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我们会重逢是巧合，但就在跟你重逢之前，我就接了杨荣的委托，要帮助他寻找多年前离异的女儿。”

洛锋平静地说下去，接着他转过头，便见到黄太太已走出房间，一脸吃惊地看着他。

“你……”

洛锋稍微垂下眼帘，轻声地向黄太太道歉，接着才继续对黄静如说：“他说出你的名字时，最初我没想到是你，但在见到你之后，我做了一番调查，之后再跟你确认过，所以我敢肯定我的委托人就是你的父亲杨荣。”

“……那又怎样？”

“之前我曾经向他明示过，你是不可能想见他的，而你也有充分的理由不去见他。不过，换个角度想，这不是一个机会吗？”

洛锋依然是一脸平静，事实上他却是非常动摇，他虚掩着嘴巴，悄然吁一口气。

在沉默之下，他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

“……什么机会？”

“面对一切的机会。”洛锋强作镇定，不让自己的声音变调：“你清楚知道自己的人生是从哪里开始走歪的，不是吗？”

黄静如一直很讨厌自己，因为她自觉内向、阴沉、软弱。

她从来不敢违抗别人。别人说一，她不敢说二；别人往东走，她不敢往西行。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

在她的人生当中，仅有两次，她曾经为了别人挺身而出。

第一次，她违抗的人是她的父亲。

她自小就很害怕父亲，因为父亲气力大，头脑好，偏偏脾气很差，哪怕有一点不顺他意，他就会暴跳如雷。母亲终日过得胆战心惊，她看在眼里，也只能够跟着害怕。

某一天，父亲又再乱发脾气，甚至对母亲拳打脚踢，她终于忍不住，不只挺出挡在母亲身前，更奋力推开父亲。

这一推气力不大，但父亲正好失去平衡，倒在地上之际撞破了头。这并非致命伤，亦非会伤及神经或智能的重伤，不过父亲大发雷霆，最后他愤然丢下妻女离去。

这一次之后，黄静如一度陷入恐慌。她明明只是想保护妈妈，最后却落得家庭破碎的下场。那段日子她两母女过得相当辛苦，不只受尽旁人白眼，母亲更为了维持家计而拼命工作，好几次都险些倒下。黄静如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只能埋头读书。

第二次，是在她当上教师的时候。

高中时她的人生剧变，而且她也知道自己干了相当过分的事情，所以升上大学时，她曾经相当迷茫。幸好，高中时她为了逃避现实，一直埋头苦读，因此她的学识远胜同辈，得到不少教授的赏识。之后，她决定要弥补过去的错误，所以婉拒了教授的邀请，毅然当上高中的教师。

她真心认为自己能够改变，但在某一次，她为了捍卫学生的权益而和校方争辩不休，最终她虽然为学生争取了应得的福利，却因为得罪了学校，同年险些被辞退。

这一次，她不只是恐慌，她甚至是崩溃了。她骇然察觉到，原来当自己违抗别人，马上就会招来恶果。她已经无法分辨对错，为了留住教席，她拚命地向学校道歉，之后她不敢再违抗学校，学校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可是，她最后还是被辞退了。

她无法接受。

应该说，她不知道该怎样接受。

然后，她终于知道该怎样接受。

这是报应。

这是多年前伤害了父亲的报应、是多年前伤害了同校的同学，还胆敢奢望得到重生机会的报应……

“我、我还是回去……”

黄静如二话不说便想站起来，但洛锋早就猜到她会有这种反应，所以他马上按着她的手，用力地把她压在桌上。

“冷静一点，我也在这里。”

“但、但是……”

“喝点水，再深呼吸。”

洛锋把水杯推到黄静如眼前，黄静如没有立即接过，她只是把空着的手按在胸前，然后用力地深呼吸。

她有种胸口被大石压住的感觉，哪怕她再用力，她都难以吸入一口气。

“我……”

她不停喘气，惊慌地看着洛锋。

“我、我不应该来的……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无论你会做什么，我都在这里。”

洛锋轻轻拍着黄静如的手背，黄静如稍微感到安心，但胸口依然剧烈地上下起伏，她赶忙抓起水杯，不顾手还在颤抖，一口气灌进嘴巴。

“咳、咳……！”

黄静如急得呛倒了，洛锋不多说，只把纸巾递给她。就在黄静如接过之际，杨荣的身影正好走进茶餐厅。

“他来了。”洛锋说。

黄静如当场僵住，接着她抬起头，脸色铁青地看着走来的身影。

杨荣走路不顾旁人，有人挡在前方就伸手去推，有桌椅挡着的话则是一边臭骂一边推掉。他本来是挂着一张臭脸，看到洛锋时表情更臭，可是当他看到在他身边的黄静如，表情却当场亮起来。

不过，那并非单纯的愉快表情。

“你真的来了！”

杨荣亢奋得想要走到黄静如身边，但黄静如率先举起手，以几近尖叫的声量大声地叫道：“停！”

被她这样喝止，杨荣当然吃了一惊，不过他没有因此退缩，而是挂上更灿烂的笑容，在二人对面坐下来。

三人围坐在一张圆桌旁边，只要杨荣搬动椅子，他就可以来到黄静如身边，所以黄静如慌忙挪动椅子，尽可能靠近洛锋。

“你真的找到她了！臭小子，我似乎小看你了！”

杨荣拍着桌子，一手抓起水杯就喝，洛锋悄然呼一口气，然后说：“这没什么大不了。”

“也是，这就是你们的工作，找到是应该的！那么，没你的事了！你走吧！”

杨荣不耐烦地挥着手，洛锋脸不改色地说：“我还未收到钱呢。”

“钱我之后会付！怎么了？你以为我会骗你吗！”

“这倒不是，但既然未收到钱，我就不会随便离开了，而且她拜托我，在你们见面期间，要我留下来看着。”

“要你留下来干吗？不要多管闲事！我们父女见面，不用外人指手划脚——”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