计是男孩偶遇然后一刀拿下的。

“你又抓这四脚蛇干啥，忘了上回你吃了这肉肚子疼一晚上了？”中年男子皱眉说道，找了根木桩坐下歇息。

“蜥蜴皮能出给卖货郎换个糖嘛。而且蜥蜴肉也不是不能吃，上次肚子疼估计是没烤太熟，这次多烤一会儿应该就好了。”男孩边说边走到进前给男子展示手上的两只猎物。

“你这一上午就抓了这两个小东西，我砍了那六棵树你什么时候劈掉？”中年男子问道。

“爹爹你放心，才六棵树，也就两三个时辰我就给全劈掉理整齐啦。”说着小男孩从腰后抽出砍柴刀，利索得开始给处理那只看起来相当肥美的兔子。他虽然身材十分瘦弱矮小，但摆弄起和他胳膊一样长的砍柴刀却丝毫不笨拙，左手持刀，刀刃随着线条滑动，转眼间兔子就给剥皮并开膛破肚，然后扯了块破布擦去了兔子皮毛上的血污，整齐挂在树枝上以待后续打理。接着处理了五彩蜥蜴也是一样，只是看起来这蜥蜴的皮十分结实，砍柴刀要使劲划下去才能勉强破开，还好小河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玩意儿，一会儿功夫还是皮刮得干干净净，去掉内脏撑起来像一块巨大的青蛙肉。

然后小河围了点枯枝枯草，拿出火石对着砸了几下，立马升起了一团火。小男孩满意得又加了几根树枝保证这堆火可以烧得足够久，然后拿树枝把擦干净的兔肉和蜥蜴肉支起来串好就架在了火旁，调整了下肉串的位置确保能充分接受到温度并且不被烤焦。

忙完这些，小男孩从布袋里拿出一个羊皮水袋和两张白面饼递给中年男子，自己则擦了擦汗开始劈爹爹早上砍下的大柴。

中年男子接过食物，坐在树桩上边吃边问：“小河你也吃点东西再劈，不着急这么一会儿。”

名叫小河的男孩说：“我早上抓兔子的时候一路都在吃野果，现在不饿。”

中年男子微笑说道：“我知道你想赶紧劈完那些木头，然后吃了饭跟我进山砍大柴对吧？今天不行，下次再说吧。”

小河一听就急了：“爹爹你答应了我的，等我十六岁了就能和你一起进山砍大柴了！你不能食言啊！”

小河从小和爹爹一起烧炭，知道大柴是这片山林里特有的一种枯木，晶莹剔透，不仅比普通枯木更加耐烧，而且燃烧起来会有一种浓郁的香气，据卖货郎说不仅城里的大老爷富太太们喜欢，连填上的仙人都会拆迁仆人专门来买这种大柴烧出来的无烟碳。

但这大柴数量稀少踪迹难寻，都在山林深处非常危险的地方才能找到。爹爹每次进山都要一天一夜，才能背回来一根半根。小河一直想要陪爹爹一起找大柴，说不定能多背回半根，这样就能多换一袋米，就算自己吃不完也可以分给村里其他饿肚子的人，或者找卖货郎换点新奇玩意儿。

但爹爹总是说山里各种凶猛怪兽和瘴气毒草危险，要等小河十六岁成人了才能带他进去。今天爹爹多带了几个饼子，小河还以为爹爹要带自己进山呢，没想到爹爹又反悔了！

中年男子嘿嘿一笑：“可还有三天你才十六岁啊，今天才八月十二。”

小河一听更着急了：“但你也知道，每年我生辰的日子，都要被酒爷他们灌醉，不睡个三四天都起不来，那浪费的日子就正好这几天补上了吧！”

中年男子坚定得挥了挥手：“那不行，你也知道山里有豺狼虎豹十分危险，爹爹答应你满了十六就带你进去，早一天都不行。”说完不再言语，挪了挪屁股背对小河继续吃他的饼子。

小河一看爹爹这姿势知道没得商量了，于是也去取了一张饼子塞嘴里，边吃边嘟嘟囔囔得开始劈柴。

虽然这下小河不需要赶时间了，但他依然十分利索。

他先是规划了下倒伏枯树和旁边巨石的距离，然后选了一根一丈长的普通树枝三两下砍下修掉枝桠。然后用做撬棍把爹爹早先砍下的枯木树干滚到了巨石旁边，又推又顶把枯木的一头塞进了巨石下沿的缝隙卡住。然后他找了一块脑袋大小的圆圆的石块，放在枯木旁离巨石两步远的地方，然后抬起枯木另一端架了上去。

随后他又捡了一块趁手的石头，拿起砍柴刀放在了枯木垫起来的支点位置。小河转了转脑袋，回头看了眼爹爹。又从布口袋里面掏出一块破布折了几下垫在刀背上，这才举起石头狠狠砸了下去。

虽然小河动作很大，但其实也就仅仅是把砍柴刀卡进了枯木上而已，勉强算是切出了一个一指厚的深度。

但小河并没有继续做这种无用功，而是走到枯木的另一头，吸一口气猛得跳了上去。可惜这一下并没有踩断枯木，小河想了下，找了块大石头抱了在了怀里给自己增加点重量，然后使劲又是一条，这下终于传来了熟悉的咔嚓声。只是这一跳似乎用力过猛，怀里的石头掉了下去，差一点点砸到小河脚背。

背过身的中年男子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见这一幕。但小河明白爹爹肯定知道自己在干啥，毕竟爹爹总是可以莫名得在没看见的情况下，说出很多小河遇到的事物细节，让小河一度怀疑爹爹是不是在自己的脑门上安了一颗他的眼睛。

爹爹吃完饼子站起身：“我进山了，你劈完柴自己趁太阳下山前回去休息，明天这个时你推车来接我就行。”说完拿了两个饼子和一个水袋，拖着他那把大斧头就走了。

小河赶忙说：“爹爹你把烤兔拿着，这已经烤好啦。”

“你自己吃吧，我吃饱了。”小河爹爹头也不回，边走边说，很快消失在枯林中。

小河无奈看着那一大串滋滋冒着油光的兔肉，和旁边烤了半天依然有血丝的蜥蜴肉，想着他只能他自己吃掉了。

正吃着香喷喷的兔肉，小河背后的树林远处传来一下树枝被踩断的声音，接着是小河听到什么东西吞口水的声音，虽然很远，但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