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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在纸船里看溪边的风景真是件惬意的事。两岸树木苍翠,野草丛生,花儿含笑,仿佛走进了丛林。几棵绿柳调皮地把柳条伸入水中,试图阻挡纸船前进。但纸船仅仅只是调转方向便又顺着水流前进。库库的选择是对的,因为有几条蜥蜴经常埋伏在两岸的石头缝里,在等路上有昆虫经过时便捕食。现在他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纸船上的小人儿顺着河流从他们的地盘经过。库库也意识到他们的存在,但他并没有慌,更没有去讥笑他们,他只是在思考万一到家了,船得停下来,他应该怎么做。因为他还不擅长游泳——这真是件糟糕的事。“搞不好我会溺死呢?”库库自言自语道。眼看着河流两岸的草木逐渐离他而去,他的心越来越急,他这时真希望水流缓慢点。他爬上船尾,低头朝水面看去,几条芝麻大的幼鱼开始追着库库所在的纸船,他们好奇地看着小人儿。

“你看那个人多小,”一条幼鱼说,“人类有这么小吗?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他能吃吗?”另一条好奇地看着。

“不知道,”第三条回答说,“我想我得回去告诉妈妈。”

库库听到他们的对话,心一下子绷紧了。尤其是听到那一句“他能吃吗”,心想这下纸船也不安全了。这下该怎么办?他开始学保姆祷告上帝。

“上帝呀,救救我吧……”库库学保姆在胸口划十字。可毕竟他变小了,上帝似乎听不懂他的话,天开始下起毛毛细雨,纸船更湿了。这时,一条大白鱼开始游向纸船,后面跟着几条幼鱼。

“妈妈,他能吃吗?”一条幼鱼问那条大白鱼。

“能,他一定跟虫子一样好吃。”大白鱼说。

库库吓得两脚发麻,因为那条小白鱼一口就可以吞下三个小人儿。随着水流加快,眼看船就要沉了。

“可是,他在船里吃不到他怎么办?”那条幼鱼又再次问大白鱼。

“那就把船掀翻了吧!”大白鱼说。

大白鱼快速地游到纸船前,想试图阻挡纸船前进。她跳跃着,水面发出“噼啪”响,纸船晃动着,变得越来越湿,水滴溅到库库的脸上,库库都觉得疼。库库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在纸船里来回跑。他东看看,西看看,希望有什么可以抓住的东西让他攀爬上去。“这时要是有柳条伸入水中就好了,”库库急得都快哭起来,“这样我可以爬上去。”可是没有,纸船一直在行驶。几分钟前有柳条伸入水中试图阻挡纸船,但库库并没有抓住机会。两岸虽有草木,但它们都把叶子抬得高高的,库库在纸船里无论怎么跳都够不着,更糟糕的是,纸船一直在溪流的中央行驶,它一点都不靠边。假使它靠边行驶的话,库库还可以冒险爬上纸船的一侧,跳到岸上。库库气得直跺脚,诅咒着这条破船,为何不给他提供庇护;诅咒这该死的天气,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下起毛毛细雨;甚至诅咒上帝,为何在他危难的时候竟见死不救。但生气似乎解决不了问题,反而把事情弄得更糟。由于他又气又急,一直跺着脚,竟把船底蹭出了个大窟窿。水迅速涌上来,船开始沉下去。

“这下完了,”库库眼泪掉了下来,他费力地逆水游,知道大白鱼一定在背后不远处等着他,“得赶紧游向岸边。”可他还是心有余悸地转头往后看一下,见大白鱼一直注视着他,但却没有显出凶神恶煞的样子。他费力地游着,不知得把身体摆出什么姿势才能游得顺畅些,眼看还有一米就要到岸边了。突然听到背后水下的刷刷声,他知道大白鱼已经在他背后了,心一下子凉了。好吧,即使要被吃了,也要看看大白鱼张开大口的样子。于是,他勇敢却又满怀悲凉地转过头去,结果他什么也没看见。他顺畅地吸口气,合了一下眼又张开,以为大白鱼不在了。可问题又来了,由于他刚才神经过度紧张,现在他的手开始麻痹,双脚由于划的姿势不对而抽筋。现在他没什么力气划水了,仿佛双手双脚不是他的。

“真是倒霉透了……”

一秒,二秒,三秒,他开始沉下去;四秒,五秒,六秒,他的嘴和鼻子被灌进了大量的水,使他难以呼吸,继续往下沉;七秒,八秒,九秒,他已感觉到死神已经抓住他的身体;十秒,十一秒,十二秒,他觉得脚已踩到了底下的不知名的坚硬的东西,身体开始往上升;十三秒,十四秒,十五秒,库库的身体继续往上升,他以为他的灵魂要升上天堂了——保姆曾经跟他说过,人死了灵魂是会升上天堂的;到了第十六秒,他的头冒出水面,到了第十七秒,他的整个身体已离开水面,而脚却还踩着不知什么坚硬而圆滑的东西。

“我这是在哪儿?”他说,由于水滴蒙住了他的眼睛,他看到四周的景象都很模糊,“是天堂吗?”

他摇晃着脑袋,甩掉脸上的水滴,周围的景色逐渐清晰起来,他这才意识到他并没有死。“刚才我到底是怎么了?”他继续说道,“有种身体往上飘的感觉。”见脚底下踩着一块坚硬的东西,他以为到了岸上,便不顾手疼、脚酸,也不顾鼻子和嘴巴进了多少水,更不顾耳朵由于进水而听到的类似蚊子的嗡嗡声,他的脸面向那坚硬的东西瘫倒在地,并且有心无力地说了一句话:“以后我一定要好好学游泳!”

十分钟后,那坚硬的东西载着库库游动起来,库库的耳朵、嘴巴还在出水,并且咳嗽了几下。“醒醒,”从那坚硬的东西的水下冒出声音来,“要下暴雨了,我很快就要潜下水了。”

“你是谁?”库库惊讶地站起来,见两岸的景物往后退,他才明白他并不在岸上,“在哪儿?为何要救我?”

从那坚硬的东西的前面的水面冒出一个三角头来,是一只鳖鱼,他驮着笨重的鳖壳,四只脚努力地划着,显得很吃力。

“是你救了我吗?”库库好奇地问道。

“是呀,”鳖鱼很自然地说,“那是必须的。”

“那你真勇敢,”库库感激道,“刚才大白鱼想吃我。”

“是呀,可她看到我就不敢有那种举动了。因为我有笨重的外壳和壮硕的身躯。”鳖鱼道,“更何况她对我们这类鱼也不感兴趣。我们种族和他们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

“可你为何要救我?”

“或许你已经不记得了,因为那是四年前的事了。四年前我还小的时候,我被一个渔夫逮住了,要不是你救了我,我或许早已不在这世上了。虽然你变小了,但我依然记得你的模样。”

库库开始回忆,既然是四年前的事,而且是有关这种带有壳的鳖鱼的事,那就只有那件事了。那年那天一个渔夫在街上卖鳖鱼,年仅五岁的库库就开始学买东西,他看到渔夫所卖的鳖鱼很可爱,以为是乌龟。于是他花了五百块买了一袋鳖鱼,之后和伙伴们来到草地上。他们把鳖鱼放出来,然后把它们分成两群,让它们赛跑。不久,伙伴们的肚子饿得咕咕叫。

“你们回家取些锅碗、汤匙来这,我们把这些乌龟煮了吃。”库库说。

“可还要有干柴、打火机呢?”

“笨,你们真笨!用枯草代替干柴,至于打火机没必要带,用两块石头相互碰撞就能点燃枯草了,这个我从电视机上看过。”

“这能行吗?”

“行,绝对能行!电视是不会骗人的。”

于是伙伴们都回去取厨具了。

库库拿起身旁的两块石头,又取了捆枯草——与其说是枯草,还不如说是湿草呢?因为那枯草沾满水份,所以库库虽然很吃力地摩擦着那两块石头,石头冒出火星来,但怎么也无法点燃枯草。他使出吃奶的力气把手指划破一小块手皮,也不见一丝火苗。真是糟糕透了,他生气地扔出手中的一块石头,石头翻滚恰好撞到了一只缓慢爬行的鳖鱼的龟壳,那只鳖鱼显得很颓废,仿佛病怏怏的,立马把三角头伸进壳里。库库心想,乌龟要是死了那就不好吃了——保姆曾经告诉他,病死了的动物是不能吃的。于是,他开始有心想让那几只鳖鱼再活长点,毕竟他还没点出火来。他看了看附近有一条浅浅的水沟,他就把它们放进水沟里。反正它们爬得那么慢,没必要担心找不着它们。于是,他又拿起一块石头回到原来的地方,努力地摩擦起两块石头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库库依然擦不出火花来。他突然想到了那群鳖鱼。“应该不会死吧?它们可是在水里咧,死了也就不能吃了!”于是他来到了附近的那条水沟一瞧,空荡荡的,一只鳖鱼也没有。

“不可能呀,它们爬得很慢的……”

这下溴大了,鳖鱼没有了,石头又擦不出火花来,他还嘲笑他的伙伴呢?万一他们来了,岂不是被他们所笑?但我们的库库很机灵,半小时过后,伙伴们取了锅碗瓢盆过来了,他却坐在草地上双手揉着眼睛,假装嚎啕大哭,他表演得那么逼真,以致伙伴们都以为是事实。

“呜呜呜……刚才有个大个子过来看见了我的乌龟就很喜欢,把它们从我手中抢走了!”

库库回忆着,不知不觉笑起来,想来真是惭愧,当年还想把它们煮着吃呢?可乌龟这次竟会救他,这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他再次问鳖鱼为何要救他。

“难道你不记得了?你当时把我们放进水沟里。”鳖鱼道。“可是乌龟先生,”库库说,“你不是爬得很慢吗?”

鳖鱼哈哈大笑起来,不过对人类来说,他的笑很沉闷,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在哭。

“我不是乌龟呀,”鳖鱼道,“我们在水里是用游的,不是用爬的。这就好像你刚才在水里是用游的,你们在陆地是用走的,我们是用爬的。我们在水里游比在陆地爬速度更快。那时你把我们放进水沟里,我们当然游走了。所以,你是我们的大恩人呀!”

库库哭笑不得,当年傻瓜式的行为竟然救自己一命。可越想越惭愧,动物都懂得报恩,而自己呢?他突然想起壁虎,想起蝴蝶小姐,“我应该报答他们,”他说,“而报答的方式就是满足他们的要求。你们等着吧,等我变大了,我就有那个能力。”

“你在说什么?”鳖鱼问道。

“呃,没什么。”

“要下暴雨了,我很快就要潜下水,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送你回家。因为我觉得你不擅长游泳,就像我不擅长爬行一样。”

库库这才明白,原来乌龟并不生活在陆地。他刚才还想着要让鳖鱼驮着他爬到家里呢?经历刚才的事故,他不是变得勇敢,而是变得胆怯。虽然他没有亲眼看到大白鱼张开大口的样子,但他总是在脑海里极力想像大白鱼张开大口,露出雪白的利齿从身后对他猛扑过去。因此,他总忍不住回回头,以为大白鱼就在身后。雨越下越大,逐渐模糊了前方的视线。

“前方的岸边有块大石头,从那边向右拐弯,便到了我的家,”库库对鳖鱼道,“大石头那边的水沟臭味很重。”

“我可以忍受,”鳖鱼道,“闻得出来,是老鼠的臭味。”

“那是我爸的实验室里的老鼠。”

“你爸那混蛋真残忍……”鳖鱼毫无客气地说,“我要是被抓到了,肯定也会成为实验对象的。所以,我就不上岸了。”

库库觉得备受委屈,从小到大他一直很尊敬父亲的,因为父亲总能满足他的好奇心。因此鳖鱼责骂父亲就像责骂他一样。

“也许他做得有点过份,”库库解释道,“但他只是沉迷于自己的工作。况且,老鼠终究不是好东西,经常在半夜支支吾吾,偷啃玉米棒,偷吃奶酪,害我睡不着觉。”

“以前我也是像你那样想,只要有损我们利益的,我们都把他们视为敌人。但我妈告诉我,每种生物都有他们生存的理由,至今我还不明白他说的话。”

“也许你妈是对的。”库库说。已经离家不远了,只要登上岸再走几十米就到了库克家的由围墙围成的花园。花园旁边的那棵高大、古老的槐树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富有青春、活力。虽然是雨天,可还是有几只昆虫冒着生命危险从树叶上飞下来。库库模糊地看到有几只昆虫背着笨重的壳极力向花丛的最深处奔去。要想回家他也必须经过茂密的花丛,可他又不想和那些昆虫相遇。他认为那几只背着壳的昆虫绝对不友善,凭从他们身上散发的臭味便可知。因此他极力要求鳖鱼上岸送他到达目的地。

“这是不可能的。”鳖鱼毫无客气地说,“在陆地我并不擅长爬行。老实说,我也是贪生怕死的。那时我被抓了,我还怕人类把我煮着吃了呢?”

库库猛然想起那时他曾对伙伴们说要把乌龟煮着吃了。心想那时真不应该说那些话。于是他问鳖鱼当时他是否听懂他说的话。假如鳖鱼当时听得懂他说的话,那他救他必然不安好心,必然有所图谋。然而鳖鱼歪着脑袋说:“你们人类说话时滋滋响,我当时并不听懂你在说什么。但现在我却能听得懂你在说什么,大概是因为你变小的缘故吧。除你之外的其他人类我就听不懂了。他们说话时滋滋响,时而快,时而慢,时而长,时而短,我都搞不清他们在搞什么鬼。”

“可是我却能听得懂他们说的话。”库库说,心想自己可能一半是动物,一半是人类了,要不然怎么会变成这样。不管怎样,他极力希望自己赶紧变大。凭着这一点小小的意志,即使鳖鱼拒绝了他的请求,他也毫不气馁。

“那不要紧……”库库安慰自己道,“我终究是要变大的。”

“你自己走小心点吧。”鳖鱼说完便缓缓地潜下水,心里默默地说,“我才不想再次被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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