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丹的拿着杯子的手不安分地敲击着杯壁，发呆般盯着早上的新闻频道，尽管电视上的声音很吵，但他依然能清晰听到墙上挂钟的滴答声，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

旁边看着他这么坐了一早上的普罗实在不知道现在应该是把电视给他关了让他赶紧去睡觉，还是就让他这么坐着，别去管了。

然而在普罗终于要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新闻联播结束了。棠丹立刻站起，椅子在地上拖拉发出刺耳的噪音。他拿起还剩了个底儿的咖啡杯，不紧不慢地到厨房去洗杯子了。

刚好，客厅墙面出现黑色的空洞，微诺走了出来。

“等下我，马上就好。”棠丹头也不回招呼道。

微诺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应了一声坐到沙发上刷着手机。普罗看了看电视，又看了看厨房里的棠丹，再看了看微诺，最后慢腾腾地挪到了微诺旁边：“你们家Boss我就没见他睡过觉，熬夜也不是这么熬的，你确定他不会猝死？”

微诺却不以为意：“哼，你以为我没说过吗，那也得我们Boss听劝才行。”

正好棠丹洗完擦着手走过来，倒也是没问他们在说些啥，直接招呼微诺走了。普罗就跟个留守儿童一样被留在这个空荡荡的家里。

倒也不是非常空荡荡，因为这个房子一看就是棠丹常住的，里面充满了生活气息，杂七杂八的东西到处都是，大都是些易碎的陶瓷收藏。还有随处可见的厚厚一沓文件袋，似乎不同位置就是它们的分类，普罗倒是没去动过，这种东西就像他实验室里的草稿纸，看着跟垃圾一样满地乱扔，实际上每张都是按他习惯的程序分类的。

不过令人惊讶的是，这个反叛首领并没有住在无法治地区，而是住在城里，就是那种非常正规有秩序的小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搞到这套房子的。

棠丹是从来不走正门的，都是微诺使用能力来接他，普罗怀疑他连这小区大门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棠丹被通缉且有段时间各大电视频道媒体都在报道他做了点啥坏事，不能出去抛头露面，但是普罗不一样。他除了前几年被通报了个死讯之外，没有其他啥影响力特别大的事情，老百姓哪里管死了个不轻不重的科学家。

所以这段时间普罗跟个老大爷一样进入养生模式，每天端着个保温杯出去晨练，然后买菜回来做饭，下午看看文献和周刊，晚上随便吃点，偶尔出去跑跑步然后回来洗澡睡觉。

有时候棠丹也会闲的在家一天不出门，他们虽然没啥话可说，不过普罗可以不用自己做饭。

要说以前他们也过过这种日子，不过是相反的。是普罗每天出去上班，而棠丹天天在家窝着打游戏打得昏天黑日的。

普罗有时候在想，要是当年他没有加入猎人，现在他们会是怎么样。但很快又摇头，他不可能不会加入，他需要试验的样本，需要失足者的数据，所以他必须得加入。

那再往前，如果他当年不研究失足者呢，哈，那更不可能了。

现在的一切是他造成的吗？

尽管好像过着平凡普通的生活，但普罗知道它早晚会结束，他恐慌，恐慌这种日子结束的时候他还没做好准备怎么办，恐慌这种日子结束后，他又会过上怎样的日子，恐慌会发生怎样的事情让这平凡的一切消失。

普罗还从来没有对未来感觉到恐惧过。以前的他沉迷于研究，他思考的未来就跟试验的流程一样，清晰而按部就班，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让他无所谓他做的任何事情的代价。而现在他没有试验可做，他对未来开始感到迷茫。

当他半夜睡不着起来想倒杯水喝的时候，总能看见棠丹的房间是亮着灯的。在普罗清醒的时候，棠丹也是清醒的，在普罗睡觉的时候，似乎他还是一直清醒着。

或许棠丹也在焦虑些什么事情，所以他睡不着觉，他也不敢睡觉。

之前普罗负责管理组织的时候，最开始也总是睡不着，当个老大可比只当个科学家难多了。他得给大家联系试验场地，解决一切吃穿住行，联系各种业务和工作，拉投资和谈判。他基本全部从零开始。

以前的他是个贵族少爷，啥也不愁，只管搞自己想搞的，得罪谁也不怕。但是现在......普罗自己有时候都感叹自己变化真大啊。

那棠丹呢，他又经历了什么才坐到这个位置呢。一想到这些，普罗又觉得似乎没什么好焦虑的，甚至感觉自己的不安都是矫情。

正想着，棠丹房间的灯关了，黑暗中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人已经躺床上了。普罗轻手轻脚地把杯子放好，也回了房间。

第二天，少见的，棠丹比普罗还晚出房间，普罗觉得不对劲去敲门，没人回应，开门一看，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这人一走就是三四天，一条消息也没有。普罗照样过自己的老年生活，但是他有预感，这种日子快结束了。

早上，普罗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视的时候，正好新闻正在播送边境战争的事情。这可是件大事，毕竟两国几百年来相安无事，甚至已经可以说是完全忽略对方存在的相处态度。没有外交，不打起来就不错了，而现在，对方师出无名，打得TR国措手不及。

网上的舆论比官方播报要有趣得多，说是早好几天就已经打起来了，对方已经到了无法治地区附近了，各种现场播报出现在网上，官方压都压不住了，迫于无奈今天才正式报道。

说给普通人听，可能这件事情还没有什么实感，但对普罗来说，跟战争联系在一起的就是枪支，恐惧和烂肉。

战场上的人就跟烂肉没区别，上一秒还好端端完整地站在那，下一秒就可能残缺不全地躺倒在地，旁边散落一堆骨头渣子和没有价值的器官。

普罗并没有参与过战争，但是他经历过枪战，那一把小小的手枪，子弹旋转着射入肌肉组织，瞬间在那人身上开出一个大洞，整个人都往后栽倒，而这可怕的冲击力是不需要任何特殊能力，是拿着枪的每个人都可以达到的。

就一场小小的枪战，中枪的就没几个生还的，那真要打起来还不知道得死多少人呢。尽管他可能是个没什么伦理道德的科学家，但是不代表他热爱混乱和争斗，他唯一想要弄清楚的是关于失足者的秘密，而他现在也已经确实得到了这个秘密的答案。

他正在和棠丹一起试图将这个真实的答案传播出去，尽管他们知道这个声音会完全被上面给隔绝碾压。

暗网上边境争斗的视频多的是，普罗在搬离实验室后，这是普罗第一次登录暗网。街道被毁得七七八八，路边会有残缺的尸体无人认领。

从无法治地区开始的入侵，政府不可能这么快就能调动军队前往边界，他们只会在法治地区的边界布下防线，而网上的消息证实他们确实也是这么做的。

不清楚前线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是普罗知道暗镜的主力全在无法治地区，那么如果发生冲突，他们首当其冲。

或许这就是棠丹为什么离开这么久还没回来的原因。

他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去跟RE国的人谈判，隐藏起来转移势力，还是说暂时跟政府和解，一同抵御外敌？

正想着，身后的墙面有了动静，微诺晃晃悠悠地出来，啪叽一下扑到沙发上。普罗吓一跳站起来给她腾了个位置，有些期待地往后面看，微诺却已经关闭了通道。

“累死了，我真的要睡一会。”微诺趴在沙发上，发音也模模糊糊，就这么睡着了。普罗暂时压抑好奇心，给她找了毯子盖上。看她这状态应该没出什么大事才对。

微诺醒过来的时候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听不清的话，整个人一抖把头一抬然后失去平衡一下滚到地上。她坐在地上抓着毯子眯着眼睛打量着周围打量了好一阵，睡迷糊了似的良久才恍然大悟般爬了起来。

外面天已经黑了，微诺连忙看了看日期和时间，这才放下心来，到厨房拿了瓶水喝。

“怎么就你回来了？看你累那样，被老板压榨了？”普罗坐在餐桌边，略带调笑地问她，“饭菜都冷了，我给你热热？”

微诺可一点不客气，摆手：“赶紧的吧，吃完我就走了。”

顶着普罗询问的眼神，微诺只能一边赶紧进食一边跟他说点能说的：“我回来是Boss说这几天我辛苦了，放我半天假。还有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帮个忙，具体什么忙嘛，到时候再说。”

“什么流氓道理，先答应了再告诉我干什么事？”听起来问题并不严重，普罗稍微放了点心，“我今天上暗网看了看，听说RE国发动战争了，而且已经到城区了。你们在忙这个吗？”

微诺顿了一下手，畏畏缩缩地看了普罗一眼：“啊，确实，不过这不是我们该忙的。我们现在在准备最后一场活动了，搞场大的，然后......告老还乡？”

——

外面又响起开门声音，最近普罗似乎睡眠不好，或许是因为换了新环境？不过自己这里可比以前他待的地方要隐秘安全得多。

棠丹面前的书桌上摆着好几份厚厚的文件，但他的目光并没有聚焦在上面，这上面的内容他已经烂熟于心，他看着窗外。

这里到处都是高楼，他只能看见小半的天空，昏黑，没有一颗星星。

或许他在思考现在他到底在做什么，他做的这些事情和即将要做的这些事情到底有没有所谓的意义？他是为了谁而做这些，谁又能在这些当中获益？很明显，答案不是他自己。

如果他连自己都不能说服去做，又要怎么给下面的人交代？

他要一个人去，他得一个人去，对，他要一个人去。

棠丹关了灯，躺到床上，外面路灯的灯光透过窗户在天花板上铺成长方形的光块。门外脚步声响起，然后是关门的声音。他好像听到了一声晚安，又好像空气中寂静得只有耳鸣声。

他没有睡，他只是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