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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子萧一把掀去被子,匆匆换上一身勉强能见客的暗灰色长衫,便与戚平以最快速度赶去正厅。

正厅一切如旧,等坐在厅内的客人今日更是乖巧、守礼,见到盛子萧,个个皆恭顺起立施礼。

北庆国都最轻蔑礼数的一群人,为达目的,不惜用谦卑伪装自己,这让盛子萧感到了天塌般的绝望,心里一个比咯血的杜鹃鸟还要哀鸣的声音响起:还真是见鬼了。

戚平刚被告知时,与盛子萧的反应如出一辙,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了,惊魂丧魄。当他跌跌撞撞的跑向盛子萧寝屋,心里尚且还坚信他的好师兄能想到斥退小鬼的办法。

直到盛子萧泄气坐下,他反倒清醒了。

“你们当这是春游狩猎吗?”戚平的不满,只差拿块石头刻在脑门上公之于众。

“这同春游狩猎有甚区别?”肖青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却看不见小将军生动活泼的脸:“不都是猎杀猛兽吗?”两手做作的往前一摊,表情无辜。

盛徽澜躲在袖子里,偷偷给肖青云竖了个大拇指。

戚平一脸晦气:“皇家围场里豢养的鹿和兔子也配叫猛兽?”

肖青云简直不能再赞同:“不愧是戚兄,总能一针见血。可叹如今洛城,像戚兄这般对自身有着清醒认知的贵门子弟已经少之又少。”

“说人话。”戚平冷酷的挑着眉。

肖青云被这三个字伤了心,满脸委屈:“我说的怎么就不是人话啦?”

戚平的脸立刻臭到能熏死一堆苍蝇,

肖青云又春风拂面的露出八颗大白牙的标准式微笑:“戚兄莫恼,小弟其实想说,你我英雄所见略同。皇家围场里的猎物,由宫人专门看管、饲养,早就被养得温顺乖巧,没了兽性。打个比喻就是,围场狩猎像我们的日常演练,临川打虎才叫上阵杀敌。我肖青云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很有自知之明。知道我这一生都不会有胆量如戚兄一般上战场建功,所以,只能用打虎来圆一圆我的英雄梦。今日早朝后,我进到宫里,跟陛下一说,陛下赞我懂事、长进,当即允了我所请,命我明日随盛七哥和戚兄一道出发前往临川打虎。事情经过,就是这样,我说完了。”

“这么简单?”盛子萧眉心一沉,道。

肖青云耸耸肩:“就这么简单。”

戚平等了一等,盛子萧双目皆疑,却无再问之意,便当肖青云是个什么脏东西,迅速移走目光,看向上座的女子:“那你呢?你一个尊贵无比的嫡公主,不会也在心里藏着一个御敌立功的英雄梦吧?”

“小将军英明,这个理由的确不适合我。”盛徽澜仪态端正,公主架势十足,就是那双小鹿乱撞的眼睛一直不敢正视前方:“所以我跟父皇说,我同子萧哥哥一样,出生至今还未曾见过真虎,甚是遗憾。父皇不忍我心留遗憾,就准了。”

肖青云大赞:“这个理由相当的充分呀,连陛下都无以反驳,想来戚兄和盛七哥也不会反对。”

“你那个理由也不差,言辞恳切,诚意满满,父皇准是被你的真心所打动。”

小公主一边与肖大公子互恭互维,一边拿余光偷瞄戚平,反被那双直视自己的眼睛吓得有些招架不住,嘟着嘴软绵绵的商量道:“小将军,你……你能别拿这种眼神看我吗?”

戚平不动,目光越渐锋利,小公主咬了咬唇,怯怯补上一句:“这是命令。”

戚平的脸登时绿了,肖青云五官喜乐的躲在一旁吃吃发笑。

盛子萧感到一阵头痛,他用力按了按额头,心里还是觉得这三个人的出现不会如此简单。可事出太过突然,一时半会,他也想不出疑在哪里。

困顿无解之际,能做的,好像也只能像戚平一样,从这三个人嘴里尽可能的问出些东西,以期破局。

“父皇准了青云,我不奇怪,可你,”盛子萧放开手,转目而视:“你又不像你的英盈姐姐,是个手能提剑的女将,父皇不担心?”

“子萧哥哥分析得极是,父皇一开始的确以我不会武功,怕出意外为由回绝了我。为了让父皇安心,我就主动给自己找了个私人侍卫。”

盛徽澜的回答越是有条不紊,就越像是有备而来,盛子萧的猜疑也就越有依据,他像是看破了什么,侧过头,认认真真端详着盛徽澜口中的私人护卫,眉目不惊的笑笑:“鄢大哥,你可是堂堂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公主私人护卫这等话若是传了出去,就算你不怕自己的威名受损,难道也不担心会丢了整个侍卫亲军的脸面?”

从踏入这个大厅就没正眼看过谁的鄢若飞,缓慢的露出一个尴尬又心酸的笑容:“陛下旨意,我能如何?”

为阻止盛子萧继续往下问,鄢若飞猛地往厅中一站:“穆王听旨。”

盛子萧脸色一收,带着众人跪下听旨。

鄢若飞稳重的从怀中掏出圣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念道:“庆阳公主心忧百姓,自请赴临川为民除害,朕不忍拂其意,着穆王盛子萧主办,庆阳公主协办。侍卫亲军都指挥使鄢若飞、清远伯爵世子肖青云随行,护公主安全。另,此诏乃朕临时起意,为免节外生枝,不得让外人知晓公主行踪,违者,以谋逆罪论处。”

“谋逆?这可是诛九族的重罪。”戚平脑子轰的一下炸了:“皇帝竟然如此的不放心让公主同去,不应允不就好了?”

“咳咳,”鄢若飞清了请喉咙,装作没有听到戚平的愤言,提醒道:“穆王殿下,请接旨。”

盛子萧木然的将双手举过头顶:“臣接旨。”

“哥,你还真打算让他们三个……”

“戚兄,可不能这么大声说话。”肖青云拉住戚平,左右张望:“万一被府里下人听了去,你我可就成谋逆了。”

“肖青云,你给我老实交代,这件事是不是你撺掇的?”戚平反手揪起肖青云的衣领,稍一用力,就让肖大公子脚尖踮地。

“啊啊啊,”肖青云吓坏了,生怕戚平一个不如意,就把他这具身体当做一杆标枪,直接从厅里扔出去,素日形象都不顾的凄惨大叫:“盛七哥救我,救我。”

鄢若飞不敢拉戚平要打的架,但置身其中,不做点什么又显得不厚道,便凑到盛子萧跟前,用他自以为聪明其实有些笨拙的办法,努力为肖青云解围:“子萧,你觉不觉得你家今日有点太闹腾?”

“是有些刺耳。不过素日大家都批评我这宅子过分冷清,不利于身心健康,可见,刺耳也有刺耳的用处。”

盛子萧不愿插手的态度让肖青云瞬间破防:“盛七哥,我对你掏心掏肺,你怎能对我见死不救?还有庆阳,你傻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替我向戚兄解释解释?”

“我……我……”面对心爱之人,盛徽澜骄纵不起来,支吾半天,最后脸色绯红的垂下头去:“我……”

“你你你结巴什么?”眼见连脚尖都快要踮不到地了,肖青云大祸临头的危机感已经升到了嗓子眼里:“还不赶紧拿出你平时的刁蛮任性嚣张跋扈……”

“肖青云,你胡说什么?”盛徽澜猛一抬头,涨红的脸像个气嘟嘟的红苹果:“我看你就是欠揍!小将军,给本公主撕烂他的嘴!”

戚平和肖青云一听,皆一脸默然的怔住了。

眉头一直微微皱起的盛子萧看到这情景,像是与人商量,又似自言自语的呢喃:“先前不知你们要去,所以我和平儿原先的计划,是带戚风他们骑马赶去临川……”

“我们三个也是能骑马的。”率先回过神的肖青云,趁机从怔忡的戚平手中挣脱,再飞快的冲盛徽澜使了个眼色:“对吧,庆阳?”

“对对对,”盛徽澜唯恐回应得不够及时、圆满,伸长脖子配合:“都指挥使教我的骑术,这回总算是能派上用场了。”

突然被点名,都指挥使一脸准备不足的嘟囔:“公主何时同我学的骑马?我怎么……”

“你怎么就不知道跟肖青云学学啥叫见风使舵?”

盛徽澜咬着小银牙,一副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的表情彻底将咱们都指挥使大人为难到了:“我……我说错话啦?”

“你没说错话。”盛子萧对这场闹剧已经有了谱,温言安慰老实人:“因为我同你们讨论的,不是骑马的问题,而是不让你们行踪泄露的问题。”

盛徽澜鼓了鼓腮帮,不太高兴的往肖青云小腿肚子上踢了一脚。

肖青云立刻道:“听七哥的意思,这是让我们三人同乘一车?”

盛子萧摇摇头:“只你们三个坐车,反倒引人好奇。”

“那还是骑马?”

“马要骑,车也要乘。但怎么骑,怎么乘,是个问题?”盛子萧黑曜石般的眼珠子里划过一丝隐忧。

如果马、车都安排的话,女子自然是乘车出行。

戚平想了想,道:“哥你大病初愈,不宜长时间骑马,你兄妹二人乘车。至于鄢若飞和肖青云,就让他们跟我一样,换上普通常服,伴车而骑。戚风和戚容扮做车夫,负责驾车。如此,既不会显得我们人太多,又不会被人轻易瞧出他们三个的身份。”

“这样安排,确实能掩人耳目。不过,”盛子萧看着鄢若飞和肖青云,淡淡道:“他们两个人,可不是换身普通常服就能糊弄过去的。”

肖青云突然起了玩心,伸手捏住鄢若飞一边脸颊,像个轻薄良家妇女的登徒浪子般,轻浮的调笑道:“官人这张俊脸,若不拿纱巾蒙上,迟早会被人拐了去。”

“别闹我。”鄢若飞将头往后一移,轻松摆脱掉了肖青云的咸猪手:“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胡闹?”

盛子萧却眼前一亮,大笑一声:“哎呦,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众人一头雾水,盛子萧没工夫解释,目光寻向戚平:“快去把斯先生找回来。”

戚平料定盛子萧已有万全之策,便二话不说的转过身去,盛子萧一声“平儿”,又将其叫住:“带小武和小金一起去。等见到了斯先生,让先生给小武和小金安排一个隐秘的住处,一直住到我们回来方止。”

戚平约莫猜到了什么,嘴角咧了咧,疾步离去。

新加入打虎小队的三个人对眼前状况,仍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盛子萧可不打算给他们时间,让他们琢磨参悟。

“明日就是启程出发的日子,青云,你可有格外需要准备的东西?”

“还真有一样。”肖青云轻易就被盛子萧转移了注意力,拍着手道。

盛徽澜探过头来,好奇的嘟嘟嘴:“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说来听听?”

肖青云心里还记着盛徽澜刚刚对他“见死不救”的仇,故意吊小公主胃口:“那东西说了你也不懂。”

“就你这副德性,能拿出什么正经好东西?哼,我还不稀罕呢。”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盛徽澜噘着嘴的背向肖青云。

“明明早过了拌嘴吵架的年纪,怎么就长不大呢?万一哪天,父皇觉得有趣,给你二人赐婚,你们岂不……”

“才不会有那一天!”

盛徽澜反应之凶猛,态度之决绝,语气之凶狠,连鄢若飞这跟木头都被吓出一身哆嗦。

盛子萧抱歉的看着两位好友:“这个玩笑开得不好,日后再不提了。”

这要是换个别的公主,肖青云也不会这么难堪,唯独这位至高无上的嫡公主,他是半点嫌弃的资格都没有,哪怕在一个无心的玩笑面前,他也只能闭上嘴,听她嫌弃。

聪慧如盛子萧,也未能察觉肖青云心里的那一丝丝失落。

“青云,你想回家拿什么,赶紧去拿,今夜你们三个都要留在穆王府过夜。”盛子萧一心只想着出行的事,又马不停蹄的安排起来:“鄢大哥,有一件事,我须得麻烦你。”

“何事?”

“这道圣旨在我们从临川回到洛城之前,都不宜被人看到上面的内容。戚风他们三个不在府里,我不放心将它留在王府,还请鄢大哥暂替我保管。”

鄢若飞接过圣旨:“我明白了,我这就回府一趟。”

这样安排一通后,偌大的正厅内便只剩下盛子萧兄妹二人。

“你是什么时候,察觉父皇心思的?”四下无外人,盛子萧索性开门见山。

盛徽澜仅是小小迟疑了一下,便反应过来:“就最近。”

猜测成真,有时候也可能是一件令人头痛的事。

盛子萧叹了叹,拉起盛徽澜的手,满腹忧愁道:“你这样任性,就不怕适得其反?”

盛徽澜想都不想:“我瞧得出来,他也不喜欢我,既然我们彼此互不心悦,那他自然也就不会介意被我利用,谈何适得其反?”

盛徽澜的单纯,让盛子萧哭笑不得,他很想狠狠骂她一句:你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但一看到妹妹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他又有些不忍。

最后,他伸出食指,点了点盛徽澜的额头:“你想跟平儿多些相处的机会,我能够理解。可你利用父皇想撮合你和鄢大哥的心思,假意说你想与鄢大哥多接触,哄着父皇答应让鄢大哥陪你去临川,这只会让父皇误以为你二人有情。届时,即算你瞧得没错,鄢大哥当真不喜欢你,但只要父皇一道赐婚圣旨,他不喜欢也要当做喜欢般娶了你。”

“不会的。”盛徽澜自认聪明的解释:“我早就想好了,等从临川回来,我就会跟父皇说,经过这几日的朝夕相处,我觉得鄢若飞不适合我,彻底打消父皇的念想。”

“你都说朝夕相处了,父皇岂还有不赐婚的道理?”

盛子萧的话,就像一柄冰冷的尖刀,直接插进了盛徽澜的胸口,她脸色渐渐苍白,瞳孔宛如濒临死亡的绝望者慢慢扩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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