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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材高大,身体已经有些老化,手脚上的肌肉略微萎缩,但步伐稳健,挥拳生风,气势不俗,与寻常老人那行将就木的体态相比,他反而精悍十足,若是出手,必然有非常凶狠的招数。

与气质格格不入的是他穿了一身黑底的怪异袍子,上面绣了一个陶瓷一般的小娃娃,那娃娃笑着,白白胖胖,看起来很纯洁。

小的那人,少年人模样,大约十八岁,皓齿丹唇,黑发及肩,一双清明的眼睛一直盯着面前一座嵌在土里的石像,石像下半身被土埋葬,只能勉强看清轮廓。这个少年除了有些晒黑之外,样貌还算清秀,就是穿的破布烂衫,显示不出气质。

他背了一个黑色的匣子,匣子外围隐隐有金光散出。这些金光刚出现,很快又随黑暗消散,像极了随灯火而消散的飞蛾。

此时老头双眼微眯,在地上盘坐,调整呼吸,他的呼吸隐隐有着某种频率,随着他呼吸越来越重,一道轻轻的风旋从他的嘴里吹出。

少年人将背后的匣子放在地上,抚摸匣子,匣子散发的金光加剧,将周围的黑暗驱散,随后便席地而坐,等待老人的指示。

许久之后,老人吹散了气旋,看向少年,笑道:“在时机还未成熟之际,你曾经向我问过你自己的身世,现在这个时机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可以告诉你,但你是否还想知道?”

少年低头摆弄匣子,不在意地说道:“师父,对于父母,我已经不好奇了,将我整整丢弃十六年,没有什么感情。”

老人沉默,看向烛火,许久之后叹道:“你不想知道我也必须告诉你,因为这是我最后一次带你寻灵了,以后的路,恐怕你要自己走。”

少年震惊,问道“为何?”

老人将手放在少年的手上,带着追忆徐徐讲述道:“发现你的那天晚上,狂风暴雨,预示着灾难发生,我跪在神像面前祈祷,如今看来,当时的一切都是有定数的。”

少年洗耳恭听,而老人没有理会少年的反应,继续说道:“

当时我的祈祷完成,便听到了门外有脚步声,要知道我的住处,哪里会有人?于是我摸到客厅,透过窗户瞄去,一个我永远都无法忘记的场景在那一刻出现了。

我看到有个模糊的黑影在房檐之下徘徊,明明很近,我却始终无法看清那人的正脸,唯一可以确定那是一个被雾气包裹的女人,我没有认真考虑她是什么,只当她是普通的诡异存在,因为大多数诡异存在都被雾包着不能看清。

诡异到处都是,沾染诡异十分正常,一般这种诡异不一会就会离去,但是当我退回房间后,却发现房间里的神像不见了。

我在房间里寻找一整夜,诡异的脚步声也循环了整夜,我一夜没有睡,直到清晨神像再次出现,发出淡淡光辉,光辉隐隐有一个人影的样子,我才警醒,门外的那个女人并不是什么诡异。

我懊悔莫急,当即打开门,便看到你躺在湿漉的地上,以及将你包围的满地的脚印,于是我将你当做她给我的造化,将你领养,取名为明恪,让你铭刻你自己的出生不凡,以后更要堪当大任。

那脚步的旋律,如今二十年过去,我还记得清清楚楚。而越是记得清楚,就越是诚惶诚恐,于是这些年我不敢有丝毫懈怠。

我倾尽一身所学教你技艺,只为了我这一生,不辜负那座神像的期望,准确来说,是不辜负那位的期望,如今的你拥有我的所有智慧,自从今年六月十八开始,我的身体一直在发抖,冥冥中又看到了当初在我屋檐下徘徊的上神,我看清她的脸了,她宝相庄严,俯瞰众生,她告诉我,距我跟她归去的日子已然不多。其实不用她告诫,我们解灵人,感知很敏锐,我早已知道自己确确实实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明恪听到爷爷讲起了他和自己的故事,不禁一阵辛酸,听爷爷讲这个故事,他有些触动,世间之事,都有因有果。

明恪摸了摸匣子,匣子里躺的便是十八前那座神像,但这座神像之后,真的是他的母亲吗?若是,为何十几年从未出现,若不是,为何要将他托付给老人。

谜团太多,无法解释。

不过这个故事,他可以接受,毕竟结局一样,他生来被父母丢弃。如今他在意的只有眼前这个凶神恶煞的老人,最近老人不再记得很多事,却是啊,十五年了,老人含辛茹苦的教导他,如今老人真的是老了,记忆出现了混乱十分正常,有时已经认不出他了。

但是他相信老人,永远也无法忘记他刚刚讲的那个故事,就像他永远无法忘记这个故事一样。

泥土里那座神秘的石像和匣子里的神像格格不入,前者无时无刻不透露出诡异,师父带来到这里,是为自己寻找一个魂归之所,带他前来送别。

“爷爷,我们还是走吧,这诡异石像,太过危险,我们赶紧离开这里,我带你去云山,那里有古庙耸立,高僧遍布,高寿者无数,适合养老。况且关于神像的事,与其我们自己摸索,不如交给庙里的大师。”明恪对老人说道,同时再次看向埋在泥里的诡异石像,或许和神像同出一源。

老人苦笑,脸部疤痕挤在一起,十分难看,摇头道:“云山只是传说,从未有人去过,你找不到,想我修行数十载,便是为了追寻仙神之道,你为何还要劝我,这是我的使命,也是我自愿的,无论如何,我也要来,我也能无悔。解灵人啊,便是与天争命的人,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罢了。来吧,听师父的话,此地的灵是最后一次,今天我必须拿走。神像指引我们来此,我能感觉到,这座诡异石像里的灵,和匣子里的那位,有莫大的关系,或许,是一对。”

明恪的心中还是警惕万分,警惕来源于第六感,他的心中有强烈的预感,如果继续,一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从小到大,他对于危机的预感少有失误。

“盗灵太过危险,我们找了三年,挖了上千里,也没看到真正看到过灵的影子,如今找到了,总觉得十分怪异,现在走,还来得及,师父如果不再动用灵力,至少还能活个一百年。”明恪叹道。

老人苦笑,然后摇头道:“从走上这条路开始,我便已经无路可退了,完成使命便要魂归大地,不光是我,你也一样,没有回头路的。”

“师父啊,哪有你这样的人,年轻时作恶多端,杀人无数,嗜的血可以填湖,除了我,认识你的人都恨你。这个残酷的世界,哪有什么上神,只有强大与不强大,你活了一世,却还不懂。就像我的母亲,她十几年没有看过我,早已将我当做弃子,连对我都如此绝情,对师父你,更不会好。”明恪心中想到,但他没有说出,他不想说类似的话,这些话太过伤人,尤其是现在老人寿命将至,这些话更不能说。

明恪思索间,老人走到诡异石像之前,盯着石像看,那石像丝毫不动,动静方面,它倒是像一件普通的物品。

只见老人从袖中掏出一根银针,这根银针锋利,被老人拿着刺进了石像的额头。明恪看到,一丝丝蓝光顺着银针向向石像涌去。石像开始震动,一层层地褪去外壳。解灵就像开宝,第一步就是输灵,随后是第二步脱险,第三步夺灵。步步杀机,存活概率不大。解灵有个特点,一旦开始,要么成功夺灵,要么就死,无法结束,重点是,只有在开始蜕壳之后,解灵者才能根据危险程度判断所解的灵属于哪种层次。

随着灵力的宣泄,老人心底的那丝精悍被激出。

明恪露出向往的神情,给灵蜕壳需要灵力,他至今还不能凝聚灵力,老人的灵力只是其年轻时的底蕴。老人的灵力并不多,如果时间太长,会吸引猛兽窥视,以前老人给顽灵输送灵力只需几秒,如今迟迟没有成功,果然遇到的灵并不简单。

“果然,这只灵并不简单,仅仅是输灵,就在疯狂汲取我是灵力,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应付的货。按我教你的做!”老人发出略微颤抖的声音。

见明恪不动,怒道:“你在犹豫什么?莫非是害怕?”

明恪无奈,只好将两双手耷拉在地上,额头触地,朝老人磕了三个响头,这是规矩。

老人年轻之时收了很多徒弟,所有的徒弟在使用力量之时都要跪拜。这也是没办法,实在是老人以前太过心狠手辣,对于身边的所有人,都想要主宰,便立了这个规矩,其实在明恪十岁时便取消了,明恪是老人最后一个徒弟。

这个规矩,明恪遵守了十年,想要改变,有些难。

有一天,明恪曾经看到一个道士收徒,其实表面收徒,实则收奴。世间既有人,必有人好,必有人坏,各行其道,无法改变。

所以明恪对老人十分感激。

三个响头,一声比一声响。

既是感谢养育之恩,也是感激教育之恩,明恪从小学文学武,所得技艺,够他行走于世,这一切都来源于眼前这个老人。

老人看在眼里,有些感动,他收养明恪的初衷十分自私,只是当做任务来完成,这一点只要明恪不傻自然也能察觉,而在危机将要来临之际,看到明恪竟然跪拜他,心中有些暖。

想当年他收了那么多徒弟,几乎都成为了仇敌,这也不怪他,实在是因为当年他那一代人,全都意气风发,哪会将比自己弱的人真正当人看?

明恪费力地将一旁的油灯端起,里面的灯油已经见底了,只剩下油星点点,将他放在了老人的旁边。

随后他打开匣子,里面是那座神像,被明恪从家里背出来,浑身散发金光。在那一瞬间,泥土里的石像微微有一丝金光闪过,但还是被明恪捕捉到了

明恪从怀着掏出一支笔,这支笔笔身是某种特殊灵木做的,将笔在老人额头之上画符文,这也是寻灵者保命手段之一。

老人逐渐严厉的眼神里泛出一丝温存,但这份温存眨眼又消失不见,好似从来都不存在。

自己何时变得如此煽情了。

老人呆滞了一下,对着明恪道:“你快动手,我输送灵力之时,就算有一两只未知生物被吸引过来,但我们联手完全可以应对,不过我蜕壳的时间过长,就怕太多危险凭空出现,需要你解决。”

明恪皱眉,长时间消耗灵力,对精神的影响很大,爷爷的精神不就不稳定。

“我用全部力量去做这件事,只要你能接触到灵,哪怕只是一点,也有拥有一丝掌握灵的可能,而一旦掌握了灵,就能通过灵唤醒上神,如此一来,我们便算成功。”

这些话给明恪添了很多的压力,但明恪不是一个矫情的人,老人已经下定了决心给他拖延时间,自己没权利阻拦,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辜负老人的期望。老人认真地看向他,这是老人第一次以这种眼神看他,明恪心有所感,谨慎地张开手看向老人的额头,那里是老人画的符文,正在地渗入皮肤。

老头额头上的油形成了一个奇异的图案,那是一只鸟,不,是一只蓝色火凤凰,盘在老头身上不肯离去。

老人的额头开始燃起,一开始只有很小的一窜火苗,意味着它随时可以熄灭,一旦熄灭,他们爷孙二人便再也没有走出这个地底的可能。

“快,就看你了,这是最后一个我们能寻找到的灵了!”老头坚定地说道,看向明恪,从明恪身上看到了一丝颤抖,但这丝颤抖很快被镇定所取代,老人露出了欣慰的目光。

明恪鼓起勇气,带着决绝看向四周,石像被老人的灵力侵入,泛出精湛的蓝光,蓝光这是老人经历了无数个日月的灵力,当初老头第一眼看到石像,它的浑身全是红光,如今红光消退,他的灵力得以侵入。

不过,也正是这数月的努力,使爷孙俩确定了此处的灵,属于哪种层次,而危机取决于灵宝贵程度。

突然,光滑的墙壁突然泛出了黑色的液体,将地面都染成了未知的漆黑,漆黑之中,似乎有生物在移动。

明恪向前走出,从怀中掏出一瓶黑色的液体,大喝道:“不好,第二阶段以前来了,和第一阶段的危机一起,两者叠加十分危险。”

老人也紧张,他必须将所有的精力花在褪去灵的外壳,如果停顿了,危机会更严重。

“恪儿!”老人脸色难看。

黑暗顺着少年的身体向上,而原本在少年手中的黑色液体倒出,此时沿着手臂蔓延至腰部,与黑水对峙,黑水像活着的生物一样不断扭动,却始终无法到达少年的被灯油染成古铜色的上半身,而在腰部以下,粘稠的黑水里面,明恪感觉到他下半身的直觉正在慢慢消失了。

“这是任何一个寻灵人都必须要经历的诡异黑暗!”

老人屏息,死死地看着石像,灵力仍旧不断地运输向石像,那里模模糊糊地有什么东西正要挣扎出来。

“就是现在!”明恪再次大喝,瘦弱的身体突然充满了力量,一双布满灵力的手笔直向黑暗笼罩的内部飞速抓去,诡异黑暗会优先袭击输灵之人,他不能让黑暗过去。突然间,他神色大变,只见诡异黑暗受了刺激,竟然变得更强,摆脱了明恪,向老人冲去,而摆脱诡异黑暗的明恪,眼光一凝,也向老人冲去。

而老人的面目逐渐变得狰狞,额头上的红色凤凰图案慢慢融化,黑色的墙壁上迷糊的东西正在渐渐地被吸引出来,一个人影即将显现。

正是老人额头图案的阻拦,明恪赶到,向黑暗伸出双手,黑暗沿着双手袭来,若是被包裹,则会永远迷失,和死亡无异。

“坚持住,等我救你!”老人大喝,灵力开始疯狂地涌向诡异石像,汗水一滴滴洒落在土地上。

突然,石像外壳破碎,露出一个人像。

“成了?”老人还没有时间沉浸在外壳被冲坏的喜悦中,一只手向明恪抓来,明恪在黑暗吞噬的危机之中,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对黑色诡异的侵扰,还有身上肆意翻涌的黑暗,都宣示着一件事情——第二阶段的危机还没有避过。

黑暗中的明恪,终于看到了抓住他手臂的是什么东西,这是一个漆黑的怪物,脸部像猴,身体像狐,长着一对黑色的翅膀,尖牙利腮,一股腥臭味从它嘴中铺面而来。

明恪眼光一凝,毫不慌张,脚下一动,一种诡异的脚步在明恪脚下形成,这是那天夜里在老人门口循环一夜的脚步规律,如今被明恪重现。

一瞬间,明恪走出黑暗,黑暗随即消散。

“是那套步伐,你竟然用了出来?”老人诧异,此套步伐,纵使他也不能完全连贯,只能一个步子一个步子的比划,没想到明恪用了出来,因此摆脱诡异黑暗。

明恪狠狠地喘气,笑道:“昨天晚上刚刚完整走一遍,不过我没有走出完美的步伐,很多地方并不连贯。”

“够用就行。”老人也笑了。

“爷爷,我刚刚才发现,那套步伐的特殊程度,远远不止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可是,要是我没有短暂参悟这套步伐,没有了其他底牌,我们肯定会死。”

“但我们没有。”老人笑道,笑容中满是欣慰。

解灵人就是这样,解灵成功便笑,若不成功,也可以笑,更没有什么好说的。

老人身体羸弱,此时已经没有了什么力气,他们爷孙所依赖的,无非是那盏奇异的液体而已,如今液体没了,希望差点破灭,但危险的过程他们爷孙已经渡过,现在只剩下收获胜利果实然后离开,并没有什么危险。

“爷爷,看来你不用死了!”黑暗中传来明恪的声音,此话一出,老人的眼中亮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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