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舟小时候做过一个梦，他梦见道观中一个很小很小的弟子被困在大火中，他的六位师兄师姐都是很厉害的人，但他们都没有能力冲进火海，唯有他们的师父一个人独自进了火海。

后面的故事，他早就已经忘记了，但是这一刻，覃舟忽然间想起来了，就像是冥冥之中瞧见了更古星空中的时光碎片，师父冲进了火海，并没有救下她最小的弟子，反而是一剑将它杀死。

他没有死在火海中，而是死在了师父的剑下。

覃舟还记起来自己又做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梦，那是六岁那年，他刚拜在中元客栈老掌柜门下为徒的当晚。

他梦见一位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他遇到了自己的师父，拜师入门后师父便送了他一纸婚书，他随后在婚书上写下了师父的名字，然后婚书便被师父收走了，那个少年拜师的地方，也是在山河县。

这座平凡的小县城，对覃舟而言是个梦开始的地方。

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他每天晚上都会做各种奇怪的梦，有时候是那个小师弟站在师姐的身后，脚踏她的飞剑，两人御剑飞行翱翔九天；也有时候是跟随着那位非常厉害的大师兄，他带着小师弟四处斩妖除魔；还有一回是大师兄第一次带小师弟去勾栏的场景，前脚刚进门后脚便被闻风而来的二师姐揪住耳根子，拉进一个没有人的小树林里教训了一通，他还很不解为什么起初是大师兄喊疼，没多久却变成了二师姐大喊饶命……

这些支离破碎的梦本应是散落在天下各个地方，然而这一刻却犹如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将它们缠绕在一起，每一块碎片都是一颗圆润光滑的珠子，他们最终被串成了一条链子。

这些记忆之所以会突然间苏醒，都是在他找到了那颗星星之后，就像是即将干涸的江河迎来了一场甘霖雨露，那些潜藏在淤泥底下的鱼虾纷纷冒出头来疯狂的汲取水源。

有些时候覃舟自己都分不清这些究竟是梦，还是来自遥远的记忆，明明如此的清晰明了，却又隔之甚远。

僵尸鬼拼命拦下燕雀妖的这点功夫，覃舟逃出了这片树林子，往前是一处乱葬岗，这儿林立着许多残破不堪的坟头墓碑。据说在很久以前这儿曾打过一场大战，于是便把这些人的尸首埋葬于此。

这些坟头古碑被岁月风雨的侵蚀，早已经是消损殆尽，甚至无法从那些碑文上认出这是谁的墓。

但唯有一块完好无损的墓碑立在这些矮小分头的中间，虽说石碑上也长了些青苔杂草，但并不妨碍人辨别出上面的文字。

覃舟之墓！

少年轻轻摸索着这块碑文上镌刻的字迹，心中感慨万分。

这是他六岁那年师父亲自帮他刻上去的文字，这也是覃舟最大的一个秘密，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其实是个活死人，他还活着，墓碑却早早便已经早早立上。

也正因如此，他才敢从蓝汐玥那儿收走二十年的阴寿。正常人要那玩意来有啥用？对覃舟而言，阴寿便是使他能活下去的阳寿。

看到墓碑上苍劲有力的字迹，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师父的身影，那时也应当是清晨，晨光抚平了夜幕留下的创伤。

……

车马飞驰而过，卷起官道尘土飞扬。

少女拉下帘幕，望着早已被重重山海阻隔不见的山河县，再往前走一会便是真正离开这座山河县地界了。路途上的枯燥乏味让她有些困乏。

蓝汐玥并不喜欢去神都，那里既不是她的家，也没有她想要见的人，如果说有一个非去不可的理由，那边是很小时后做的一个梦，或许也不应该是梦。

那一年，她见到了神仙。

世上真的有神仙吗？

也许有吧，在一些偏僻的山林里，如今还会把那些能御剑而行的修行者们称之为仙人。在他们眼里，会飞即是仙。

若是有人问起，仙人和神仙的区别究竟在哪里？

少女也许会这么回答：仙人终究也只是人，但神仙却早已经脱离了人的胎骨。

她从小便在修行世家中长大，能御剑而行，扶摇直上者并不稀奇。故而她才会肯定，那年在梦里见到的那位神仙，她不是人，而是真正的神。

头顶三尺有神明，神是明事理的，或许这世间的道理便是神明赐予他们这些凡夫俗子的。

神仙告诉她，在遥远的云端彼岸，有一片璀璨星空。

从那以后，每当闲下来的时候她都会仰望天边，企图能看到云端彼岸上的那一片星空究竟是如何的璀璨夺目。只可惜，她站得实在是太矮小了，别说彼岸，就连云端也不曾看见。

所以她想修行，她想去更高更远的地方瞧一瞧。

少女知道在神都洛阳有一座仙山，只要她能登上那座仙山，或许就能有机会去往神仙所说的那个地方。

蓝汐玥也知道，洛阳的栾氏必定早就已经给她布下了重重险峻的考验等着自己，但是这些与她无关，她所乘坐的这辆车马亦是如此，无论有多么的高贵，无论象征怎样的权力，她都不在乎。

只要能送自己去往神都，哪怕坐的是牛车也浑不在意。

想到这儿，少女情不自禁地轻叹了一声，她是对那个少年感到可惜。

如果这世间真的有神仙，那位少年才是最应该能看到神仙的人，可为什么神仙没有找上他，偏偏找上了自己呢？少女想不明白，故而觉得遗憾。

如果有一天她看见了星空中的景色，身旁却没有一个人能够与自己一同分享此时心情，那一定是一件很令人头疼的事情吧。

或许她可以把当时的心情记录下来，回头有机会再讲述给那个少年听，就像之前他给自己讲故事的那样。

只是蓝汐玥明白，这世间有些东西是无法用语言文字来形容的，只有你亲眼去目睹了之后，你才能明白文字是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就如同那天所见到的神仙，她仙裙飘飘，流光溢彩，那一牟深邃如万丈寒潭的眼底写意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