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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深秋时节,些许枯叶,些许残阳渐化墨色,些许微雨沁人心脾,渭水上一片片凋零的枯叶,不知该往何处去。

枯叶逐流,征蓬随风,万般皆是命吗?

深沉的夜色下,雷千亭来到了南后巷口,看着巷口的微光以及漆黑如墨的巷道,凝神感受了下四周的气机变化,略作犹豫便走了进去。

此刻已然宵禁,只是对于有官差在身的人而言,自是形同虚设,无论是此刻的雷千亭,还是传信邀他来此的那人。雷千亭握紧了手,不知是因为警惕还是……那种出于年轻男女深夜私会异性时的紧张。雷千亭平复了下呼吸,看向巷子深处,那株松树下,马车旁站着的人影。

“在下来了,不知传信找在下所为何事?”

雷千亭未及说完,对面背对着的人影便转过了身,雷千亭猛然感觉心口一滞,有些匆忙不自觉的就想低下头去,又硬生生止住自己下意识的动作,看向对面。这才发现,对面那女子,姿色虽也是不俗,但,原来,不是她。

“大人您好,今日请大人来的确有一事。”

对面那女子行礼道。

“阁下是谁?”

雷千亭不动声色地运起气机,袖袍里,右臂上绑着的短弩机括无声打开。

“雷提司,许久不见,恭喜高升了。”

一旁的马车内有悦耳的声音传出。这是……是她!雷千亭呼吸复地一滞,刚刚运起的一身气机无形消散,弩箭的机括也无声关闭,这一切雷千亭都几乎是下意识的。

“哪里哪里,不知姑娘找下官所为何事?”

感受着胸膛里不安的跳动,雷千亭有些心乱,怎么过了这么久了,在她面前,自己却还是……这般不堪。

“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听闻雷提司最近在查的一桩大案似乎有牵涉到了我宰相府。”

马车内那语气依旧一成不变的灵动与端庄,只是牵涉到大理寺工作要务的机密,是严令禁止外传的,连家人也不例外,这是大理寺一直以来的惯例。身为提刑官兼提司,知晓了太多了不得的秘密,雷千亭平日自是将其当成习惯遵守,只是面前这人是她!雷千亭心念电转,却又慌乱不堪,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又能委婉不失体面——不会驳了她的面子让她难堪。

正在雷千亭犹豫为难时,那女子在马车旁侍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她依旧那么美,只是似乎多了几分柔弱的病娇,手里握着一角绣着几瓣殷红寒梅的手帕,分外惹人怜惜。

只是身旁侍女似乎有些焦急。

“小姐,大夫说了,您身子骨弱,恰逢这几天气候渐寒,得在府里好生养着,您是不能下来的。”

见自家小姐不怎么理睬,那侍女似乎更焦急了些,扶着索栖桐,眼泪都快掉了出来。

“早知道我就听老爷的话,不让小姐出来胡闹了。”

已经站稳在马车下的索栖桐忍不住用手指点了下身旁侍女的额头,权当是安慰。只是一抬胳膊,雪白的狐裘便被掀了起来,有冷风灌进,索栖桐忍不住用手帕捂住嘴,轻咳了几声,惹得身旁侍女又是一阵心疼后,向着雷千亭走来。

“雷提司不必紧张,大理寺办案的规矩,我是知道的,只是听闻大人最近在查一些关于我宰相府的事情时,多有不利。”

打消了心头的不安疑虑与慌乱,看着身前白裘美人那柔弱和善却又坦荡真诚的目光,雷千亭对于自己下意识以为对方是来打探情报的想法,感觉有些无地自容。是啊,她那么美好的人,那么识大体,教养那般好,岂会提出无礼要求让自己为难?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哪里,大理寺终归声名不好,旁人多有刁难在下也是早已习惯了,况且这和小姐您也没有什么关系,下官不敢因此怨怼。”

索栖桐缩在狐裘里的脸色虽苍白却带上了几许笑意,从袖袍里摸索着东西道。

“雷提司大度不与之计较我自是感激,只是若因为我家下人的不忿耽搁了雷提司的事,终究不美。”

说着,索栖桐终于从衣袖里取出了那物件——一个深红色,绣着荷花的香囊。

“栖桐手拙,所绣的这锦囊虽不怎么出奇,但这针线,却是我宰相府特制的,只有管家层面的人才有资格用之制成衣物穿戴,但凡在我宰相府说得上话的,基本上都识得。雷提司以后查案时若有用得到我宰相府之处,拿着这枚锦囊,自会方便不少。”

“小姐您言重了,此物特殊,在下不敢……”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因为抬手递给雷千亭锦囊,又有冷风灌进狐裘,索栖桐又猛烈咳了起来。可能是因为这次动作幅度大了点,这一次咳得有些厉害,连腰都有些弯了下去,雷千亭赶紧把锦囊接住,然后想扶又恐失了礼数,更是顾及身份不敢扶。然后看着身前佳人正要倒地,匆忙欲扶时,却被索栖桐身后那眼疾手快的侍女扶住,然后在那貌美侍女犀利的目光里,讪讪地收回了爪子,想着怎么赶紧把锦囊还给她。

“索姑娘,您这是……”

雷千亭焦急问道,却又被索栖桐止住了。

“只是前几日去了朋友在京城郊外的山庄游玩,回来路上不小心淋了雨,染上了风寒,静养几日便好了,无妨的。”

见索栖桐把手拢进狐裘里,在身旁侍女的轻抚下,咳声渐止,赶忙欲把锦囊还给。非是雷千亭迂腐,实是汉家儿女的情思,尽托于上,这锦囊的分量实在太重了。

“索姑娘,您和丞相府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这锦囊,在下实在……”

“怎么?雷提司还没认真看下,就嫌本姑娘做得太丑了?”

“自是不敢,索姑娘的绣技自然……”

“那就是嫌弃料子不够格,丢人了?”

“没,怎么敢,只……”

“那是雷提司有心上人了?还是说雷提司已经有钟意姑娘送过了?雷提司这般年轻有为,有姑娘倾慕,拿到也正常。”

雷千亭这下再无半点强装的风度,只觉得脑子嗡嗡响,尤其是最后一句,更是有些面红耳赤,一时间只觉得想要解释什么,可解释什么?为什么解释?雷千亭自己也不知道。

看着雷千亭的窘样,索栖桐又有些想笑了。她听说此人辗转官场摸爬滚打上不去后,走后门进了大理寺。于后似乎是出于报复心理,办案手法极其严酷,而且嗅觉极其敏锐,这些年栽倒在他手上的官员可不少。身为提司,虽是时常于外地办案,少有牵扯至京官,但两年前流民叛军叩关一案,竟是直接扳倒了一部尚书。故而,大理寺三位提刑官里,资历最短的雷千亭反而名声最大,只是这其中福祸,却是难测。

因此,索栖桐本以为这人已经变了,可未曾想,八年多未见,在自己面前竟还是这般腼腆如孩子。

“雷提司倒是一点没变,无妨的,不必多心,雷提司且放心去用吧。女子深夜出闺,本就于礼不合,我选今夜出来,也只是为了免得人们关于宰相府与大理寺有何流言诟病,不便久留,我便先行了。”

“那倒是下官太小家子气了,小姐慢走。”

“对了,日后雷提司若有什么困难之处,可以来找宰相府找我,说不得我能帮你引荐家父或者几位殿下,不过大理寺衙门到底特殊,能帮到雷提司多少,我便不敢保证了。这般帮衬,也半是因为大家都是朋友,也半是出于私心,希望雷提司以后在关于我宰相府的事上,能在可说范围内,稍加告知,非是徇私,而是希望自省,也能协助雷提司办案,顺畅些。多谢雷提司今夜前来。我便告辞了。”

语罢不待雷千亭有何回应,索栖桐便转身在侍女搀扶下上了马车。巷子最里端的石墙突然滑动,空出了一丈多可供马车通行的幽深长路。目送着马车远去,消失在了黑暗里,石门又缓缓合上,不留丝毫缝隙。关于长安城里这些不为人知的地室暗道,雷千亭虽非大理寺驻京人员,却也知道一些,想来宰相之女如今婚嫁之时已经有些过了,欲觅得良家,更是在声名上出不得差池。不过索栖桐素有才名在外,况且身后家势甚巨,倒也不必太在意,只是——终归不美。

方才手上的香囊似乎带有丝丝温暖,是那女子的体温吗?只是在这深秋凉意浸染下,此刻已经散了。雷千亭发觉不对劲,赶紧打散了自己杂乱的思绪,转身向着巷子外走去。不过想起裹在狐裘里的那美人,雷千亭总觉得就像一只很虚弱了却还强作媚态的小狐狸,嘴角不由得扬起遮掩不住的融融笑意。

……………………

“小姐,您老是这么……贪玩,老爷还有……殿下,会不开心的。”

“小姐,香囊是不能随便送的,虽然都是小姐设计奴婢给做的,但也不能随便送呀,小姐您倒好,那当年的长安七公子,除了那私底下生人勿近的君问闲外,您是挨个送了个遍,我觉得殿下肯定早就吃醋了,只是由着小姐开心,没说。”

“小姐,我真的觉得你不能再这么任性下去了……”

……

马车内,看着兰香一脸委屈与忧愁,索栖桐也不禁有了几许烦躁,其实无论她给自己找多少理由都不够充分。只不过是在听到那个有点记不起来,也没太多印象的名字时,总会不由得有些好奇,还有……应该只是好奇,或者说好玩吧。想看看那个挺特别,是的,因为那个名为雷千亭的人的确有些特别——每次在自己面前都肉眼可见的像丢了魂一样,只是有了借口,便想看看而已。

而且的确,三书六聘虽未至,陛下未有口谕,婚约也还未成,但想来也该是快了。做王妃,甚至是那只敢埋藏于心底的一丝念想,都极好。那可是世间多少女子几辈子都求不来的荣华与风光啊。她索栖桐虽久在深闺,一般不参与什么群芳间的争斗,但那并非是因为她不喜欢,而是看不上。她索栖桐要的风光与荣华,可不是什么名媛贵妇圈子能给的,而是那座悬立于众生之上的巍巍宫阙,是那人间极尊的天皇贵胄。恰好,背景,家势,容貌,才华,气度,情意……所有的条件她都有,差的,只是那临门一脚罢了。

而且身为陈王的四皇子,更是与自己相知多年,那上元诗会远非她与四皇子相交之期,若说青梅竹马,他们虽不是,却也差不太多。情投意合,郎才女貌,他们只要在一起,就是一对壁人,她也很享受那种感觉的。何况四皇子才学极佳,待自己又极好……只是确实好像得注意点了啊。不能老是这么冒冒失失,为了一些‘奇怪’的念头去见一些‘奇怪’的人。

索栖桐觉着有些闷了,于是恶狠狠把兰香拉到怀里,用食指戳着她的额头,责问着以后还敢不敢多嘴。逗惹得兰香笑个不停,口中直呼,不要不要,小姐饶命。

……………………

与此同时,陈王的府邸,依旧一身月牙白袍,绣着些许金丝的陈王看罢后笑道‘一个乡野村夫而已,桐儿不是都已经渐渐收心了吗?怎么又这么闹腾了,这可让我怎么去求父皇赐婚啊’,语罢笑着扶了扶额头,然后对身旁人冷声吩咐道,严禁任何有关索栖桐的不利消息传出。身旁报信人应声退下。

如今私下里陈王威仪,不弱于那日带着一干禁卫军的大皇子。是啊,离了宫,他便不用再时时刻刻那般辛苦隐藏伪装了。是啊,离了宫,他还是要回去的。

……………………

翌日晨,宰相府书房内又有几根折断的,价值不菲的上等毛笔被打扫的下人清理了出来。

……………………

此后一个半月,京城进展依旧缓慢,倒是南方津州又起了几场乱子。为了掩人耳目,也的确是大理寺处处救火,已无人可派了,于是雷千亭便又去了趟津州。这次的案件很简单,地方帮派宗门沆瀣一气,几乎成了山匪,抢劫奸掠,无恶不作。一开始当地官府从中收取上贡,但随着对方日益壮大,渐成尾大不掉之势,官府也乱了阵脚于是拼命遮掩,待终于捅到州府时,却因为几个要职官员曾有所牵涉,在调军清剿研判的问题上,迟迟纠缠不清,恐祸事蔓延,几位官员匿名上书最后到了大理寺这里。

所以这一次的任务很简单,杀人,查到有关的百姓、山匪、流寇、宗门、官员,全部杀了。由于雷千亭自小生长于南方青州,对于津州惨状有所了解。

只是自己遭受的痛苦,可以发泄报复给施加痛苦于己身的人,无论以怎样的恶毒方式。既是官逼民反,便去反官,若是豪侠欺凌,便去杀那豪侠,只是肆意在比自己弱的人身上攫取资源,把这种罪恶压榨延伸下去,雷千亭素来有些看不起。故而对于无论是流民还是叛军,亦或者古时起于微末的枭雄,在人道这方面,雷千亭总是颇有微词,不置可否。

而且古来流民作乱,除了极少数外,大多都是烧杀抢掠,荼毒苍生,而且绕着驻军走,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窝里横。也正是因此,流民成军的剿灭一般都比较容易,此次也同样,直接调动十一万州府兵力,八万多合围后备,仅以两万余剿杀便足以。

雷千亭早年间在家乡曾见过一些从流民军里逃出来的人定居,孩提时喜欢听故事,也深刻明白着流民军大多数是残暴嗜杀,荒淫无度,那完全就是一群烧杀抢掠,比之土匪还要凶残的,恍如从地狱里爬出的失无可失便疯狂毁灭的恶魔。那个讲述的老者倒是时常会和几个闲下来的庄稼汉吹嘘自己那时候杀了多少人,奸淫过多少女人,抢到过多少粮。白日里一个个汉子听不了几句就得骂两句没人性,然后下地去,可晚上却又全部聚了去听那津州女子多水润,那锦州布料多精美,那柳州蒸肉多美味……若有哪个汉子不来听,便会说其假正经,并疏远刁难。

雷千亭少时很不理解,很困惑这些为何和圣人书里讲得大有不同。直到后来读了更多的书见到了更多的人,他渐渐明白了两个字‘人性’。这两个字是刻在骨血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东西,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不是教化所能抹去的。教化只能将之掩盖,隐藏,为它编制起囚笼,却不能彻底将它剔除或者杀死。

古往今来,学问比天高的圣人,功盖万世千秋的雄主都做不到的事,雷千亭自认自己也不怎么可能,纵然以他最骄傲甚至狂傲的时候,也不认为自己走上预想的巅峰后,便可以。既然杀不死恶,那便杀死恶的宿主。因为将之释放的人,一如吃过人的虎罴,食髓知味后便再难戒掉,同样,打破了那个牢笼的总会有第二次打破的渴望并多数付之了行动。所以只能杀,不仅是为了惊醒世人,更是为了除恶务尽。

那时太小,他们好几个孩子听得多了晚上便睡不着觉,却也有其他的几个孩子将之奉为偶像,期待着那一天也能吃穿用度睡女人都不必给钱,让人人都害怕他们屈从他们,为此还结成了小帮派。所以在长大后,街坊间说书的总是说‘英雄都是从小养成的’,以铺垫讲述那些少年英才的风流写意事,他却每每心里想‘地痞流氓小混混也是从小养成的’。

所以,对于流民之苦,雷千亭虽同情,但在剿杀流民军祸,尤其是比较残暴的这些时,雷千亭从没有丝毫手软,直接下令先剿杀至少三成,再有功者可不当场诛杀诱其内斗自相消耗,若成最好,若不成,也不过是原本就应该的大军掩杀,付出一定代价直接彻底剿灭。在长安站稳脚跟后,雷千亭虽也读过不少兵书,只是依旧并不如何通晓兵法,只是看得明白,自认临阵却是恐怕实在难以做到。此时也只不过是想看看哪些人才是头目而已,以便留下活口供查取官匪勾结之事而已。

厮杀冲阵开始,大理寺的官员便只是看客了。自有两位坐照境界的捉刀人为首的大理寺府卫守在雷千亭等一众大理寺外派官员身侧,只是知悉了雷千亭武功也很高后,便不再对身为提刑官的雷千亭那么严密,保卫重心略微向着其余官员集中了些许。

不过两个多时辰,六万多流民聚集成的山匪便被清剿干净,仅余下了三百多个看起来像山匪头目的,芒山本就不大,此刻更是半个芒山已被鲜血染红,断肢残尸,血肉遍地,宛如屠宰场,只是屠宰的不是动物,而是人!

雷千亭自然知晓流民祸事何起,也知晓眼前这些山匪尸骸,没几个手上不曾沾染人命的,没有几个不该杀。只是亲眼目睹其被绞杀时的惨状,而且实在太多了,在那些乡野小村的寻常百姓面前,他们是强盗恶鬼,可在官府刀兵前,他们又的确只是百姓,那么当真无可教化吗?雷千亭不由得有点动摇。

恰在此时,一个云纹大理寺官服的年轻男人走了过来,这个人雷千亭认识,甚至可以说熟识。宋怀义,自雷千亭成为提刑官以来就一直在给雷千亭打下手,只是大多数时候都只是留守于长安备用,协同调令。

“此等境况,杀,是否是唯一的无奈之举且不论。只是我们是大理寺,其实和那些官兵一样,都只是朝廷手中的兵刃。杀,是我们本职,我们只需要确定自己杀对了人便好,不有错杀,挥刀快些,少些人遭受荼毒便是最大的善了。至于治理抚育改造,那便不是我们的事,是那帮朝堂智囊的事,越俎代庖的事,我们干不来的。至于那帮智囊带没带脑子,愿不愿意带脑子,便非我们力所能及之事了,我们只负责刮骨剔肉,疗毒交给别人来吧。”

雷千亭看着同样一屁股坐在自己身旁血渍少些的石头上的宋怀义,不由得有几分诧异,因为这一番言辞,更多的则是因为宋怀义一般很少会说话。

“没想到,你有这样的见识,这说法也不算错。”

“非是我有,实是这是大理寺人最根本的觉悟,人人都有,只是大人你应该以前是读过书的吧!你们读过书的身上大都有一种书生气,容易多去想,很多时候一眼便能看得出来。”

“别奉承我了,我算哪门子读书人,只是这些东西档案里不都有吗?”

“大人,您如今是六品了,而且兼具刑司二职,所以随意调取档案,可我们不行,去年您不在的时候,咱们大理寺的细则改了,如今仅限于查找低级的档案,查取官职高的,是需要申请确认的。”

“哦,那倒是我真的成了这提刑官后,便没再注意过这些了,不过你怎么不去其他部门谋个职位,跟着我,我上不去,空不出位子,你们也上不来。”

听闻此言,宋怀义的表情有些许怪异。

“大人,我就是接替您位子的啊。”

雷千亭思绪一直有点飘,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原来如此。因为提刑官这个位子的特殊性,万一自己若是死在任上,需要立刻有人接替,也难怪这小子之前会一直留在京城进行律令调动了,原来是早些熟悉业务兼保证备用安全,可以随时启用,应该也夹带了几分雪藏的意思。于是在这满地尸骸里勉力笑了笑。

“那你可得盼着我早点死了,要不然岂不是一辈子得困在这位子?”

“恰恰相反,我最不想看到的便是大人身死,因为若是以大人你的能力,都能被对方杀死,那么想来杀死我更为轻易。我充其量也只能是整理残部逃跑,不过大概率是跑不掉的,命与升迁哪个重要,我还是分得清楚的。”

听闻此语,雷千亭不由得高看了身旁这年轻人几眼,不由赞道。

“聪明人!”

宋怀义有点讪笑,正欲再开口时,却被打断。

“报,大人,有新情况,关于埕荆湖旁的玄易宗于此案有重大牵涉,具体我们在审。”

雷千亭与宋怀义起身匆匆而去。

……………………

“便是这里了吗?”

“回大人,是。”

“好,你们几个随我进去,你们几个伺机潜入,尽量不要被察觉,切记,遇险则退,无论是否功成,可别东西没得到,人也死绝了。还有你们,姑且留守于此,以便策应,官兵调动起来动静太大,我且先让他们驻扎在三十里开外了,收到信号大概小半个时辰能赶到,一切按照计划来,若出了什么变故,你们三个便第一时间撤出这里,去找随大军一起行动的宋怀义司长,各自都记下了吗?”

“是!”

“好。”

此刻正值晌午,埕荆湖上波光粼粼,整个湖面有一大部分都种上了莲藕,绿的圆叶,粉红淡雅的荷花,兼之以一丛丛一簇簇的芦苇,在这清爽的夏风里分外宜人。

而玄易宗本是湖边一个渔村起家,后来发展壮大称霸一方渔业。只是后来招募高手,结果反被易了主,其后便是以武立足,广招弟子门徒,产业越发扩大,渐渐找来能工巧匠,以遇水不易腐朽的名贵楠木为依托,将半个宗门建在了湖上。直至今日已成这埕荆湖区域最大的宗门霸主,内门中人均是武功高强之辈,传闻三位现任当家都是灵台境界。

只是穷苦百姓难能习武,不知武事,更没见到过江湖高手对决,故而也不明白这所谓的灵台境界到底多厉害,不过古来便听闻有武功高强的道士或者和尚可以飞升为仙或者肉身成佛,虽觉得大约都是杜撰,可对武夫强大的实力,却也大都是崇敬的。

雷千亭领着一位坐照境界的捉刀人以及几个武功在这次的随从里比较拔尖的从正门走入,见是穿官府的,看门通传的老者也未如何在意,反而懒洋洋的问哪个衙门。

“长安城大理寺。”

那老者瞬间清醒了过来,仔细打量了下官服确认后,便近乎跑着一般向里冲去禀报。

“大人,等吗?”

“特殊情况,大理寺办案,那些虚礼就不必了。”

语罢大跨步带人走进,气机延展,四周自是早已布满了刀剑手,而且武功入了境界的也不在少数,毕竟是个江湖宗门,雷千亭也不以为意。

很快,见到了三位当家人,大当家的是一个儒衫中年男人,两鬓虽斑白,但却难掩眸中的书生风流意以及那一丝掩藏的极好的枭雄气。至于其余两个一看便知是只晓得舞刀弄枪的粗人,但也未必一定如此,这是雷千亭第一眼的判断。

“你就是玄易宗宗主薛忱亦?”

雷千亭对着那中年人问道。

“正是在下,敝宗能有京城的各位大人远道莅临,实在是蓬荜生辉,诸位大人且快随我进正厅。”

“好啊,薛宗主倒是有为啊,听闻玄易宗在薛宗主手上至少翻了三番,以玄易宗的底子,这可真是了不得。”

“哪里哪里,全靠朝廷治理有道,我们这些杂七杂八的小宗门才能这般顺风顺水。”

“欸~玄易宗可不是什么杂七杂八的小宗门,在这埕荆湖方圆四百里,谁不知晓薛宗主才是那响当当的人物。便是这周下七八个县衙的县蔚律令,也未必及得上啊。”

“大人言重了,言重了,在下只不过与几位县蔚大人颇有些私交,可能是酒桌上偶尔一些混账话,被有心之人听了去,这才以讹传讹,信不得,信不得的。”

“原来如此,这么说这玄易宗从来都清清白白的?”

“大人您这话说得,我身为宗主,自是平日里对下属严加教导管束,实不相瞒,在下虽是习武,早年间,却也是读书人,只是学问不高,郡试时被刷了下来,这才转而习武,但儒家圣人言却是绝不敢忘的。”

“哦~那看来是我的线人的消息错了,玄易宗被诬告了。”

“这样,大人,您也别拿在下开玩笑了,您也知道,玄易宗虽小却也有一千多弟子啊,更别说还有那些旗下的商贾,万一里面有人胆大包天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也说不准啊,这样不如您先给在下撂个底,在下一定全力协助大人审查,若当真有我宗弟子违法乱纪,我一定严惩不贷!”

“那倒也不至于,主要就是一些商贾之事,都是小事,小事,就是查起来可能会麻烦些,可能得多叨扰一阵了。”

“大人这是哪里的话,既然是小事就好,,不如容在下好备些薄宴,为各位大人一洗风尘,这埕荆湖虽贫穷,但盛产的美味佳肴可不少,那京城天润楼最富盛名,三十两银子的鲑鱼蒸,食材便是出自我们这里。而像鲑鱼蒸这样的菜肴,这埕荆湖至少有百道。”

见雷千亭脸色语气都缓和了下来,薛忱亦也放松了下来,识趣地开始了买卖。

“百道?当真?”

雷千亭目露异色,夹杂着几许掩藏得恰到好处的欣喜。

“自然是真得不能再真,埕荆湖虽是小地方,但这鱼的种类却是极多的,满打满算还不止一百,约么有一百二十种呢!而且在晟县,我们有十六家小铺子,都是专门售卖我们埕荆湖盛产的鱼的,每家店铺怎么说也能做出个十道鱼。大人挂个名,以后可以给大人留个顶楼坐。”

见有戏,薛忱亦赶紧趁热打铁道,这些银子看似多,但相比于他真正愿意割肉的份额而言简直不值一提,因为他原本的打算可是黄的。若能破财消灾,便是舍掉一成产业又如何,和上面人物打通了关系,日后有的是赚钱的门路。如今只需要白的便能打发得了的,薛忱亦不由得有些飘飘然。

“早听人说,薛宗主是个实在人,只是……怎么说呢?流程总得走一遍的,薛宗主得体谅体谅。”

三十两,一百二,三千六百两,十六家店铺,十道,三十两,顶坐取八,又是三千八百多两,共计快七千五百两银子了,想必这第一轮只是薛忱亦的试探,而且以玄易宗的资产,这怕是仅算九牛一毛罢了。不过对于一个常年干着苦差事,撑死等同于一地郡守的六品官员而言,已经够多了。

“好好好,大人稍等,我这就去传唤各地执事,赶紧给大人办事备好,对了,还未请教大人贵姓。”

看着雷千亭眼角那几乎绷不住的惊异,薛忱亦不由得对这年轻的官差看轻了几分,不过心里也算落了底,看来底下人手脚还算干净,并没有查到他们。

“免贵姓宋,这次协查的司长,薛宗主倒也不必那般大动干戈,就找些陈年账本,我们这人手也不多,薛宗主也叫几个伙计过来帮衬点,核查下就好了。”

“能为大人效劳,在下荣幸之至啊。快来人去取账本,另外多叫几个厨子赶紧备宴。”“雷大人,抱歉失陪一下,我去亲自给您掌掌眼,都给您挑些分量足的鲑鱼来。”

薛忱亦一边风风火火的吩咐着,一边带着其余两位当家向着雷千亭等人告罪离开,同时满桌摆满了瓜果美酒,且让雷千亭等人先略作歇息。

雷千亭笑着应道,正欲招呼随行之人坐下,可在此时异变突起,一把匕首飞速自雷千亭身后掷来,与此同时,两把朴刀分别杀向了雷千亭与随行的那位捉刀人。

捉刀人一手伸手拽过雷千亭扔出,一手拔刀迎向杀来的老者,正是方才门口通传的老者。而另一个灵台境界,算是随从里最顶尖的一个,则是执剑挡住了那另一个拿着朴刀杀来的年轻人,与那老者武功路数相似,想必是弟子之类的。其余人也纷纷刀剑相向。

雷千亭顺势装作重重地被摔在门槛上,一边爬起向外,一边愤怒痛呼道。

“薛忱亦,你们这是何意,这是要谋害朝廷命官吗?我们可是帝都派来,你们敢杀了我们,就是和朝廷翻脸,就是造反。你们这是疯了吗?啊~来人,快来人,保护本官~本官要有什么闪失,上面追查,你们一个~一个都别想活~”

雷千亭一边仓皇狼狈地向大堂外的庭院中冲去,一边骂骂咧咧着,好不狼狈。

薛忱亦则是一脸慌乱惊恐的暗示身旁两位当家的参与到大堂里的混战,口中高喊着“快住手,快住手!雷大人他们是贵客,是帝都来的官爷,快退下。”一边凝气机于指尖银针,装作要搀扶住跌跌撞撞的雷千亭,实则欲将那淬毒的银针刺入阳纲穴,若雷千亭有内力,便会顷刻淤滞,在短时间内与废人无异。

雷千亭作势一个趔趄往前一道,侧过身子像看向救命稻草一样看向薛忱亦。

“薛宗主,你这是何故啊?买卖不成仁义在,我是大理寺的要员,你可别范糊涂啊。”

看着雷千亭已转身面向自己,冲来的薛忱亦只能把指尖的银针收回袖里,然后扶住倒地的雷千亭。而此时,大堂内的打斗也到了堂外,尤其是捉刀人与那老者对打,直接掀掉了整个大堂房顶冲出,不过显而易见,其余人基本上都被大理寺的人压制住了,可捉刀人却很明显的渐显败相。而且周围还有更多人没有出手。

那捉刀人在空中与那持刀老者对砍一记后,借力退到了雷千亭身边。其余大理寺随行人员也都围在了雷千亭身边。双方打斗渐停对峙了起来。

“刘供奉,你这是干什么?他们可都是我玄易宗贵客啊!更是帝都大理寺的大人,他们若有了什么闪失,咱们可全部都得完啊。”

好巧不巧,被围在一众大理寺随行人堆里的薛忱亦慌乱焦急的对着前面那个目测大概到了坐照中境的老者大喊,一边回头向着周围脸色阴沉的大理寺官差们赔罪。

“各位大人且莫生气,是在下的错,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大家解释清楚就好了,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

“哼~大理寺仅有十三位捉刀人,只是为了一个小小的商贾案便值得数千里的奔赴调动吗?东北边芒山上的事我们也听说了,以大理寺的行事作风,一定是得到了什么把柄,此番想必是为此而来的吧。”

“你你你~你个老匹夫怎能如此信口开河?本官怎得便不能有捉刀人保护了,捉刀人很了不起吗?告诉你,家父可是兵部员外郎,那是几品你知道吗?说出来吓死你,信不信本官要是出了什么岔子,绝对能立刻调来一方州府大军,杀你们这个破宗一个片甲不留。用你们的猪脑子想仔细了再说话。”

确实,看着雷千亭这副怕得要命又强撑着抖威风的无赖纨绔作风,的确像是说得那般,只是若当真以为他薛忱亦那般好糊弄就太可笑了。不过薛忱亦也一直很疑惑,若当真是被发现了,州府大军怎么还没过来,毕竟五百里外的芒山一带如今驻扎着十一万官兵的事,他可是清楚的。芒山战事止后,十一万大军分别向埕荆湖周围十个县驻扎,最靠近他们玄易宗总舵的,也不过是三十里外的一万人罢了,而且也并未向他们派出斥候探子,全然不似有什么大动作的样子。只是可惜他们在军中的眼线被调往了别处,所以具体情况还没有传回来。

“小崽子,休想诓骗老夫,宗主,你刚才也看到了,他和您聊生意的时候,他的随从都是些什么反应,全部都没有丝毫因为得了好处私下分赃的窃喜,一个个冰得跟石头一样。试问若他们的主子常做这种事,他们岂能不参与,若是他们主子不时常干,他们的神态也太一成不变了些。”

其实,这个雷千亭早有预料,因为这里是江湖宗门的地盘,若是带上平日里带的那堆文官进来,自然是出不得什么大的纰漏的。做戏这种事,虽非必须,但大大小小各种案件这几年审理下来,大家也都已经配合得极为默契了。可若动起手来,怕是得不得不丢好些人命在这里了。所以犹豫再三,雷千亭还是挑了这些可能会露馅但武功都不差的好手跟着。

见到薛忱亦那一刻他便知晓蒙混过关会很困难,只是三个灵台,外加那个二十余年前刚入坐照境界便被仇家围杀的元气大伤的刘昀照。大理寺案报上说刘昀照那一战仓皇逃跑出后,元气大伤,功力也几乎废了,可没曾想,二十年过去了,他没死,反而精进了两个小境界,想来是又有了什么奇遇吧,倒是给了雷千亭很大压力,雷千亭自付纵然他与另一个捉刀人联手,也未必能胜得过,坐照中境,他还从来没有对打过,毕竟,大理寺只有五个个坐照中境,提剑人里两个,分别为老剑首与新剑首魏无非,和魏无非打二人从不拼内力。捉刀人里虽有三位,但大多时候留守大理寺,一般不得轻易动用,此次随雷千亭而来的这两位捉刀人也都是坐照下境而已,更何况其中一人还着些人留守在了宋怀义那边。要不然,仅凭这次调动的大理寺武官人马,便足以将这号称埕荆湖第一霸主的玄易宗杀个七零八落。

不过既然暴露了,那就想办法吸引注意,尽力给另一组争取时间。可雷千亭正欲开口纠缠时,玄易宗内另两处分别发出了红色烟花,虽在白天,却也看得清楚。

薛忱亦心知不妙,于是环抱住雷千亭,一手银针指在了雷千亭太阳穴上,大喝着让所有人放下武器,退到一旁,可是,没人动。于是薛忱亦又对着雷千亭喝到。

“宋大人,让你的人都退后!否则……”

“薛宗主,你一定听过一句话,叫做扮猪吃虎。”

“什么?”

“可是成了的才这样说,大多数的结局,其实是……”

“别跟老子废话,全部退下,然后说清楚怎么回事?纵然你们是大理寺要员,但非要逼得我们走投无路,大家便鱼死网破吧。”

薛忱亦感觉有些不安,从来没有过的不安,准确的来说是当他一靠近这个自见到他便没有丝毫气机流动,看似全然不通武道的年轻人,便会莫名不安。事实上薛忱亦武功底子很好,只是少时家境一般,支撑不起也觅不到练武法门,于是一门心思在读书上,想着博取了功名再娶了那邻家小妹,光宗耀祖,开枝散叶。只是可惜郡试时,状态不佳,也或许是学艺不精,终是落了第,待回家时,整个村子都被山匪抢掠一空,女子被掳走,其余全被杀死了,仅有极少数村民逃出了。

后来,官兵觅到了踪迹剿匪,他跟着去了,也找到了那个已经认不出原本模样的邻家姑娘。他抱着她离开了,找到了一个新的村子,用家里藏着没被找到的余钱以及半个月剿匪奋勇杀敌所得的军饷置办了田宅,与那姑娘结为了夫妻,婚后不到半年,便产下了一名女婴,取名薛念卿。薛忱亦也并不因此心生芥蒂,本该经逢苦难后幸福美满,但奈何贫贱夫妻百事哀,更兼街坊邻里的说三道四,那女子终归在女儿一岁半的时候,在街坊的流言蜚语中用丈余麻布,一根快要腐朽的房梁结束了自己悲苦的命。

后来,薛忱亦把女儿寄养在了一户人家,自己出去闯荡,渐渐他也发现了自己习武上的天分,于是从小混混,小商贩,小帮派,小宗门,最终坐上了玄易宗的主坐,其中苦辛,不足为人所道。于是亏欠那女子的,他尽力在女儿身上弥补。如今他五十四了,功力已至灵台上境,在刘供奉的指引下更是隐隐已经有些摸到坐照境界的门槛了,那时他便可以仅凭一身武艺,便傲视一方江湖了,所以他决不能让人打翻他的未来。

所以他可以表现得文质彬彬,和对方这个长官靠在一起,若要杀他,他便要这个位高权重的年轻人陪葬。他更相信这个文弱又有点心机的年轻人不会和自己鱼死网破。

“真的被当成猪宰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薛忱亦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右手发力,可毒针被一道强劲气机阻住,再难前进丝毫。高手!未及薛忱亦惊呼出声,并推开,坐照境界浑厚的气机便直接将他死死压住,虽然只是坐照初境,但对于灵台上境而言,依旧不可撼动。

伴着那轻飘飘的话语,雷千亭两指并拢,向后用指背敲在了薛忱亦的额头,一道无形的波动在雷千亭指端与薛忱亦额头间炸开。薛忱亦立刻随着头颈的一个夸张弧度向后倒飞而去,落地之时,已然七窍血流如注,气若游丝。

雷千亭脸上再无丝毫轻佻狼狈,转头看向扑来的众人,那坐照中境的老者最快,而且含怒而至,挥砍势大力沉,杀得那位捉刀人节节败退,而其余人短兵相接后,也多是以命换命的打法,这让雷千亭对着玄易宗有了新的判断。其余两处发出烟花的地方,此刻也响起了杀声,但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因为那坐照中境的老者实在太强,强到了一个人便可以左右这场战局。

另一边,仅有那个刀法与那老者如出一辙的年轻人可以和两个随侍缠斗,其他的都基本上过不了几招便被杀了,雷千亭随手掷出几柄短刀,分别射向那年轻男子以及其他两位帮主,那个三帮主尽力躲闪却还是直接被扎穿了胳膊,一个空档便直接被人把另一只肩膀也给砍了,像个木桩一样跪在地上痛得嘶吼,剩下两个虽躲过了,但也被这掷刀扰乱了方寸,一时间也都落入了下风,尤其是那年轻人,仓促躲避间直接被砍出了好几道血口子。

雷千亭转身奔向那执刀老者,捉刀人不敌,却也将那坐照中境老者诱离了前厅混战,二人向着后院奔去,雷千亭紧追而去,凌空一刀斩落,全身气机疯狂外涌,快到空气里映出了波痕,但奈何老者像是提前预知般,一扫击退身前捉刀人,在雷千亭一刀劈下,老者背上衣料已被刀风提前撕开的瞬间,老者做出负剑之姿,恰好完美接住了雷千亭那一刀的轨迹,在一道转瞬即逝的火花中,借力飞跃而前,一刀抡圆,竖劈那方才退后的捉刀人,刀势之强劲比之雷千亭方才借势一击有过之而无不及,气机翻涌,更是远非雷千亭可比。

捉刀人已是躲闪不及,横刀而挡,直接被斩飞了出去,撞破了两面青砖墙才止住了去势,这时恰好有一队弟子拔剑救援时经过,举剑便杀,结果只见刀光一闪,最前方五个弟子的人头便落了地,鲜血汩汩地从切口处涌出。捉刀人看都没看一眼,深吐吸了一口气,通红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拔刀又飞冲了回去。

捉刀人被老者一刀劈飞,于是压力现在全到了雷千亭这里。这不是雷千亭第一次在任务里出手,却是第一次遇见坐照境界的对手,而且还直接是坐照中境,并与之并生死相搏。雷千亭自付那一刀那老者只能闪开,并乱了步伐,他们二人好趁势追击。至于挡,雷千亭并没有小看坐照中境,但还是觉得那老者该是挡不住。因为挥出那一刀时雷千亭的感觉是若是那一刀斩空且不落地,那么自己的手腕多半会断,可没曾想那老者挡下了还借力杀向了那捉刀人。

仓促之间能有如此反应,足见经验之丰富与胆魄实力之强劲。

雷千亭自然也不敢大意,能躲就躲,偶尔对上一刀的感觉也是斩在了铁板上,不过零星对斩十余刀,雷千亭便手臂酸麻,手肘震痛,若非强行运气压制,只怕就要握不住刀柄了。

老者又是一刀斩来,每一刀,一旦斩落到实处,气力上便会大上几分。雷千亭也是有苦说不出,他平日里最喜欢的便是这种近乎于粗暴狂砍的刀法或重剑的剑技,可没曾想,同等功力或者功力相差不大的条件下可以近乎横扫,可一旦对方功力远高于自己,那么自己这种打法便只是找虐了。

雷千亭咽下咽喉翻涌的甘甜,眼见避无可避,只能咬着牙,一记破军式抡了上去,刀刃相交的一刹,雷千亭感觉自己的胳膊要不是自己的了,却还是死撑,因为这一刀若斩下,自己怕是要被几乎砍穿了。幸好被砍飞的捉刀人又回来了,其实一前一后不过五息出头,只是坐照境界气机磅礴,经脉通常,从意到行的速度奇快,且一身血肉骨骼,掺了气机相佐,更是强横,完全能够支撑极其快速的动作与其产生的巨力。所以不过五息时间,老者已然出刀不下六十次,不过雷千亭虽被震出了内伤,但表面上却还是没有挂彩。

捉刀人从后方一刀刺来,老者将被死死压制的雷千亭反手一架,直接摔在在了杀来的捉刀人身前,捉刀人足端轻点,一个圆浑然天成,以腰间皮带卡住刀背,看似轻轻一旋,便化直刺为腰斩,避开后退得雷千亭,来势不减地砍向老者。

那老者也是被这一手惊到了,而后依旧一刀竖劈迎向了捉刀人那画圆一斩,只是刀刃相交,劲力虽是极大,但老者的竖劈,却实实在在地被格开了,那年轻人借势再度旋身一斩,老者举刀而挡,趁机退后的雷千亭,顺手两记飞刀掷去,一刀被躲过落空,另一刀,错开要害钉向了老者肩膀,却被气机炸开,不过老者肩膀也显而易见地一颤,刀架有些震动,捉刀人那同样借势一刀趁势欺上,老者竟第一次被砍得后退了几步,有些步伐不稳。如此良机雷千亭二人自不会错过,接连冲上。冲杀得老者不断后退,但奈何老者终归成名已久,一身功力雄厚,步步后退,却并无丝毫败相。

又交换连斩二十余刀,老者第一次侧身躲避,一个站定,一刀斜斩,坐照中境的磅礴气机炸开。雷千亭二人只觉罡风拂面,逆风而上,同时出刀,封死老者所有角度,但奈何刚才一瞬间以气机逆转震伤经脉为代价涌出的磅礴气机,给了老者一丝先机,于是老者不顾自身气机的亏虚,再度逆转,一刀当头斩下,雷千亭二人只能合力挡住。刀身上巨力传来,雷千亭二人直接被压得跪在了地面上,膝盖下的石板直接被砸开,雷千亭与随行的捉刀人本就一个初境,一个下境,内力本就不足,加之以这是对方以气机逆转为代价强行催出,力量自是更上一层楼,一时间,二人均是被压制得死死的。只能等对方这一劈气力耗尽方得转机,但也许后力不继的会先是他们。

突然,雷千亭感觉到了老者的呼吸有所驳乱,心生猜测,拼力稍微扭转刀身,艰难的略微调整了下右臂,一道十分轻微的机括声响起,未待老者看清,一只弩箭便奔着心脉斜上而去,老者仓促后退,却还是被划伤了左脸。实在是太近了,而且正在对拼内力之时,强行撤招,多为大忌。

看着暴退老者脸上那道血痕,不必雷千亭提醒,那捉刀人便暴冲而出,甚至比雷千亭还快了半个身位,二人再次与老者混战在一起。

这一次,雷千亭不必再思后路,因为只要他们攻,哪怕拼着受伤,最后先倒下的一定是是那老者。且不论年迈是否会气力不继,方才执刀人被斩飞,差点压死雷千亭的那一刀分明就已然是老者的极限,刚刚突然的那两手仅凭外释气机就能将同为坐照境界的他们震伤的手段,显然是什么偏道法门。

雷千亭观其面色与气息猜测对方此刻内力气机应当不稳,虽外强却中干,于是射出了护臂里藏着的那支弩箭,果然老者体内气机被抽调得所剩无几,所以那支弩箭才划伤了他的脸颊。而那支弩箭上抹着大理寺调制得剧毒,旁人如若沾染,顷刻毙命,武夫虽能好些,但只要让对方顾不得用气机逼毒,那么……

那执刀人身经百战,自然知晓于是,第一时间就冲上去缠斗,雷千亭紧随其后,大开大合,哪怕大多数情况下斩出得刀势会在对方强大气机的翻腾下反过来把自己震伤也不在乎,因为越是如此,对方内里亏空,毒素蔓延得越快,于是一刀比一刀狠,眨眼间,二人便与那老者又互换了十余刀,磅礴气机震得四周建筑都生了裂缝。

眼见老者刀势渐弱,呼吸渐渐杂乱,脸上的血痕开始有些乌青,雷千亭二人会心——快了。正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呼声“师傅”可却转瞬戛然而止。老者心急,不小心受了一刀,胳膊被斜着划出一道血痕,赶紧凝神,但奈何败局已定,明明境界比对面这两个后辈高了些许,却无可奈何,一时间,无力感涌上老者心头。

对!是这个为首的小子,原本那个拿刀的似乎是太极门招式的后生,和自己单打独斗,虽然凭借步法身法以及借势的手法可一时可不落败,但被自己高了一个小层次的内力活活耗死只是时间问题,然后逼问出那一手太极法门,自己武功必能在上一步,以自己坐照境界功力,天下去不得的地方也没几个,只管逃命,王娜江湖浩淼烟波里一藏,谁能追杀得上自己。

都怪那个后出手的初境小子,是他毁了自己的打算,而且都是方才他的那一支弩箭奇袭伤了自己,暗箭伤人,还用毒,死在他手上,老夫憋屈……恨啊……

在二人夹击下老者已经渐渐失了锋芒,招式也渐渐散乱,身上伤疤也又多了几道,已经有些接不住雷千亭两人的刀劲了,好几次都差点身死,是那江湖厮杀摸爬打滚出来的直觉救了他几条命,渐渐毒素蔓延越来越快了,力量流逝的感觉越来越明显,老者感觉自己也许再过一炷香就要提不起朴刀了,于是心一横,怒吼着都是你,一身所剩不多的气机全部炸开,脸颊上的毒素瞬间大肆蔓延,乌青之色瞬间就由脸颊蔓延到了脖子,连眼睛似也带上了幽幽绿光,满头白发怒张,恍若疯魔。

这突然猛烈炸出的气机把雷千亭二人都震开了些许。微顿了一下,捉刀人上前挥刀,又是一击上撩。但陷入癫狂的老者明显不想与之纠缠,一刀牵引,而后拼着肩膀被割开欺身而上,以刀架住捉刀人,一甩便侧过了去,带着最后的气机直奔雷千亭。

朴刀高举,一劈而下,感受到其中声势,雷千亭知道这是老者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与疯狂反扑,硬接不下,但此刻已然避无可避,而捉刀人方才被一甩而出,还未着地,回援必是来不及,罢了,拼了。

雷千亭一咬牙,左手反手刀,从身后抡向前,气机尽涌迎向老者的竖劈,横斩而出。刀刃相接的刹那,雷千亭瞬间感觉左臂似乎是要骨裂了一般,不过老者显然也不好受,朴刀上带着些许卷刃脱手而出,而雷千亭那柄大理寺独家冶炼工艺锻造的精铁刀也同样崩碎了个口子脱手飞出。

老者一只手臂被劲力炸得高高扬起,雷千亭同样,可下一刻,老者另一只左手作爪状袭向雷千亭咽喉。

碎喉锁!雷千亭倒是真没有想到这老者所学驳杂,手上功夫竟也这般厉害,仓皇间只能抬起右臂去挡,老者的碎喉锁恰好抓向了雷千亭右臂的护臂,外裹得皮革撕碎,内里的金属机括也被一抓抓得四散开来,崩飞的金属零件残片划伤了雷千亭与老者的皮肤。老者的左手已然鲜血淋漓,部分地方可见白骨,一身气机至此也终于消散殆尽,最后一头欲撞向雷千亭的胸膛,就算是死,也要把自己的血染上这年轻官差的官袍。

雷千亭抬膝一顶,在老者额头就快撞上自己的一瞬间被顶了回去,而后凌空一脚飞踹,在一道墨绿色的血线中老者被踹向了旁边房屋的柱子,飞射出去的老者直接撞断柱子落进那近于大殿的屋内,本就因为这一番交手,而裂缝纵横,结构松动的物资我,在承重柱断裂后终于彻底坍塌了,将那老者埋在了里面。

此时才堪堪落地站稳的捉刀人不必雷千亭提醒,转身向着尘埃飞扬的瓦砾中走去,一刀向下斩过,伴着瓦砾被斩碎以及微弱的割开血肉的声音,地面又是轻轻一颤,执刀人抬起甩掉刀刃上的墨绿色液体,往刀身上撒了些许药粉,然后用布拭干净便收刀回鞘。

周围的砖墙也在这一颤中彻底坍塌了,满地尘埃中,雷千亭与那捉刀人都各自吃了两粒可以稳定气血,平复气机的药丸,略作调息,便向着杀喊声处而去。

才过了一刻半钟,方才的大堂已经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尸体,大多数都是玄易宗弟子的,三帮主已经拖着暗算不成,反被雷千亭一击打得半死不活的薛忱亦向后退去。至于二帮主与那老者的弟子的年轻人,已经躺在遍地尸体堆里了。

而大理寺这边因为都是雷千亭亲选的武功都不错的,所以虽然每个人都挂了彩,重伤了两个,但也一个都没死。

“带上伤员,走!”

雷千亭随手拔出旁边案桌上一个趴着的尸体手中的长剑,然后提起一个重伤者背上的衣服,信手向着前方不断涌来的弟子斩了一剑,以气机震得对方不敢上前只是叫喊后,便向着最近的烟火升起的地方冲去。

其余人也纷纷紧跟,只有那个捉刀人不必雷千亭提醒,直接掠至薛忱亦身旁,一拳砸飞三帮主,而后一手拎着薛忱亦,一手拎起另一个伤重走不动道的大理寺官差飞掠而去。

留下的数十弟子看着三帮主被打的昏迷不醒,有些怕了,只是原地呼喊,很快,又来了几十人,见人多了,一众玄易宗弟子的胆子也便大了起来,便又追了过去。

待雷千亭等人到了第一处烟火释放的地方时,才发现原来他们的人都已经解决好了,中间是七八个书箱,另有两个烧毁了边角,很明显是被扑灭的。

“大人,这是他们的所有账本,只有这些略有损毁。”

“哦~你们这边动作倒是利落,都解决好了?”

“回大人,此处仅有十余弟子看守,而且所有人都闻着向东,向着大堂方向去了,所以我们这里完成的快了些,我们到的时候,他们正打算用那些火油焚毁这些账本,被我们截了下来。”

“嗯,很好,有了这些东西后面无论查处还是定罪都要方便很多。”

“行了,玄易宗弟子门客总计不下一千人,就在这玄易宗周围活动的,我估计也不下五百人,这次是我们胜在奇速,立刻去清理防火地带,准备火墙,守住等待大军。”

语罢雷千亭便与那位捉刀人在周围挥砍,命人把外墙与账房有相连处全部砍断清理。

“大人,刚刚交过手,这玄易宗的弟子也不过就那样,拼杀不见得我们就一定守不住。”

雷千亭回过头。

“或许可以,但没必要冒风险,我们只需要做该做的,贪功冒进容易没命,便是大理寺这次亲自下场都有些冒险。你们只看见了仓促赶来的不到百来人,可实际上数百甚至上千弟子齐聚后凭我们这里三四十人真能挡的住吗?自己想死,可别拉着我。”

对面的年轻官差有点郝颜,讪讪地低了头去给布匹浇水了。

“大人,已经备好了。”

雷千亭看着隔离带已经弄好,火油也洒上了,中间账本的箱子上也全用湿透的布匹盖严实了,正欲下令时,突然又觉得应该去第二处信号升起的地方看看,于是安排了下,留那位捉刀人守在此处,自己则是从房檐上离开了。

雷千亭刚刚抬脚离开,身后便燃起了了两丈多高的火墙,雷千亭远远望见一堆一百五十多人玄易宗弟子的队伍在往这里赶,便下了房檐,在廊道里闪避穿行而过,最后看见了那个一个小木门围起的大院,隔着近百米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雷千亭加快了速度,几个起跃间便落在了院子内,地上躺着十七具尸体,十五具是玄易宗弟子的,看得出来是奇袭,有的连刀剑都还没能拔得出来,便被杀死了,剩下的两具则是大理寺的官差,此刻还有一个重伤着,剩下八人拔剑指向前方的茅屋,在犹豫什么。

再往里面就是一些地牢了,有些许声音传来,想来应该就是这一批要贩卖的人口了。

“大人,您来了。”

“怎么回事?”

“大人恕罪,里面是……”

旁边的小队头目正欲禀报却被开门声打断。

听闻外边响动,茅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了个半开,一个约么十七八岁的男孩用匕首架着一个衣裳凌乱,满脸恐惧与失魂落魄的女子站在门边,白皙的天鹅颈上被匕首划出了几道血痕。那女子虽狼狈,却也不难看出姿容姣好,收拾打扮一番,也定是个美人儿。此刻腿间的白裙有些许血色浸染,加上那有些不稳的站姿,不难猜出刚刚发生了什么。

年轻人虽略有恐惧,但依旧一脸倨傲,因为他自信自己的家势,便是州郡的官员见了他也不敢过于开罪,更别提这几个黑衣的捕快了。大理寺?骗鬼去吧,京城高高在上的大理寺会来这穷乡僻壤,这里的生意都做了上百年了,也没出过事儿,就这几个愣头青的捕快,吓唬谁呢?若非是富贵花瞧得厌了,想尝尝野味儿,否则他才不会来这破地方。

今天倒好,才玩了一个雏儿,便被人扰了雅兴,实在晦气,随手杀了个不知好歹闯进来的,把尸体给他们扔了出去,不跑竟然还敢喊着要自己伏法,真是胆大包天,不过听了家里人的名号就围在外边不敢动了。只是他也发现外边那个小头目竟然和自己一样都是灵台中境,所以才被堵在了这里,小心的用手里这竟然也是个被掳来的千金贱婢挡着,以防他们暗箭伤人。

“前面那个手里提剑的,你是他们的老大吧!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手里这婊子是谁吗?我告诉你我……”

所有人只恍惚觉得有黑影闪过,院中的雷千亭便已到了木门前,的确,那个里边那个男孩挺聪明,用门和身前的女子挡住了所有的死角,便是雷千亭出手想要不伤害人质拿下或者杀死他也困难。

只是,对于雷千亭而言,人质?我大理寺官员可都死了啊……

“你……你……我是……”

“给你个机会,可以拉着她垫背。”

那嘴角涌血的男孩和他面前用匕首架着的姑娘都忍着剧痛满脸吃惊地看着雷千亭那张俊秀却淡漠的脸。

“怎么?不要吗?那算了。”

“我是……”

雷千亭拔出刺穿了少女右胸偏上和她身后男孩心脏处的那柄剑,取下他手中已经陷入少女脖颈快半寸的匕首,一把插在了那男孩的太阳穴上,仅余把手在外。将男孩那未说完的半句话永远堵在嘴里。

那女子失去支撑,瘫倒在了门旁,脖子和胸口上血流如注浸染了大片衣衫,微弱的痛苦呻吟着,气息渐弱。

雷千亭返身而下,走向那两具大理寺官差的尸首。

“这里都搜查过了?什么情况?”

“大人,那个男的是……”

那个头目还依旧看着血泊中的男孩有点不敢相信地说道。只是那个血流如注,已然奄奄一息的女子却也无人搭理。

“这里是什么情况?”

“大人,刚刚那个是……”

“同样的问题不要让我重复三遍以上!”

雷千亭终于加重了语气,那个头目也感觉到了雷千亭隐隐的怒意,却不明所以,还沉浸在那个男孩死的震撼里,倒是身后一个同僚接了过来。

“禀大人,此处已经查明是芒山匪寇掳掠而来与玄易宗合作,贩卖的人口,女子青壮孩童都在地牢里,您要下去看看吗?”

“嗯,我先查看一下四周,布置好防御,把门堵死,官兵大概还有两刻钟才能到,有火油硝石之类的易燃物吗?”

“禀大人,找过了,没有。”

“大人,这里面是火棉。”

看着一个府卫在旧箱子里找到的东西,雷千亭简单布置了一下,全部放置在院墙下,一旦有玄易宗弟子攻来,便立刻引燃,随后便在整个院子到处看了下,转到后院时,发现有座没有人的别院,查看一番没什么后,又转了回来检查了一遍布置,那女子依旧在门边靠着,奄奄一息,不过也许自己去后院时,有哪个心善的府卫给她扯了些布,包裹了下伤口,依旧渗血,但慢了些,不过等不了多久应该依旧会死,雷千亭心里有点同情愧疚,不过却还是转身走向了地牢入口。

雷千亭余光看见了那个头目还是一脸心悸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其他人也多面上有愁色,于是在走到地牢入口处,突然止住了步子。

“有的时候,我们需要知道对方是谁,有的时候,则不需要,有的时候我们需要罪犯开口,有的时候,则只需要让他们永远开不了口。不论是谁,牵涉于乱局中,杀了便是,追责问及,便是混战而死,若有人想追究,便追究整个大理寺去。攀权附会未必能持久,而聪明人,总是命长。你们是我带出来的,在任务里,你们的命是我的,我得给你们好生保管着,谁碰了,谁拿了,谁就去死。希望你们能明白,明白我们到底是谁,到底是干什么的。”

随后,雷千亭再不多言,从旁人手中接过火把,向下走去,刚一进去,便看到了好多人被锁在木制的牢门里面,有两个区域的妙龄女子,以及一个区域的青壮男子和一个区域的不满六岁的稚童。身上衣服都破破烂烂的,尤其是那帮女子,几乎每个人身上的布料都残缺不全,缘由也不必多思。

一般有人进来,大都是应该会有人求救讨饶,可他进来时却没有,连那些稚童也都安安静静的,只是被关得久了,似乎有些惧怕光亮,有些许躲闪。

雷千亭虽非长安的驻办人员,但大理寺的地牢却也是时常去的,这种状况显而易见是有什么严格的惩罚管理,让把他们心里那点不切实际的想法与躁动都抹杀了。

看了一圈,没什么异常时,他走到了第一个牢房区,看着缩在最里面那个虽蓬头垢面,衣裳却齐全的女子,说了句。

“薛念卿。”

没有人答应,那女子也依旧头低低的埋着。

“那副还剩半幅的画作,现在不画,可就再没机会了。”

雷千亭也不再停留,向外走去。

“罢了。”

“等等。”

雷千亭转过了身,看向了那角落里站起身的女子,美,但称不上很美。

“你自己应该有钥匙,打开再关上门。“

“是。”

倒是个聪慧的女子,不需多言便知晓了何意,明白自己在劫难逃,便认了命,雷千亭心里如是想着。

那女子走近,有着羊粪和牛粪的臭味以及一种尿骚味,但仔细分辨,会发现还是有一种微弱的牡丹香料。

在外边一众大理寺官差的目光下,薛念卿知道自己赌对了,却还是输了,输了,就得死。

跟着雷千亭走到了别院,小池杨柳,石桌石墩,一方名砚,一刀宣纸,画上正有半山寒梅,另外半张却是留白。

谁能想到这小池溶溶月,风荷淡淡香的一墙之隔,就是人间的一方地狱呢?也不知晓,隔着地狱能睡得安稳吗?又或者,只有挨着地狱,才能安稳。

“大人,我能焚香沐浴一番再继续作画吗?”

雷千亭眯眼望了下天。

“一刻半钟,不够。”

“三十六里外,祚珺县吗?”

雷千亭不言,薛念卿低了下头,淡淡笑了笑,蓬头垢面,略显平庸的姿色却难掩那眼眸深处的神采。随后便开始提笔作画了。画得很急,可能是因为时间不多吧,但也可见其画笔功力。

不肖半刻钟,那剩下一半便潦草补齐了。

一半山上寒梅怒放,一半山下尸山血海。

“原是如此吗?还是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哀?其画也悲?”

“重要吗?”

“不重要,我只是需要‘女中诸葛’‘风池掌柜’手里的一份名单。”

“你能给我什么?”

“赐你一死。”

“死后呢?”

“任人剥光了鞭尸,又或者剁碎了喂狗都是你应得的。”

薛念卿似乎轻颤了下。

“你很急,要不然不会亲自来我玄易宗,更不会现在来找我。”

“是的,我有别的差事,大理寺提刑官可不就得因为你们这些人满天下跑吗?”

“你在说谎。”

“这不重要,你不愿给,无妨,州府的刑堂见吧。对了,你还剩半刻钟。”

看着雷千亭转身离去的背影,薛念卿有些恐惧,有些慌了,她是这方产业里的女中诸葛,她父亲的玄易宗,有一大半见不得人的产业都是她在帮忙经营,多少年来,从没出过岔子。

芒山山匪之事,从山匪掳掠里随手买点人口再倒卖,多大点事,她也没想到会闹到这么大,郡县竟能一直毫无作为,反而把大理寺给招来了。原本那些巡抚要是查到了,可以相与的给点甜头,不好相与的也不过掉几块肉而已,总能平安度过。

谁知这次竟然大理寺下人了,所以她专门派人物色一些女子或娈童,在经营的一些地方特意迎合那些所能够得到的,了不得的大人物,比如今日前院里那喜好寻常家浣纱女的淮英王之子韩松山,那可是淮英王最疼爱,最有前途,甚至已经传闻就是承继那世子之位的宝贝儿子,她拼着巨大风险,截下了韩松山随从传来的召回书信,可依旧没能挡得住……

是呀,一劲降十会,一力破万法,就这么被人不依不饶的杀上门来,她没有丝毫运作的时间,而且惹上了大理寺,自己运作又有什么用呢?

原本一些可能不那么重要的破绽,也被人咬开,并真的以雷霆手段查了下来,数百年的苦心经营,今日终于毁于一旦。而她呢?又要再一次失去所有了吗?她想起了那被人骂杂种的童年,那麻布绕梁而悬的母亲,那些街坊疯传的流言,那些同龄人编唱的歌谣……那些烂菜叶,那些臭鸡蛋,那些唾沫,那些黄痰,冷眼,讥讽……还是会和母亲一样吗……不!这些年来她够本了……不!还不够……但,又如何……

“等等。”

“这是第二次了。”

“什么?”

“等。“

女子低下了头,蓬乱的头发垂下,遮住了面容,少顷,她带着雷千亭走进了里屋。屋子中央,是一具烧焦了的女尸,身形与薛念卿别无二致,雷千亭第一遍就发现了这个并非本人,因为那死亡时细微处的姿态。

她打开衣柜,上面第二层挂了一行女子的裘衣,那女子取下一件绣有寒江梅图的,用针挑了开,中间缝着一道丝帛,丝帛上描着一些文字。

薛念卿开始褪下衣衫,雷千亭垂下眼眸,女子脸上有点诧异,似乎还有点微讽。一阵希索声后,薛念卿捧着一件绣着山涧梅图的裘衣放在了雷千亭面。

“都在这里了,这些裘衣上面绣着梅花的都是了。”

雷千亭神色有点不自然地一一轻轻捏了下边角,的确如此,比其他裘衣厚了一丁点,想来中间都多加缝制了一层绢料。

“梅兰竹菊,没想到你还喜欢这寒梅。”

“我都喜欢。”

雷千亭忍住有点发烫的脸色,将那些衣服取了下来捡出带有梅花图案的。

“我还有多久时间?”

“半刻钟。”

“大人能先出去吗?我马上出来。”

“注意时间。”

雷千亭拿起那些捡好的衣物,转身出了房门。

很快,薛念卿便换了身鹅黄色衣裙,头发尚来不及梳理,便依旧乱糟糟披散在身后。

二人对立树下,石桌上,雷千亭给薛念卿沏了杯茶,算是送行酒。

薛念卿怔怔看着那盏清茶,鼻子感觉有些发酸。

“你……能听我讲个故事吗?”

“抱歉,你没有时间了。”远处已然隐约有了些许厮杀声。

“这杯茶便算了吧,不需要,临行地狱之时,壮胆之酒,又有何用?”

“来吧!我倒要去看看,地狱深处里是个什么景象?”

剑光一闪,随着倒地声,地面上便渐渐晕开了一团血色。

雷千亭转身走出,前院里的一帮大理寺汉子,看着雷千亭手中拿着那一沓衣物,眼神都有点怪异。雷千亭也觉得脸上有点烫,于是喊过来一个离他最近的,随手交给。

“这可是那些后台大人物分成的目录,小心保管。好了,可以准备撤了。”

远处厮杀声渐渐清晰。

临出门时,雷千亭看了一眼门房边上的那个女子,面色已惨白,虽气若游丝但终有那么一息残存,让人不得不感叹生命的顽强。

正欲走出却还是折了回去,轻轻撩开包裹着的布带,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撒上了些药粉,然后把那女子丢进了地牢。

“你能否活命且看运气吧。”

语罢,也不管那女子是因为疼痛或者紧张而颤动的睫毛,不管她是否装晕,雷千亭便起身离开了。

这女子本应该死的,这样杀死那少年便没有丝毫破绽了,但这女子终归无罪,终归还是活着,那,便活着吧。

待雷千亭等人出门时,恰逢官兵已至,不过既然大理寺要的东西都到手了,剩下的,不是他们的事,也就不必他们操心了。

前往州府的路上,雷千亭一行人与淮英王的队伍擦肩而过。

……………………

自玄易宗被灭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物证人证都有,长安大理寺的施压下,州府只能尽心尽力,小心伺候,所以一切都很顺利,本来也就是个很简单的案子,所以雷千亭等人没花几天时间,就差不多彻底定下了,该拿人拿人,该定罪定罪,督斩留几个负责刑司的人就可以了。而雷千亭则是带着其他人从速返京。不过其实倒也不急,京城那边虽然自己不在,但目前仅仅只是摸摸情况而已,而且还有韩观秤在暗中运作协调,亲自有所经手。故而雷千亭此刻在不在京城对于案子的查办影响并不是很大。

不觉间,一众人已策马行至黄庐山,悬泉飞瀑,层峦叠嶂,云雾缭绕间,自有万千气象。

不知为何,雷千亭到了这里后心里总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好像冥冥中,这座山与自己之间有什么联系一样,若是错过了,便要永远错过了。于是雷千亭最后还是让其余人继续返京,自己则是在山下逗留了两日,说来也奇怪,一停下来便心安了,一生起离开的念头,那种失落感便又出现了,不过雷千亭的打算是三日,只留三日,三日过后便离开。终究是带有要案的官身,岂能长久居于此。

不过推窗见山月,出门闻泉溪,翠鸟啼鸣,苍绣翠掩的景致也的确不错。

只是明日就是第三日了,要不去黄庐山的黄庐观去看看。

翌日晨,天方蒙蒙亮时雷千亭早早便来到了黄庐山山下的登山石阶,他以为自己来得够早了,可没曾想,山路上竟然早早就有了稀疏的一些登山人,略一打听才知原来为了争抢那晨钟第一声时的头炷香,好祈求那风调雨顺,家事宜昌。

雷千亭想了想,太久没回过家了,为家人求个福似也不错,于是便跟了上去。虽然未曾动用气机,但体力又岂是常人可比,雷千亭故意走得慢了些,却依旧不断将众人甩在身后,隐约耳边传来几句骂娘或者阴阳怪气的声音,雷千亭也没在乎,只是登山。

不肖两刻钟,雷千亭已至云雾缭绕的山腰处,再往上行了一段,大致便出了山腰似波涛起伏的云海。想来若是日出时分,被朝阳的万丈霞光渲染,必定极为好看。

回过头来的雷千亭正欲再行,却恍然间惊觉前方可以望得到顶峰大殿的山道上没有一个人,一切都静悄悄的,除了微微的风声流转,天地万物是那样静谧美好。

突然,雷千亭发现这里的山道旁边有座凉亭,亭下有着一穿着紫衣,绣着星图的老道士。

反正前面山路也还没人,而且这老道士和自己似乎总有那么一种很紧密的……关联的感觉,但雷千亭很清楚,那不是亲切感,也不是熟悉感,只是很紧密的感觉,却又说不出来。于是雷千亭一反常态的生出了攀谈的心思,便向着老道走去。

在雷千亭心中升起这个念头的一瞬间,也不知道是起了阵微风,那仙风道骨的老道白眉才扬了扬;还是因为老道的白眉扬了扬,才起了风。

“老道长,这是……上去烧香要钱……布施……化缘……额……就是要香火钱吗?”

“烧个香,自己备着就好了,要什么香火钱?不过若是诚心请香火,也是好的。”

老道睁开了眼,满面和煦,既是仙风道骨,又像寻常邻家大爷,并不冲突。

“敢问道长,诚心请香火佑家人平安,几两银子啊。”

“一钱不少,万两不多。”

老道依旧面目含笑,恰似圣人授业图,又似佛祖观众生。

“道长,在下是个粗人,资质愚钝,难解禅道真意,您就别和小生打机锋了。”

雷千亭有点摸不着头脑,虽然不知是过了云海之故还是这对谈老道的气息浸润,雷千亭只觉神清气爽,耳清目明,心思平静,恍若深潭,但还是想着待会儿去烧个头炷香,讨个好兆头,便还是有点催促。

“那不妨问问道友,人生价几何。”

道友?这个称呼未必算错,只是上山拜观的尘世人,一般不都是称福友吗?是因为自己习武气机被看出来了,还是因为……自己这一生注定无福呢?

“不愿答,那便再问道友,苍生价几何?”

见雷千亭无言,老道接着语气波澜不惊的问道。

此语一出,雷千亭突觉一道说不清的恢弘,恍若身前那面善的老道就是那所谓天命,冥冥中感觉身周有一双,不,无数双,万顷巨目紧紧盯着自己。雷千亭说不出那种感觉的善恶,只觉磅礴宏大,雷千亭正不知如何回答时,想起了老道那句话,便答。

“一钱不多,万两不少。”

语罢,雷千亭感觉自己和那些巨目疏远了些。

“道友觉得苍生有价。”

白眉老道轻抚白须,不见喜悲,神色依旧如春风。

“人命有价!难论几何。苍生无价,犹可权量。”

“难论?那便可论,道友如何论?如何量?”

老道又问道。

“十年圣人书中觅,人命可以情意量。”

雷千亭自己都没有发觉,他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认真思考并回答身前这个素昧平生地老道的每一个问题了。

“十年之后的书外?”

“十年福祸两寥落,再以刀兵问苍生。”

第一句话雷千亭尚且思索,第二句,则是脱口而出。因为第二句的时候,雷千亭身体里似乎换了一个自己都陌生的人般。

白眉老道方才微眯着的眼又睁开了,闪过一丝疑惑。

“福祸重生死重?”

“命贱轻生死,命贵轻福祸。”

“如此这般吗?”

“在下有一问,欲求道长解惑,不过法不传六耳,道不传非人,无论道长是否愿言,听此一问,在下都是感激。”

“讲吧。“

“道可生一生二生万物,万物可能复归于一道?”

白眉老道怀抱拂尘起身站起,随后的声音便隐没了,只见那个诡异的雷千亭俯身而拜,老道士转过了身已然离去。

……

“孩子,假以时日,不妨上我青城山吧。”

老道神色姿态都恢复了如最初的那般,只是怀中的拂尘,抖了两下。

“为何?”

雷千亭还是端坐于前,仿佛那个诡异的自己与老道的交谈,从未出现过。

“命中十八劫,天怒人怨地弃。”

老道的眼神里有一丝叹息,却不是怜悯。

“道长高看我了,我何德何能会有那等祸害天下的本事?”

雷千亭讪讪地挠了挠后脑勺,憨态可掬。

“徒上浮云九重霄,回首人间已无立锥所。”

老道神色不变,依旧叹道。

“上这黄庐山就能避祸了,额不,青城山?那不是小说侠义话本里的吗?好像几百年前就消失了吧,正史野史都未再见其踪迹。”

雷千亭突然反应过来,有点以为这老道是在诓骗他。

“眼见尚非真,书中孰可轻得真?”

老道怀抱着拂尘站起了身。

“那敢问道长,这青城山究竟在何处?”

在山间晨风中,老道转身望西北,须发略微飘扬,一手持拂尘,一手遥相指。

“此地,向西北而行三万里,你便会知晓,青城山所在何处了。”

波澜不惊的语气,雷千亭却听出了睥睨天下之意,不对,那更像是……看不见这个天下。

“好,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我就来求道长收留我。”

伸手不打笑脸人,哪怕不怎么信,但这老道身上虽无气机,也貌似不通武功,可那世外高人的气度还是令雷千亭很是钦佩,就算是装,能装成这样也多少是有些真本事的,而且他对这老道的话,总有一些莫名的相信。

“一切皆缘法,种因便得果,福祸自有命,因缘皆天定,这枚物件,你且收好,这是你的缘法,凭此入道门,步青云,可莫要遗失了。”

说着,老道转回了身,递给雷千亭一枚桃木符,雷千亭接下,仔细端详,看似寻常木料,却自有一种暖意蕴于其中,握着便气息温和通畅,说不出的神异,而且雕工之巧妙,雷千亭还从未见识过。

“说起来,也不知道这是你与贫道第几次见面?”

看着低头认真研究桃木符的雷千亭,老道叹道。

“对了,道长,您还没说您是谁呢?将来假使真的找您,总归有个名号。”

雷千亭头也不抬问道。

“我嘛,是青城山的道。”

“青城山道长?”

“是青城山道,一座山的道,不过加上个长字,也不算错。”

“对了,您说几次见面,难道我们以前见过?”

“未必。”

“那如何说?”

“我们会见两次。”

“哪两次?”

“第一次,你在这里,我在这里,见面也在这里。”

“啊,那……另一次呢?”

依旧低头摆弄桃木符,犹豫要不要用上气机试试的雷千亭觉得,这个仙风道骨的老道说得不是废话吗?

“第二次,贫道在青城山上,你在青城山下,见面也还是在这里。”

自雷千亭低头摆弄桃木符那一刻起,往后面的声音便飘渺如仙音,渺茫不可寻。

雷千亭未觉之间,那老道已隐去,袅无影踪。

关于武道得古籍传闻中,武道有六境——入微明五感、通幽开关门、筑得灵台起、坐照观自在、洞玄觅真知、终得神意藏。

世人无论天资根骨,勤加练习便可入微明五感,差别不是很大,但若要运生气机,开得身体各大关穴,便非是那般轻易了,而后高筑灵台,坐照自观更是艰难,至于最后两境,几乎仅在传说里了。

世人习武,多只停留在入微,明了五感,干活做事爽利,老死时也得清明。偶有志于武道的才会往后修炼,不过资质平庸者生气机都困难,终其一生或许也未必能冲开周身要穴,气机流走通畅,身强体壮,行为迅捷有力。再能高筑灵台并坐照自观的更是寥寥无几,所以像薛忱亦那样,修成灵台空明的灵台上境便足以成为一个小地方的帮派霸主了,而像那个刘老供奉,则完全单拉出去也能自称宗师,开一宗门了。所以像雷千亭这样的,哪怕初入坐照境界,也能算这天下一流高手之列了。

至于洞玄,那都是一些老怪物,传闻里以前一些千年宗门被灭时蹦跶出来过几个。可惜面对成千上万的铁蹄,还是只能被消磨死,不过也有传闻说是逃走了,也有说是杀了几千官兵后,力竭而亡了,具体便不知道了,由此可见洞玄高手之罕见。

至于最后的纳天地于体的神藏境界,那更是传闻了,哪朝那代哪里有人白日化虹飞升,哪里有高僧圆寂涅槃称般若,哪里有道士羽化登云去,便指的是这一境界了,自古以来只有传言。

不过也有很多武夫都信若武夫到了此境,那便是抬手托江海,挥拳碎山岳,反正也没人见过,随意怎么吹都没关系。

由于六境一步一蹉跎,修成境界实在困难,也为了体现同一境界的实力参差不同,所以人们又把每一境界,按照强弱分为了,初境、下境、中境和上境以作区分。

而那老道飘然而去之身影,恰似佛门般若口诉即佛音,圣人饮啄皆功德,名士神游天地间,真人归隐山林里。

啥?什么逻辑道理?雷千亭豁然抬头,恍觉一道光辉刺眼,匆忙用手遮挡,待眼睛适应,从指缝中看去,才见那一轮金黄就要坠下西山,半座山峰,以及山下平原,还有远处的惠州城,都被晕染的金灿灿,好一副盛景,好一个盛世,好一方大好河山。

雷千亭恍觉自己还在山腰道上,可却已至黄昏。身前哪来什么云海,更没有什么凉亭。只是手中,竟真的握着一个桃木符,雷千亭赶忙问周围下山的人,自己于此处多久了,可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他,也没怎么特别关注他一直在这里。

雷千亭突然有种错觉,这个世界是不是假的,或者——自己是假的,又或者刚刚只是场梦,可手里实实在在的桃木符都在提醒自己,方才那些言语,那老道的遥遥一指,都是真的发生过。

雷千亭苦思也想不出什么结果,只有一个解释,那大概就是自己,遇到真神仙了吧!

雷千亭把桃木符装进胸口衣衫里,这会儿了,上山烧香也不必了,便迎着夕阳,沿着金黄色的山道,在喧扰的鼎沸人声终下了山。

夕阳下的官道上,一骑从惠州城北门出来,携着马蹄下的尘烟,向着长安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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