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梅园,梅花种类繁多,红梅、绿梅、美人梅、玉蝶梅、洒金梅等不一而足,花开时节,香飘十里,半个清风城都能闻到梅花的暗香。
园内假山喷泉,凉台厅舍错落有致,当真是品酒饮茶听曲的好去处。时节虽已近隆冬,但清远郡的天气犹热,满园梅花开放的没几株,都说梅花香自苦寒来,这满园的梅花都在等待来自极北雪原的凌冽寒风。
胡尘便被李家安排在这梅园,同时梅园也是李钰出阁之前所居住的闺阁。
李钰与胡尘两人最初都住在梅园,各有下人照料起居。
十多年未曾归家,李钰作为家主嫡女,虽然她并不想掺和太多家族事务,只是她要跟身为家主的李晋恒掰掰手腕,没有家族内部的支持,即便李钰跻身了武夫显圣境,也难以与身为家主的李晋恒抗衡。
李钰流露出有意接手家族事务的意愿,李晋恒当然乐意,李家到了他这一代唯有李钰一位独女,虽说李钰天资不凡,没有男丁终究会被人诟病,这也是为何李晋恒不惜背负起与李钰决裂也要将其孩子带回李家的缘由。
梅园地处李府偏东北方向,李钰每次去祠堂议事都需要绕大半个梅园,极为不便,于是便让下人打扫出有一墙之隔的竹园,如此一来李钰便与胡尘分开来。
胡尘为此吵闹过几次,李钰又怕胡尘调皮便不让其随意出园子,胡尘几次三番想要找寻李钰都被阻拦了下来,有次惹的急了,咬住那拦人侍女不松口,侍女被咬的急了差点就要动手,要不是李钰出现的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日,日头正好,胡尘实在呆的无聊,梅园上下已被他转了个遍,实在没有什么新鲜东西能让胡尘上心,玩耍累了便寻了座假山爬上去睡觉,冬日和煦的阳光透过树梢,不一会胡尘便迷糊着进了梦乡。
睡的迷迷糊糊时,隐约间听的有说话的声音传来,胡尘微眯起眼,慵懒不想起身。
“小青,这是去哪呢?”
清脆的叫喊声响起,一个身着素色衣裳手中提着食盒匆匆而行的侍女被叫住了。
名叫小青的侍女转头一看,原来是梅园的侍女小梅,看看左右无人,便停步应声。
“咦,是小梅呀,你在这里干嘛,是不是又在偷懒?我这给大小姐送些她爱吃的点心去,竹园那边不是没开火,我便在梅园这里做了些小姐平素爱吃的小点心,这不刚做好趁热给她送去。”
小梅一把搂过小青的胳膊笑嘻嘻的嘟着嘴道:“好小青,我都快饿死了,我们这一群人,就属你最心灵手巧,快让我看看你做了什么好吃的,让我先尝尝。”
说着便伸手去掀食盒的盖子,被名唤小青的婢女一巴掌拍在手上,不让她随意乱动。
“你要死呀,一天就知道馋嘴,这是给大小姐的,没你的份。你不是服侍那位小少爷吗?还敢偷懒,那天他咬你那么狠,你再这样小心他告你一状,你吃不了兜着走。”
小梅一听小青还提那天的事,气不打一处来,瘪嘴冷笑道:“鬼晓得他跑哪里疯去了,跑出了李府找不到才好,我才懒得服侍他。”
“再说了,他又不是真的少爷。上一次他咬我,要不是小姐出现的及时,看我不撕烂他的嘴!都不是少爷的命还想耍少爷的脾气,也不看看我是谁?”
“他就是个扫把星,小姐为了她都差点跟家主动手,还害死了斐文姐,按我说啊,小姐也真是的,都不是自己亲生孩子还那么护着他,要是我遇着这种事,早就一脚把他踹出李府了,还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等廷亿少爷归家,如何向他交代?”
小青赶紧去捂小梅的嘴,边左右看了一眼边压低声音道:“你个死丫头,什么话都敢乱说,不怕隔墙有耳?这要是传到老爷小姐耳朵里,你小命都难保,这种事你听过就算了,可再别到处传了。”
见小梅一脸无所谓的态度,小青也知其对于胡尘咬了她记恨在心,转移了话题。
“小梅,你刚才说廷亿少爷即将归家,好多年都没见过少爷了,不知道他还爱不爱吃我做的冰糖莲子羹与杏饼?”
小梅瞅了一眼陷入了花痴模样的小青,不由双眼一番取笑起来。
“你个小妮子,春心动了?京城那边什么好吃的没有?他还能记得你的杏饼?再说了,少爷将来可是要做家主的人,又在学宫读书,不知天底下有多少大家小姐盯着,哪里轮得到你呀,别做白日梦了,快醒醒吧你!”
冷不丁的被迎面泼了一场冷水,小青气呼呼的撇开小梅的手,不想再跟这家伙废话,扭头便走。
“哎呀,小青,生气了?别走啊,你把盒子里的点心让我尝尝鲜,少爷归来时我多给你创造些独处机会,你觉得怎么样?答不答应?再不点头我可挠痒了啊!”
见小青犹自生着闷气,嬉笑打闹声中,两人的脚步越走越远。
胡尘从假山上探出头来,呆呆的看着那两个小侍女像花蝴蝶般飘走。而那些话儿却像是在他的心湖里丢了一座假山般,泛起的浪花汹涌澎湃,久久不能平息。
他一直记得听闻真相的那一天,这段时间他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心底,每天嘻嘻哈哈的好像没心没肺的玩闹,这刻却被两个小侍女的话勾起了不敢想起的真相,原来他一直都只是自己在骗自己,胡尘将头深深的埋下下去。
李钰这段时日无意间的疏远本就让胡尘敏感的心有些猜疑,之所以咬那位名叫小梅的侍女,他更多的是想要引起李钰注意罢了,只是李钰人确实来了,好言安慰了几句便又匆忙离开了。
眼泪在胡尘的眼眶里打着转,他突然觉得和煦的阳光也变的刺眼起来,淅淅索索的虫鸣声显得格外清晰,胡尘无助的抱紧了手臂,一滴滚烫的泪珠终于悄无声息的滑落下来。
胡尘不知是怎么回的住处,锁了房门,蒙头便睡,晚饭也未吃,任那婢女小梅无论如何叫喊也不开门。
李钰让人撞开了胡尘房门,胡尘睡的迷迷糊糊,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一探额头,烧得厉害。
不由恼道:“小梅!你说尘儿昨日便闭门未出也未曾进食,怎么现在才来报告?他这是生病了,你是怎么服侍的?”
小梅见的李钰发火,跪地求饶道:“大小姐,尘少爷自从你搬去竹园后便经常在梅园疯玩,小婢也不能随时跟的上他脚步,他昨日不知去了何处玩耍,夜间才归,我送去吃食,尘少爷并未开门,我便以为少爷玩累了睡下了便未再打扰,谁知尘少爷到了今日中午仍未开门,我这才来禀告小姐,请大小姐明察。”
胡尘迷迷糊糊说着梦话:“娘亲,尘儿以后再也不调皮了,求您别离开我!”
李钰握住胡尘的手,轻声哄着胡尘入睡,心中感慨万千。
胡尘虽非己出,但这些年来母子间的感情却做不得假。李钰在心里盘算着挑个合适的时候跟胡尘说明,如果胡尘愿意的话,她会视胡尘为自己的亲生孩子般对待,他相信胡轻云也会支持她这么做。
如果胡尘不愿,她便倾尽全力为他找寻亲生父母,只可惜李斐文死前并未说出她在何处调换的孩子,只能忙过李府的事情后有机会再明察暗访了。
李钰师从莫怜,本身的医术也是极好,仔细看过胡尘,应是心神劳累又感风寒所致,开了张药方让婢女小梅抓了药来,相信胡尘很快便能痊愈。
李晋恒的寿诞将至,廷亿亦即将从学宫归家,李钰初接触家族事务,很多都需要她重新开始,忙的不可开交,不能久留,吩咐好下人好生照看胡尘后便又离开了。
胡尘的病好了,心里的伤却越来越严重,他已经好多天都没见过李钰了,前几天李钰让人送了些精致的糕点过来,人却未到。胡尘很伤心,娘亲像是在躲着自己,就连原来对自己横眉竖眼的小梅都开始对自己很是客气了起来,没有人愿意跟胡尘说话,一种莫名的疏离感在胡尘心底悄然滋长了起来。
梅园屋檐下有一只他新近捕捉的花雀,那是他独自言语时忠实的听众。
花雀初时极度不配合,不止不吃胡尘投喂的食物,还经常扑棱着翅膀想要飞出去,却被鸟笼子困住不得展翅,次数多了,花雀好似认命般,不再扑棱翅膀,只是从笼底蹦跳到栖杆,或者从栖杆蹦跳到笼门上,眼神也不再灵动如初。
胡尘时常与花雀说话,逗弄这个可爱的小生灵,唯有它不会嫌弃他。
夜深人静时,胡尘紧抱着双臂看着鸟笼中冷的缩成一团的花雀,陡然间觉得他跟花雀很像,都被困在笼子中,胡尘的心也渐渐冷了下来,他不想变成花雀的样子。
胡尘百无聊赖的在小湖边扔着石子打水漂,忙碌的下人们对他视而不见,他也懒得理睬他们。
这些天李钰也放开了些对胡尘的限制,只要他别吵闹的太厉害,李府随便他逛荡。胡尘偶有一次遇见李钰带着一行人匆匆而过,他想喊却一瞬间喉咙发干不知道该喊什么,便悄悄让过躲在一旁,目睹李钰的身影渐行渐远。
李府占地面积极大,护卫森严不说,下人婢女无处不在,经过仔细的勘察,胡尘发现偌大的李府唯有靠南的一个角落可能出逃,这里僻静,人迹罕至,更有一株需要几人合抱才能抱住的大树,从枝丫跳下便是大街,只要趁人不备,悄悄逃到那里,再翻墙而出,成功出逃的几率便非常大。
李晋恒的寿诞来临,李府早就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大门外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作为五大世家之一,李家家主的寿诞规模可想而知,就连当今皇帝陛下都有拜帖道贺。
李府的下人们忙忙碌的脚不沾地,连同小梅小青等都被抽调到前院待客。
胡尘已然找寻到机会翻墙而出,却又绕到了李府大门外远远的看着,大门口人来人往,谁又会注意一个灰头土脸的孩子呢。
胡尘抿了抿嘴,黯然的看着李府门前的迎来送往,也不知他到底想看什么,或者说在期待什么。
“小子,这种豪门大族有什么好瞧的,就算你瞧出花儿来,也比不上一顿烧鸡来的实在,你说是不?”
突然间,有人使劲一巴掌拍在了胡尘的肩上,差点把胡尘拍了个趔趄。
胡尘转头一看,来人嬉皮笑脸,一只手里拿着块鸡腿啃着,另一只手提着一只缺了一条腿犹在往下滴油的烧鸡,面容倒算清秀,奈何头发乱蓬蓬的,拿着袖子胡乱的擦了擦嘴,露出一口大白牙向着胡尘说道。
胡尘揉着有些疼的肩膀一脸懵逼的问道:“你是谁,无缘无故拍我干什么?”
只见来人三两口啃掉鸡腿,伸手在身上本就油腻的短靠上擦了擦,自来熟般的紧靠两步,搂着胡尘的肩膀望着李府笑道:“你就是胡尘?才李府里逃出来?别怕,小兄弟,我叫张三封,等你很久了,跟我走吧。”
胡尘想掰开张三封油腻的手,试了两次未成功,无奈道:“你先放开我,我都不认识你,还有你说等我,为什么?”
‘咕噜咕噜’的声音突兀响起,胡尘捂住咕咕叫的肚子略显尴尬,张三封哈哈大笑道:“天大地大说什么都没有肚子饿事大,你也看了半天了,想等的人要是会出现早就出现了,走吧,大哥带你吃好吃的。”
胡尘神情黯然,转头看了一眼熙熙攘攘的李府门前,再转过头认真的看了张三封一眼,张三封笑着拿起手中的半只烧鸡晃了晃,胡尘咽下一口唾沫,点了点头。
缘之一字,妙不可言,善恶皆是缘法,有些人之间的缘分往往只需要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