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真想练剑吧？老老实实当个花瓶不就好了。”

“还真的装模作样背了一柄剑！”

“真浪费大家的时间……还有脸出声。”

“哎……散了吧散了吧，真没意思。”

听着身周传来的嘲讽声，苏歌心反而缓缓沉静了下来，他摸了摸背后的切玉剑，不动声色。

“慎言吧，诸位！”

忽一道凛然喝声吓了苏歌一跳，他转头望去，却是站在自己身后的一个地榜弟子出声。

“闻道虽有先后，但求学却无高低，诸位师兄师弟何至于如此咄咄逼人？！”

那人配着一柄漆黑短剑，面容清秀，此时他薄削的双唇紧紧抿在一起，眼神清冷。

“在下云一念。”

“苏歌。”

苏歌急忙回礼，心想看来内宗之内，并不全是跋扈势利之辈。

“一念冒犯剑师了。”

云行风摆了摆手示意无事，然后他对苏歌笑着点了点头。

“行万里路不忘初心，极好啊。”

老人一句并不响亮的夸赞，立时将周遭嘈杂声压了下去。

“小同道你想问什么？”

苏歌轻咳了两声稳住心神，朗声道：

“剑师最开始时举了个例子作开场白……那弟子也举个例子吧。”

“路遇强盗打劫妇孺，视若无睹是否无情？出手相助是否有情？”

“很好的例子。”

“在回答之前，我要先问小同道一个问题。”

“天道是有情还是无情？”

苏歌一怔，这个问题委实是太过大而空虚了。

在这个玄幻世界中，所有修者终极目标都是取得天道的认可、然后飞升到虚界里，但所谓的天道其实也并没有那么玄奇，人为何有两只手两只脚？人为何不能长生？

人为何不能像鸟一样飞行？所有的这些疑惑，其实都是这个世界的规矩……也便是天道了。

“天若有情天亦老，天道之下皆是凡人，但我未见凡人长生，我未见人人向善，我未见世间再无苦难争斗……所以天道应是无情的。”

想了片刻之后，苏歌流畅回道。

“不错，如你所言的话……那我们剑修应该皆修无情剑了？”

苏歌皱眉，沉默半响之后言道：

“也……不尽然。”

“哈哈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天道之下，人和猛兽枯木并无区别，有道对人无情却是对物有情、对物无情却是对人有情，所谓生死不过都只是规矩而已，人有喜有悲有情无情都是规矩……也都是天道。”

“所以天道既无情也有情。”

话至此处，苍苍古松之下许多人都露出了疑惑不解的表情，先前那些出声讥讽苏歌的弟子脸色都极为阴沉，他们虽然也不懂这一老一少两人在神神叨叨的说些什么，

但他们却能听出，此时苏歌和行风剑师讨论的问题已极为高深了。

在他们心底，有个极不愿意承认的猜测，那便是苏歌这样的人，好像才是真正扣问剑道的修者。

这个被许多弟子看不起的面首剑侍，此时正在寻找剑道的大门。

而他将要在剑道上踏出的第一步，就比他们高出不少。

云一念是为数不多能够跟上苏歌和云行风两人思路的人——这当然也跟他被困在剑主天堑之前多年有关。

云一念此时想到了行风剑师所说的第一句话：

行万里路不忘初心。

漫漫剑道只求天心认可，苏歌此时踏出的第一步，似乎也踏在了剑道终点之上。

“回到我们最初的问题，无情剑道和有情剑道，究竟有何分别？”

“这个问题我尚且没法回答你。”

云行风摇了摇头。

“嘶——”

大青石周围，一众弟子都是倒吸一口凉气，仿佛是刚刚都吃了十斤辣椒一般。

当然有不少人心底也是隐隐有些后悔，早知道这个“1+1=2”的简单问题能考住云行风，那我也问了，这样风头就全是我的了！

“但我能告诉你有情剑道和无情剑道有何相同之处。”

云行风缓缓说道。

“路遇强盗劫妇孺，救与不救皆我愿。”

“我若救了，那自然是我想救，然若被救之人强要报答我该如何？再者世间不平之事极多，下次再遇不平之事我亦要拔剑，长此以往必为功名所累。”

苏歌浑身一震，低声喃喃：

“君子可欺之以方。”

这个简单的道理说白了就是道德绑架，一旦你做过善事被人所知，下次再有危难之时众人必会叫你出头，哪怕是冲进火海去救一条狗。

但若面对危难时哪怕你有一次退却犹豫了，他们就会将你骂为沽名钓誉的小人，这也是世间常理，人们对于英雄的期望总是要比常人高出许多的。

“路遇强盗劫妇孺，我若不救亦是我心中本意，天道本无情，这是被劫之人命中注定劫数，再者你遇到何事都要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么？之所以被劫，还不是自己准备不足、更怨不到别人。”

苏歌皱眉，这云行风所言的无情剑道和他性格截然相反，倒是和沧元、云歌之流很像。

“若修有情，不能被世间功名所累；若修无情，不能被己身悔疚绊倒，所以有情无情，共同点在于忘情。”

一直在安静听课的云一念浑身一震，腰间佩剑锵然一声清鸣。

“原来如此么……莫邪。”

苏歌瞥了一眼，云一念摸着腰间佩剑在喃喃低语。

“我一直在后悔入了无情剑道……原来我根本无须后悔。”

“多谢行风前辈赐教。”

苏歌抱拳行礼，又是想到了云白虹的那一抹道韵。

道不助我，我自成道。

“苏师兄，日后若是在宗内有人为难你，可知会我一声。”

正要下山去吃饭的苏歌忽然被云一念叫住了，这却是因为云歌乃是地榜第一，她的剑侍在宗中身份等同于其本身，所以云一念还是要叫苏歌师兄。

“多谢。”

苏歌尴尬的冲他抱了抱拳，转身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