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力道合适不？”
“小兄弟，水温怎么样？”
“小兄弟，糖葫芦好吃吗？”
白衣人们笑眯眯的，像下人一样伺候他。
小昆仑很奇怪，他们原本冷冷的，有股出尘的气质，让小昆仑想起仙地里的仙人。
和正真的仙人差很远，也足以让小昆仑敬重了。
他们现在一点都不像仙人，像伺候仙人的下人。
小昆仑咬了一口糖葫芦。
酸酸的，甜甜的，混在嘴里，真好吃。
红红圆圆的东西，串成一串，真有趣。
他们是好人吧？所以才对他这么好。
小昆仑心想。
“小兄弟，可还满意？”
迟钝的老头凑了上来，他笑得很开心。
小昆仑怎么看怎么不舒服，有点怕这个怪怪的老头，老头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他笑。
和月霓说上了话，也吃饱了，他想回去。
伺候得很舒服，但不自在。
小昆仑拍了拍肚皮，从椅子上跳下来。
“满意，谢谢你们，你们是好人。我回家了，下次见。”
“唉唉！”
老头拦住了他，见他不满的小脸，又把手缩回。
“小兄弟，不是不让你走，只是，你都忘了回家的路，昆仑仙山危险，不如先和我们一起。”
老者边搓手，边发出谄媚的笑声，没有平日的威严，引一众弟子侧目。
小昆仑犯了难，确实找不到回去的路。
他们都是好人，会帮他的吧？
可是师父说过，不许和陌生人走。
“你看，小兄弟，月霓师妹也希望你能和我一起走。”
中年妇女把月霓推到他面前。
月霓红着脸，羞答答的，她其实不太愿意小男孩跟着，他一靠近，她的心就直跳。
一定是病了。
但她不敢违背师姐的意思，很小声，不情愿的。
“和我们一起走好吗。”
月霓的脸比糖葫芦的山楂还红，好难为情，眼泪要流下来了。
中年妇女有些不悦，教她的是“和我一起走”，怎么自作主张加了个“们”字。
差了一字，效果天差地别。
委屈巴巴的月霓也很好看。
小昆仑感到头有点晕，忙用手捂着脸。
好烫。
见小昆仑心动了，老者加了一把火。
“一起走吧，等月霓长大，让她嫁给你？”
唰！月霓的脸一直红到了脚脖子，小昆仑却懵懵的，不知什么意思。
他摇了摇头，坚定地拒绝。
师父教了，迷路的时候，要登到高处。
或许就能找到路了。
他刚迈出左腿。
几十个白衣人围了上来，每个人都笑得和老头一样。
“小兄弟，别急着走呀？”
“小兄弟，我这还有很多好吃的。”
“小兄弟，我又烧了锅药浴，要洗澡吗，可以和月霓一起洗哦。”
白衣修士们在下界，无一不是有头有脸的修行者，受万人敬仰叩拜，修为最低的月霓，也到了元婴境界。
一些小地方可以称宗做祖了。
为了留下小昆仑，他们脸面也不要了，修行千年的人品道德，仿佛都喂了狗。
连一起洗澡的话都说得出口。
小昆仑不懂其中含义，他心里只有害怕。
这些人看起来没这么好。
突然，他想起来公输班先生教过。
“外界的人特别不要脸，喜欢死缠烂打，遇见了一定要躲远些。”
今天，他方知死缠烂打是什么意思，后悔没听公输班先生的话。
又想起公输班先生教的方法。
“外界人若是缠住你不放，你就随便送点礼物，打发走。”
“送什么礼物？”彼时还没遇见外界人的小昆仑，一脸好奇。
“你师父洞里的杂物，我炼废的符咒，不用太好，随便给点垃圾就行，外界人很好打发的。”
公输班先生如此说道。
小昆仑没有带垃圾出门的习惯，他往口袋里掏了掏，一张法力符箓。
前几天公输班先生上课时做的，不知算不算礼物。
他不懂怎么打发，只是把符箓递给老者。
老头应该是他们的头，小昆仑选择打发他。
“给。”
蓝色符箓发出淡淡灵光，看起来无特别之处。
老者呼吸急促，眼睛都直了，小昆仑递到一半他就抢过去。
“仙力符箓，纯度极高的仙力符箓！”
那些人暂时弃了他，围到老头身边，研究起来。
小昆仑越发觉得他们古怪，后悔不该一时冲动追上来。
他慢慢后退，确定他们注意力在符箓上，没关注他，转身就跑。
然而没跑几步。
白衣人不知怎么堵到他前面，没有让他走的意思。
收了礼物，反而更加狂热，小昆仑觉得他们的眼睛好像在看一顿丰盛的晚餐，就像小昆仑看师父带回的肉一样。
师父，公输班先生，你们在哪。
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夏日，母亲丢下他独自走了，偌大的森林只有他一个人，刺耳的虫鸣不绝于耳，漫天野蝉齐声鸣叫。
白衣人没有亏待他，变了一张很华丽的轿子，还放了很多好吃的。
月霓剥水果喂他，但看起来不开心。
小昆仑不喜欢月霓这样。
他更不喜欢这群白衣人。
他又拿出好多符箓，是平日上课做的，还有些机关课上的小玩意。
小昆仑最喜欢的机关鸟儿，公输班先生特意夸了他，拿出来时，小昆仑哭了。
他一并交上，可白衣人没有一点让小昆仑走的意思。
公输班先生骗人，外界人一点都不好打发。
小昆仑知道他们在往外走，但他动不了，有看不见的东西绑住他，只能干着急。
手上痒痒的，接着是腿，然后痒遍全身。
好热，要烧起来一样，眼睛花了，看不清东西。
“啊！”月霓丢了水果，大叫。
小昆仑明白，他长绿锈了。
记事起，他就要按时服一种黄色丹药，很难闻，硫磺味。
再不回去吃药，就来不及了。
“放我回去，我要回去吃药了。”
白衣修士们面带狂热，不顾惊扰妖兽的危险，抬着轿子，疯狂地朝昆仑入口赶去。
疯了一样，不时发出怪笑，又紧张兮兮，警惕着什么。
恨不得飞起来，无奈昆仑仙山有大道压制，非真仙不得腾空。
“我要回去，我要吃药！”
任由小昆仑哭喊，无视月霓的解释。
他们只当是借口，全速朝山口跑去。
昆仑山口近了。
“小昆仑！小昆仑！”
如万头野兽同时咆哮。
师父背着弓，穿梭在昆仑的密林中，他很普通地跑，却快得看不懂，九座山头，一步跨过。
“师父！”
小昆仑高兴得要哭出来。
听得小昆仑的回应，师父宽心不少，看了眼月色，算算时辰。
来得及！
“小昆仑！小昆仑！你在哪，别怕！师父来了！”
白衣人们听是男孩师父，吓得魂飞魄散，绑架仙人爱徒，十万条命都赔不起罪。
何况是昆仑山的仙人。
“快，快用静音咒！”夏慌了，手忙脚乱地施术，施到中年妇女上，急得她张嘴乱骂，却听不到声音，像演一场滑稽的默剧。
老者修为更高，见识过仙人手段，反而更加慌张，浑身发抖，拿出小昆仑送的“礼物”，脑子里想得全是怎么赔罪。
推到弟子身上？仙人又不是智力残疾！如何是好！
他准备自尽谢罪，至少比落到仙人手上，形神俱灭好。
一弟子惊忽。
“师尊，那人没有法力！”
“胡说，仙人怎会没…”
老者大骂，只骂了一半。
没有法力，一点都没有。
只是一个普通人？
普通人能跑那么快？普通人能当小仙童的师父？
吃了昆仑奇物？或是他有很多师父？
若是仙人，他们此刻当灰飞烟灭，哪里有机会逃跑。
老者大笑。
“自己吓自己！我们走！”
时辰快到了。
师父大急，他听到小昆仑的声音，在那群外界人的轿子里。
这等距离，若是平日，两步跨过。
今日…
他的脸拧到一块，白色巨兽留下的伤口，似一把石磨在肚子里，五脏六腑搅成一团。
每跨出一步，都像掉进绞肉机。
不能停，时辰快到了，必须，追上，否则小昆仑就，就…
“啊啊啊！”
直达痛苦本源，曾经硬抗饕餮胃液的硬汉，跪倒在地，痛苦嘶吼响彻昆仑，惊得无数异兽逃窜。
不，不可以，小昆仑…
白衣人们吓了一跳，以为什么上古凶兽。
见是男人跪倒了，老者大笑。
“过了山口就是下界，玉兔教从此无敌于天下了！”
“哦哦哦哦！”
白衣人一齐发出怪叫，不像一群修仙者，倒像地狱道爬出的饿鬼。
“怎么闻到一股腥臭味？”老者捂住鼻子。
似从轿子里发出，莫非有什么变故？
轿门一掀开，浓烈铜锈扑鼻而来，修为低的弟子当场晕倒。
诡异的铜绿消融了禁锢他身体的法咒，散发的恶臭令月霓昏厥，他滚下来，黄色流脓从他七窍流出，早已失去意识。
“怎么会…”中年妇女发愣，却见老者急速后退。
“不周铜绿！不周山第一奇毒不周铜绿！”
“快救…”
“救什么？”
老者毫不留情，隔空一掌。
小昆仑像断线的风筝，飞出百米。
白衣人走了，小昆仑孤零零躺在地上。
铜锈越来越厚，厚到看不清人形。
一只野狗跑来，闻着味，撒着腿狂逃走。
没有生物愿意靠近他。
黑暗中，师父艰难地爬过来。
他强忍剧痛，不顾一切，爬到他身边。
他才不在乎什么第一奇毒，用手扒开铜锈，露出小昆仑的脸。
掰开他的嘴，塞入一颗黄色丹药。
没有反应。似乎太迟了。
狩猎无数猛兽的男人，失声痛哭。
“小昆仑，你醒一醒，睁开眼睛看师父啊，不要死，小昆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