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医生从遗体柜中拉出了一具老人的遗体,其上盖着白布。
陈听从这具遗体上面已经感应不到死气了,果然如李露所说是已经走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走上前去,对遗体抱拳鞠了一躬,才双手掀开白布,让身后的家属确认遗体无误。
直到再次看到父亲的样貌,李露才终于绷不住表情,嘴角一抿便落下泪来。
她是家里的老幺,又是独女,从小被父亲宠大,两位兄长也对她很是照顾,故而养成了她泼辣的性格,如今就算是人到中年,自己也成为了孩子的母亲,但每次看到父亲,自己就是忍不住变回那个喜欢撒娇耍性子的小姑娘,如今,这个宠爱她的父亲走了。
李家次子本来还好,但听到妹妹的抽泣声,眼泪也没忍住,在眼眶里直转。
李家长子只是神情哀愁,父亲走后,长兄为父,他以后就是李家的当家人,此时自然有当家人的气概,并没有在弟弟妹妹面前落泪。
陈听拿出一只镇魂铃,在李老太爷的身前敲了三下,每次敲完口中便念念有词,说一些外人听不大懂的话,大概意思就是招魂、安魂、定魂之类的。
每随着镇魂铃敲响一次,李家三兄妹就呼喊一次父亲,直到喊完三次,就算是把父亲游离在外的魂魄叫了回来。
再然后就是由陈听在太平间门旁的角落里烧了一些黄纸和一张车辇样式的白纸,意喻是给周边难缠的小鬼一些买路钱以及给帮忙运送李老太爷魂魄的阴差们一些散碎费用。
做完这一切之后,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把搬运遗体的推车停在了遗体柜旁边,陈听在上面垫好了老爷子生前最喜爱的衣物,最后再由陈听和工作人员一起把老爷子的遗体搬至推车上,整理好一切后,便可以把遗体运上灵车了。
来医院接遗体的人都是李老太爷的至亲,至于生前的朋友和其他旁系亲人需要等到遗体运至殡仪馆,并且入殓完成后再开始进行吊唁。
陈听简单的跟刘医生和王雨晴打了个招呼,便带着云兮子驱车前往殡仪馆了,灵车开得会比较慢,他需要提前到那边等待遗体到达。
去往殡仪馆的路上,一直没开口的云兮子向陈听问道:“你不怕吗?”
“这有什么好怕的,人死了就成死人了,什么都没了。”
“老夫是说死亡这件事本身。”
“我从小跟着我家老爷子送走一个又一个的陌生人,我家老爷子最后也是我送走的,谁都会有这一天的,我也是,您也是,死亡本身就是很平常的事情,我的工作就是把这件事情诠释得尽量美好一些,让大家相信,最后总会在某个地方再见的。”
陈听看似普通的感悟,在云兮子听来却像是什么大道法则一般,他作为修炼者,活了几百年,活得越久,对死亡就越是惧怕,殊不知在普通人眼里,死亡只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云兮子还在回味陈听的话,又再次闭口回归沉默。
到达殡仪馆,陈听提前下来跟这里的工作人员打好招呼,以前他就跟他老爷子经常在这里出现,大家也能算是互惠互利的关系。
“小陈,这都多久没见到你了,陈老爷子走之后,你还是头一回来吧。”
殡仪馆里的人跟陈听寒暄着,他也一一跟对方回应,交谈间滴水不露,尽显人情世故。
与熟人聊完,他根据指引,来到了给李老太爷进行入殓仪式的大厅,这里已经布置好了灵堂,两侧摆满了花圈,一旁放着一副实木精雕的棺材。
陈听提前准备好热水、毛巾、化妆工具、寿衣寿鞋等东西,静静的等待李家人的到来。
约摸二十分钟的样子,灵车到达了大厅门口,工作人员小心的把遗体运至了大厅里便撤了出去,只剩下李家三兄妹及一些至亲留在现场。
陈听让李家人在对面朝李老太爷的遗体三鞠躬后,便站在原地安静的等待。
“露露,这小子行不行啊,年纪这么小能靠谱吗?”李家次子凑到李露的耳边说道。
大厅中没有其它声音,他又没有刻意收声,在场的人都能听到他的质疑声,对此陈听并没有反应,只是神情肃穆的准备即将开始的入殓仪式。
“二哥,别说话了,马上就要给爸入殓了。”李露脸上的泪痕还未干,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云兮子,阻止了她二哥继续说下去。
陈听站在众人对面,中间隔着李老太爷的遗体,将所有带过来的物品整齐的放在身旁的工具架上。
他向李家人认真的鞠了一躬,郑重其事的说道:“入殓仪式准备开始了。”
所有李家人也回敬了一鞠躬,由李家长子回复道:“请先生为家父送行。”
入殓仪式分为净体,着衣,整姿,修容,入棺五个步骤。
陈听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清洁液挤在手中,然后双手合十揉了几下,双手之间就产生了些许绵密的泡沫,再轻柔的抹在李老太爷的脸上,进行简单的洁面,之后拿出刮胡刀将其脸颊上一些稀疏的胡渣剔除干净。
接着用湿毛巾将洗净后的面部擦拭干净后,他又拿出一张特殊的面膜给李老太爷敷上,这种面膜可以让遗体的面容短时间内容光焕发。
再然后他又拿出洗发水,倒在手中,粘上少许温水后就将其涂抹在李老太爷的头发上,有规律的进行揉搓。
这种给遗体用的洗发水也是特殊调制的,普通的洗发水刺激性太大,给遗体用完之后会造成大量的脱发,洗完后会惹得家属不快。
头发洗完后,再用吸水性很好的毛巾将头发擦干,用一柄精致的桃木梳将李老太爷的头发梳理整齐。
接下来,陈听隔着白布,将李老太爷身上的衣服褪下,用温热的湿毛巾一遍又一遍的擦拭好身体,由于长时间的存放,李老太爷的遗体已经严重僵硬,陈听将厚厚的白毛巾,在滚烫的热水里浸泡,拿出再挤干水分,敷在了遗体的几个关节上,边按边用手进行一些特殊的按捏手法,几经调整后,终于将遗体的姿势调整正确,双手合十平放在丹田处。
最后再将寿衣用特殊的手法隔着白布给他穿上。
“哗”的一声,李老太爷身上的白布被陈听掀开,已经穿戴整齐的李老太爷出现在了大家的视野里,静静的躺在推车架上。
他又拿出几把精巧的工具,把李老太爷的手指甲、脚指甲给修剪干净,并进行了打磨和抛光处理,之后再穿上鞋袜。
至此,净体、着衣、整姿已经完成。
整个过程没人说话,连在场的小孩子都乖乖的闭嘴没有出声打扰仪式的进行,陈听的动作没有一丝多余,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李家人也在这样的氛围中感受到一些不一样的庄重感。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陈听揭下了最开始敷上的面膜,李老爷子脸上的皮肤竟看起来鲜活了许多,只是脸色还是呈现出一片惨白。
他拿出一整套粗细不同的妆容笔,取出一支,粘上一些特制的粉末,执笔勾画在李老太爷脸上。
不多一会儿,人群中一直盯着老人脸看的那位老妇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是李老太爷的妻子,李家兄妹的母亲。
此时躺在床架上的老人就像是安详的熟睡着,脸上被岁月留下的皱纹清晰可见,泛着红晕的脸颊还透着晶莹的反光,哪里有一点已经走了半个多月的样子。
众人赶紧围住老太太,安抚她的情绪,生怕老人受不住激动,再出现什么意外。
李家长子搀扶住母亲,终于也落下泪来,陈听的手法太过厉害,躺在那里的父亲虽然紧闭着双眼,但那副威严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变,仿佛马上要醒来训斥他这个老大几句。
他只是一直在强忍着,在家人面前保持长子该有的成熟与理智,忙着做作为老大应该做的事,用故作坚强来承担年龄的重担,但改变不了的事实是,他的爸爸已经去世了。
看到兄长的泪水,李家次子与李露也一下哭出了声,整个大厅回荡着悲伤的抽泣声。
“妈妈,你别哭了,等爷爷醒来看到你哭该伤心了,他不是要去旅行了吗?旅行多开心啊。”
小小的李源也带着哭腔抓着李露的衣角劝慰着自己的妈妈,他暂时还理解不了此时的氛围,只是周围的大人们都在哭,他也忍不住想一起哭。
李露蹲下来抱住李源,轻轻的在他耳边说:"源源乖,从今天起,妈妈就没有爸爸了。"
...
陈听静静的等待李家人调整好情绪,叫过李家长子和次子,一起将床架上的李老太爷抬进了木棺,放在了灵堂正中央的位置,至此,整个入殓仪式就算正式结束了。
接下来便是正常吊唁,三天后,将由殡仪馆的人负责主持追悼会,再由李家人亲自按下点火按钮,将李老太爷进行火化。
收拾好带来的各种用具,陈听带着云兮子走出了灵堂,李家人马上要接待过来吊唁的客人,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忙,李家三兄妹见陈听离开,赶紧追了出来。
“小陈老板,这次真的太谢谢你了。”李露发自内心的对陈听感谢完也朝一旁的云兮子轻轻点了点头。
“小陈老板,不好意思,之前多有得罪,感谢你为我父亲送行。”李家次子也是开口对陈听表示感谢。
李家长子没有开口,但是把手里拿着的两包华夏牌香烟硬塞进陈听手里,根本不给陈听拒绝的机会,他还在伤心的情绪中,但神情也对陈听透露出感激。
“小陈老板,里面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们去做,就不留您了,现在没有信号,入殓的费用我也不能用手机转过来,明天我再拿现金来你们店里亲手给你,再次感谢你。”
李露微笑着对陈听说道。
“没关系,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你们先忙,我就先回去了,你们节哀。”陈听也微笑回复道。
“大舅舅!外婆叫你呢!”李源的呼喊声从灵堂里面传来。
“谢谢,慢走。”李家三兄妹送别陈听就转身回灵堂那边忙着招呼客人去了。
陈听看着手里的两包华夏香烟,笑了笑,递给一边的云兮子。
云兮子也不客气,伸手接过两包烟就收进了袖口里,也不知道用了什么神奇手段,等他的手在露出来时,两包烟就已经不见了。
“看这情况,老夫不来你也一点问题没有,那李露刚才对老夫可没刚见面时那般客气了。”
“哪能啊,没有老爷子您镇场,这业务一开始都接不到手。”
“也对,那我这两包烟收得也在理。”
“我也没见您拿进袖口的时候有半点犹豫啊。”
“哼,三叔公拿你两包烟还要犹豫?”
“那是,三叔公您辛苦了。”
“你说那李家老太爷死后会不会真的到一个别的什么世界去了,就像你说的穿越那样。”
“谁知道呢,我只管送,又不管接,不过以前不好说,现在我真有点怀疑了。”
等陈听带着云兮子回到店里已经是中午了,他先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就准备叫上云兮子一起出门去吃顿好的。
这时,店里来了个陈听熟悉的人。
...
陈听一大早在医院把遗体接走后,王雨晴就跟刘医生在办公室里闲聊着。
听到刘医生介绍陈听的职业和工作,虽然她之前也听到过一些,但并没有亲眼见过,今天看陈听被死者亲属围在中间,一幅专业的样子,再与刘医生的介绍一结合,才算是进一步了解到那个少年生活中的一面。
“你别小看小陈他那个工作,听起来不招人待见,收入高着嘞,比咱们这些坐办公室的挣得多多了。”刘医生笑着说道。
这倒不是他眼红,真要他去做陈听那份工作,他也不乐意,但他说的也是事实,一般这种入殓仪式属于富贵人家里花钱买一份心安,普通家庭也不会花这些钱做什么仪式,都是由殡仪馆进行最基本的流程后就草草火化了。
“真的啊?那下次我得让他请我喝奶茶,之前总把他当小孩子看来着。”王雨晴挥了挥粉拳愤愤道。
“哈哈哈,不过听说自从他爷爷走后,他接业务也难,这行讲究的是一个道行经验,小陈那样的年纪,一个人应该挺不容易吧。”
“啊?我看今天跟他一起的不是有个老爷爷吗,那应该是他家里的长辈吧。”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我记得他爷爷好像是走了的。”
“对啊,他之前也跟我说他一个人来着,可能是他家里其他的长辈吧。”
“说来最近事情也少了,虽然城外面还没有解封,城里的馆子好多已经开门了,我们还约了小陈一起吃饭呢,要不哪天你去邀请他一下?”
“择日不如撞日,约饭这种事情还等什么哪天啊,今天我就到他店里看看去,刚好我还没去过。”
“行,看小陈的时间方便就行,我们这边随时有空。”
就这样,趁着中午午休的时间,王雨晴就打听清楚了蓬莱仙堂的店铺地址,一个人找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