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落雪村】
好痛……
好恨……
小女孩僵直地站在那儿,就如同一座冰雕一般,直愣愣瞪着面前那具扭曲的人体。
她感到有两只坚硬而粗糙的利利爪死死掐住了自己。
一只利爪掐住了她稚嫩的心脏,就这么肆意揉碾着,猩红的肉块一块块落下,血珠顺着指缝飞溅而出。另一只利爪则毫不留情地掐住了她的喉咙,将那脆弱的软骨挤压揉捏得咯咯作响。
这就像是在玩弄她的痛苦。
她感到自己就像一只被牢牢扎住的几乎撑爆的气袋,抽搐颤抖,浑身涨满了悲痛和愤恨。她想吼,想把所有的愤恨和悲痛都吼叫出来。
可是她的喉咙却被死死掐住了,一丝一毫的碎音都挤不出。
接着,一阵急促而沉闷的脚步声,自她身后传来,那脚步像是踏在她的心窝一般。
再接着,一双粗糙至极又温热有力的大手突然出现在她眼前,遮住了她的视线。
一片黑。
……
“这,……这是这个月第十六个了,了吧?”一位挂着一身子半新不旧,甚至残缺腐蚀的骨头木珠串饰,几条破旧的看不清颜色的大衣缠身的老妇人搂紧怀中双肩颤动的消瘦女孩,干枯粗糙的大手紧紧捂着小女孩的眼睛。
老妇人面前是一具骇人的尸体。
那尸体眼珠子暴凸圆瞪,布满血丝,四肢向奇异的方向扭曲,尸体的丹田处一道狰狞的口子,像是被爪子扎进体内,强行撕裂开来,那缺口内本该有的内脏也是不知所踪,仿佛本来就没有长过。
“兰婆婆,我们这穷乡僻壤边陲小破村虽然靠近那极北,这些年却一直也平安无事……这,这今年是遇上什么邪祟了么……”
兰婆婆望着那发言之人,那说话之人其外形虽有些许佝偻丑陋,但平日里也是老实本分村人,在这穷乡僻壤之处,身体竟比起常人还算强壮些许。此刻那人却浑身打颤,嘴里直直念叨着:“月祖巫神……不愿庇佑我等了么?”
这番话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些本已经被恐惧的浓雾包围多时的一众老小,更像是突然炸开了锅一般,一瞬间悲恸哭声响起,久久不绝。
“神主大人在上……我们村不能再死人了……”
“死得几乎全是强壮能下地的年轻人……是神主要亡我们这小村子吗?”
“……我受不了了!再也受不了了!我要离开这个破地方!”
“不论是谁,来个人!我们不想死……来救救我们!”
一瞬间,恐慌,无助,躁动,绝望各种阴暗情绪交杂于一处,在这昏暗破拜的小屋之中炸开,几乎就要冲开这小屋的四壁和顶棚。
落雪村一直是个虽然贫苦却宁静祥和的小村子,村民与世无争,世代居住在村中,其乐融融。
可一个月前的一天,这份宁静祥和却被打破了。
花婶婶在清晨起床做饭时发现丈夫不声不响地死在她的床边,身体被撕裂开来,内脏被掏空。
接着第二天,赵姑娘的父亲被发现死在冻河边上,同样的内脏被掏空,流干鲜血而亡。
直到今日,落雪村已经死了十六个人了,整整十六个人!
“咚!!”
那抱着小女孩的老妇人将枯木拐杖往地上狠狠一撞,“哭什么哭,嚷什么嚷!都给老婆子我消停消停!看看咱们阿雪,一群长辈人在阿雪面前哭哭啼啼丢不丢人!连女娃娃都不如!”
那木头手杖就如同撞在那群村民的心窝之处,让他们从恐惧之中抽回了魂来。
这群被恐惧包围的村民这才意识到,如今最有资格哭的是那被兰婆婆抱在怀里的女孩子。
那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娇小的身子裹在臃肿的厚棉袄里,灰扑扑的脸蛋上一双大眼睛赤红,嘴巴被她自己咬得通红出血。
那孩子在兰婆婆怀里,浑身颤抖,可却生生没落下一滴泪来,那眼中有恐惧,有悲伤……但更多的则是愤恨。
在兰婆婆带着一众村民赶来阿雪家时,阿雪就如一根木头似的杵在她哥哥的尸体边上。
丢了魂一般一句话也不说,任谁喊她都不应。她就这么僵直地盯着自己哥哥那被掏空内脏的尸体,似乎要将这惨状生生刻在她那大眼睛中才肯罢休。
阿雪自打落地以来就没离开过这个位于北地极北的小村子,他们村子两百来个村民,个个都是熟面孔。
阿雪自小被两个兄长和父亲母亲带大,她的兄长们总是说,等这批粮食收成,就带阿雪去我们北地的神都千刃见见世面。估计呀,阿雪能被神都帅气的少年郎看上,就留在那边了呢。
呸!我才不要离开落雪村呢!阿雪总是这样说。
可如今,再也没有能带阿雪去神都的兄长们了。阿雪一家子,父亲母亲,两个兄长,都被不知名的东西掏空内脏,死不瞑目。
“十天前,老婆子我已经派人赶去城中,给住在有守卫的房子里的,那些佩戴银铃雪穗的大人们送信,不知何时会有回音,只要能派个一铃的大人来,我们就有救了。”兰婆婆说道。
“那些灵力高强的灵师大人们,会搭理我们落雪村吗?”一个浑身裹着破布,流浪汉似的男子缩着身子坐在一个角落,他的头埋在乱发里,用低沉含糊的声音说道,那话语间,散发着难闻的酒臭味。
“我们没有其他选择,这是唯一的……盼头了。雪生,你是这孩子舅舅,是阿雪唯一的亲人了,往后日子里给老婆子我少喝点酒,把咱们可怜的阿雪拉扯大是正经!”兰婆婆说着将阿雪往那男子一推,“快带阿雪回去休息!”
那逢头垢面的男子缓慢起身,抓过阿雪的肩膀,将孩子带走了。
有些村民望着那男子略微摇晃的身子,目光中多了一丝不放心不赞同的神色,这可是个出了名的酒鬼。
可如今落雪村村民人人自危,谁又管得了那小女孩。
接着,村子外传来了一阵马蹄声,这一分对小女孩的担忧,立马就被这一阵马蹄声冲散到不知何处。
听闻这串马蹄声,兰婆婆和一众村民的目光都亮了起来,燃起了希翼。
“是,是戴着银铃雪穗的大人来了吗?”
兰婆婆带着众人连忙跑了出去。
那远处行来的一排白马,马上是身着盔甲手持长矛的士兵。而那群人中间有一个年级轻轻的,看上去十八九岁的少年最为醒目。
那少年面容俊美神情冰冷,那张面孔风雪雕琢一般的白皙,那双肃然的冰蓝色瞳眸内风霜寒剑戟。
他一头黑发披肩,用一个简单的银饰将一侧的头发扣至肩后,肩披白狼斗篷,身着绣着银纹的白色锦衣,腰间别着一柄刀鞘花纹繁美的长刀,还有……一串,醒目的五铃银铃雪穗。
“五……五铃……”兰婆婆愣愣地开口,语不成句。她浑身如同叶子那般抖着,竟是比先前见到阿雪哥哥尸体还抖得更厉害些。
待那队人马走至跟前,那少年翻身下马,向村民走来。
兰婆婆扑通一声跪倒在雪地里:“公子在上,请受老奴一拜!”
公子雪源伸手,将那老婆子从雪地上搀扶起来,为她拍去旧衣服上的雪屑。
雪源的面容冰冷淡漠,可他的话语出乎意料的温和有礼:“老婆婆,恕雪源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