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汐玥喝光了最后一口面汤,留下一个洁白光滑的大碗摆在桌上。她自幼生长在大户人家,食的是玉盘珍馐,如今却能够这碗不沾半点油水的清汤面吃的一干二净,是因为这段时间的奔波流离,让她成长了吗?
在一声轻微的饱嗝之下,覃舟的话音携雨而出:“你遇见的不是什么山野神灵,而是邪祟扮神。”
“扮神?”
“所谓扮神,就是假扮神灵,这种方法可以让无法步入轮回的魑魅魍魉收集功德,洗净一身罪孽,最后心无挂碍地横渡奈何桥。假扮神灵的要求十分苛刻,首先不能是位列仙班的正神阴神,在这必须要有自己的神位供台。所以那些荒废的山野神庙自然而然就成了扮神的首选之处。
真正的神灵虽然会恼怒那些偷食贡品的无知之人,却不会降罪于他们,众生皆苦,谁家没有难念的经?可假扮的邪魅就未必了,你偷吃了它们的贡品,便是阻碍他们获取功德,尤其是戾气深重的恶鬼,自然要狠狠的报复。”
覃舟说罢,快步走上前一把抓住蓝汐玥的纤纤小手。
“喂!你干嘛……”
她慌了,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抵抗还是闪躲。
“让我看看你那血手印。”覃舟无奈地说。
“哦……”
蓝汐玥松了口气,羞涩地挽起青衫衣袖,在前手腕上,露出了一道血红色的小手印,虽说只有梨花一般大小,但上面的纹路却清晰可见。
覃舟沉声道:“果然是恶鬼。”
“有什么办法抹掉这个手印吗?”蓝汐玥幽幽问道。
覃舟解释:“这血手印是恶鬼留下的追踪记号,并不会对你身体造成什么损害,只要恶鬼消损,手印自会消除。只是,扮神这种事情通常来说单靠恶鬼一己之力是无法做到的,这恶鬼的背后必然有一位家底不差的走阴人相助,难怪我说怎么在你身上嗅到了同行的气息。”
蓝汐玥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你刚才说紫幽境的修士就能比恶鬼厉害得多,所以那位走阴人也是紫幽境吗?”蓝汐玥皱起眉头,小脸露出焦虑之色,也不知道她在急些什么。
“走阴人未必是修行者……”覃舟摆了摆手,“甚至有些走阴人实力还不如初境,但是他们大多都掌握着一身蛮横的看家本领,这是一个靠本事吃饭的行当。强大的不在于自身,而是手段。”
蓝汐玥好奇地问:“就像你一样吗?”
覃舟摇头:“你太看得起我了……先上楼歇息吧,夜深了。”
蓝汐玥点了点头,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覃舟接下来的话堵住了嘴。
“我既然答应让你在客栈住十天,就有办法保你十日平安无事,剩下的你就不用管了。”
等蓝汐玥上了楼,将房门合上之后,覃舟扭头往外一撇,在这一片片雨帘遮掩的某个烟囱上,一双猩红眼睛正悄然注视着这家客栈里的一点一滴。
那就是纠缠着蓝汐玥的鬼。
从血手印的纹路来看,她应该是一周前就已经被鬼给盯上了,按理说普通人是坚持不下这么长的时间才对,这个神秘的小妮子,究竟还隐藏了什么秘密?
子时过后,在没到卯时之前打更人都不会再打更报时了,夜深人静之下只能凭感觉去估算时间。
覃舟走到门外接了一碗雨水,将刚刚盛面的瓷碗洗净,随后回到账台前,拿起一只画笔沾了墨,他接着凝视身前的这幅白纸画卷,上面是一幅即将完成的山水画卷。
他沉思了许久,迟迟没有动笔,这是在酝酿笔意,这幅画距离完工只剩下最后这画龙点睛的一笔。
虽然无动于衷,但是覃舟的神念已经完全融入这幅画中。在他眼前,仿佛看到了晨曦中的巍峨峻拔的山巅,云霞明灭间一缕晨光穿透薄雾而下,这是落在山河上的第一寸光。
然而这缕晨光只是出现了一刹那,瞬间如石沉大海一般化作虚无。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一时间鬼哭猿啼自云海而来,青灯鬼影遍布山野,原本是一幅仙气飘飘的山水画卷,瞬间变成了一道鬼画。
覃舟眼疾手快,提笔在画卷上轻点一笔,森森鬼气顷刻从白纸画卷中席卷而出,烛火晃动,寒气逼人。
“成了。”
覃舟面带微笑,这应该是他这半年以来画的最好的一幅作品。
如果没有他最后落下的那一笔,这幅画绝对是一幅无可挑剔的山水画,然而他最后这笔落下,却让一座微微凸起的小丘,变成了坟头。
坟头前直立的墓碑,便是覃舟刚刚添上去的。
这本就不是什么山水画,而是一幅鬼画。
覃舟的走阴人身份,其实是一位鬼画师。
他刚放下画笔,就瞥见门外亮起了一盏灯影,是提灯而来柳衙役,他再一次回到了中元客栈。
实际上早在一炷香之前,覃舟就听到了梨花巷传来脚步声,在沉浸作画的时候,他的神识可以将这片梨花巷尽收眼底。
修士练气,方士炼神,侠士炼体。
覃舟同时也是一位炼神的方士。
“覃老弟,深更半夜前来打扰,还请见谅。”柳衙役撑着伞来到檐下,雨水吧嗒吧嗒从伞面滴落。
“你这话就见外了,明知道我这家客栈只有在子时过后才算开门营业,你这会来怎么能叫打扰呢?”覃舟笑着迎上去,给柳衙役倒了一杯冷茶。
柳衙役一手提灯,一手撑伞,自然是腾不开手去接过这杯迎客茶。
他清了清嗓子道:“覃老弟,贾知县请你去县衙吃茶,他有要事与你详谈。”
“现在?”
“若是方便的话覃老弟请即刻出发。”
覃舟上下打量了柳衙役,确认他身上没有散发出半点阴邪之气,这才点了点头,“我简单收拾一下就过去。”
再次送走了柳衙役,覃舟无奈的摇了摇头,这贾之前早不请晚不请,偏偏在这个时候请他出门。倒不是担心自己走了之后有邪祟如今,倒不是覃舟自夸,这家中元客栈虽然落魄,但也不是区区恶鬼能来放肆的地方。
他真正放不下心,是楼上那只剖腹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