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里，可凭一两二三四小事即可出名，老郑年轻时长相不差，性格也讨那些长辈喜欢，那几年来说媒的人络绎不绝，可是老郑在这一方面就是很犟，来说媒的人无一不失望而归。

有人说老郑曾在走镖遇上过一个人，那人说，去你家乡等着她，你第一个爱的人就是她的模样。可是没人知道真假，恐怕也只有老郑自己知道了。

老郑直至中年，膝下也无儿无女，很多人劝他将就一下算了，人就这一辈子，他也只是低头笑笑。

人老了，各种疾病都会找上门来，老郑曾经修炼过，倒也比普通人好些，可他那腰，一到湿气大一点的季节，就是使不上劲。

若是年轻时还好，可是一到岁数大了，推车都很是吃力，可是即使是这样，老郑也很少缺席。

有人说让老郑去王城看大夫，他总是说老病，看不好的。

一到湿气重的时节，他打开窗就能看着满城的雾气，在一声叹息中起床准备出摊，吃力的在前面拉着车走过那条街。

老郑突然感觉推车竟然轻松了几分，不由自主的向后看去，可是也只能看到一双光着的脏兮兮的脚。

那人也不愿意露面，每次一到他就趁着老郑摆车之际，赶忙跑进小巷里，这种情况一连持续了好几天，为此，老郑特意留了一个心眼。

那天还是满城的大雾，天色刚刚蒙亮，老郑的摊车就已经来到了街上，那道身影也凑了上来，也还是只露出那脏兮兮的光脚，他也还是想着趁老郑摆车的时候溜走。

老郑的车一停下，他马上撒丫子就跑，也不管前面道路如何。

“啊，嘶~”由于满城的大雾，再加上他也没注意前方，导致他砰的一下就撞到了柱子上。

他蹲着地上，轻微的抚摸着脑袋，一碰到伤口那里，立马将手缩了回去。

突然看到老郑向他走来了，他也顾不得疼了，赶忙起身想继续跑，可是虽然腰使不上劲，可是他疾走没有问题啊。

老郑一把拉着他的手臂，那人还想挣脱，可是老郑的手铿锵有力，一时挣脱不开那人也就放弃了，乖乖的跟着老郑走着。

“跑什么呀？我又不吃人。”老郑拿出车上的跌打药，到了一点在手上，看着那有些脏兮兮的脸，轻抚着他脑门上有些红肿的地方。

看着他眼中微微的几朵泪花，老郑微微一笑，想要将其擦去，那人一见老郑伸过来的手，下意识就要躲，他也不全是害怕，他嫌自己脸上脏，怕弄脏老郑的手。

“你为什么要帮我推车呀？”老郑的语气很轻，这样的语气会显得温柔一下。

他还是不敢看着老郑，只敢看着自己脚下的地面，嘴里还是支支吾吾的说道：“我...我很喜欢..你讲的故事...而且你每次都会把没有买完的面点送给别人。”

那人的眼里突然明亮了几分，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意，也没有之前那么慌张。

“你还记得吗，你有几次还给了我几个。”

“哦~虽然是这样，可还是谢谢你了啊，要不...我请你吃面吧。”

老郑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还不等那人回答，就起身去准备一碗面。

那人有些不好意思的站在原地，十指交叉，看着地面，他本想快点逃走的，可是肚子传来了咕咕声。

不到一会，老郑在他面前摆了一幅桌凳，端正一晚热气腾腾的面放在了他面前。

“坐呀，坐着好点”

老郑拿出一双筷子，递给了他。

“不...不了..我身上脏...站着吃就好了...”他赶忙接过筷子，正准备端起面就这样站着吃，当他触碰到滚烫的碗底，他手又立马缩了回去。

老郑走上去，替他拉开了凳子，一把将他按了下去，这时街上又来了几个客人，老郑就去煮面了，临走前叮嘱他把面吃完后放在那里就行了。

在老郑还是小孩的时候，他父母就已经在这街上摆面摊了，而且名声不错，老郑也继承了他父母的那份手艺，再加上见多识广的经历，有人就算为了听故事也会来这吃碗面。

老郑才刚刚摆好，客人就已经络绎不绝了，有些还是吃他父母那一代人面过来的。

待老郑弄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想起了最开始的那张桌子，不由得上去查看，吃得很干净，一滴汤都没有留下...

第二天，湿气还是重，依旧满城大雾，老郑的腰也还是使不上劲，可是他还是继续拉着车，经过那条街的时候，木车又是轻松了许多。

他习惯往后面看去，不同于以前，这次，有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脑袋钻了出来，他的脸上还是像昨天一样有点脏兮兮的，不过他的眼睛很是清澈。

老郑对着他微微一笑，他有点不好意思的将脑袋缩了回去。

等将车摆好后，老郑想着再为他去准备一碗面，那人竟然走到老郑前面拦住了他。

“我是吃了你的东西帮你的，不是为了吃你的东西才帮你。”

他看着老郑，语气有些认真，他不想让老郑认为他只是为了吃他的面才来帮他推车的，说完他就又低下了头。

老郑听到他说的这些话，先是一愣，他一开始还真是这样认为的...

“我...向你道歉...”老郑有些歉意的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小孩，他头发很乱，脸上有点脏，身上的衣服很单薄，破旧，他的脚总是光着的...

他原本以为，他就是一个乞丐来讨一口吃的，本想着打发一下，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乞丐，也能说出那种话...

“你不要再帮我煮面了，那边已经有客人来了...”那人打破了这份沉默，指着那边走过来的几个人，尽管他的肚子又开始咕咕叫，可是他还是一溜烟跑了...

老郑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那几人的呼喊才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这天以后，每次经过那条街，老郑都会感觉到来自推车后那人的力道，每次都会不由自主向后看去，他很希望那个小脑袋能像昨天一样伸出来，可是没有，这几次只要到了那里他就马上跑了。

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仓皇而逃，老郑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有些低落。

半月已经过去了，大雾依然没有散去。

“老郑，今天怎么收摊这么早啊，给我煮了这碗再收摊呗。”

若是平常，老郑也得日落之际才收摊，可是今天还不到正午他就已经收起东西了。

“我...我今天有点事...”

老郑把他的钱又推了回去，继续自顾自的收拾东西。

“唉，行吧行吧。”那人拿过钱就往隔壁饭馆走去。

老郑把车子推回了家，一个人在大街上四处张望着，他再次站在那条街上，不由得往那人来的方向看去。

穿过那条小巷，老郑如愿以偿的看到了他，秋季的风即使是在艳阳高照的正午，也稍有些刺骨。

他就穿着一件单薄破旧的衣裳，蜷缩在那个墙边，他也不像其他乞丐一样吆喝，只是安安静静的靠在墙边，待有人将吃完馅的包子扔在地上，他才会起身上前捡起来，然后继续缩在那个墙角慢慢吃。

他一边吃着一边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蓬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大部分脸，看不清他脸上在想什么。

他没有注意的老郑，老郑也没有上前，就呆着那个小巷拐角处。

这时有一个人朝他身前那破碗里丢了一枚铜钱，他小心翼翼说了一句谢谢，声音很小，那人估计没有听见，就算听到了估计也不会低头看他一眼，待那人走远后，就赶忙将铜钱揣入怀中。

他伸了伸手脚，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墙角睡了过去。

老郑朝他那里走去，穿过街上的人山人海，走到他面前时，又是一阵寒风吹来，睡得香甜的他也继续往缩了缩，好像这样能够暖和点。

老郑脱下外衣，替他轻轻盖上，也学着他那样，坐在那里看人山，看人海。

直至傍晚，那破碗也没有再多一钱，他有些迷糊的揉了揉眼睛，挺直腰板伸了个懒腰。

“醒了？”

“啊？”他一听到像是老郑的声音，赶忙朝那看去，又看到了盖在自己身上的外衣。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会把衣服洗干净的...”

他赶忙起身，朝老郑一个劲的道歉。

老郑没有回答他，拿过外衣，好好的为他穿上。

外衣对他来说有些大了，衣袖长了一截，衣角都快到膝盖了，他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老郑为什么会在这里，愣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

“肯定饿了吧？”

“不饿...咕~..”他本来是想拒绝的，可是肚子的饥饿出卖了他，他不敢看老郑，乱蓬蓬的头发后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郑拉过他的手，朝家里走去。

“饿着肚子也能睡着么？”

“睡着了就不饿了...”

--

“等一会啊，面马上就好了。”老郑将他按在凳子上，转身朝厨房走去。

他四处打量着屋子，这里的炉火照得整间房子很是温暖，他又想起自己那个漏着风的棚子。

不到一会，老郑就从厨房里端出来了一碗热汤还有二两汤面。

“快吃吧。”老郑轻轻的放在他面前，递给了他一双筷子。

“谢谢...”

他小声的对老郑说了声谢谢，接过筷子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他吃的很快，不到一会连那碗热汤也不剩了。

他不停的在身上摸索着，直到都找到了他才松了一口气。

他掏出身上的所有钱，在桌子底下偷偷数着，可是再怎么数也只有三个铜钱，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将这些钱推到老郑面前。

“我一有钱，就..就马上还给你...”说完他就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他知道这点钱肯定不够，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讨到钱...

“多了....我在给你讲个故事吧...”

--

秋天的最后一场雨，来了...

成群的乌云笼罩的这座小城，街上的行人也只管往家跑去，顾不得其他。

砰砰砰！

听到有人敲门，老郑有些纳闷，这种大雨天谁还会敲门，他艰难的扶着腰朝大门走去，自入秋以后，他的腰愈发严重。

老郑打开门，就看到了熟悉的人影，刚刚他可是一看要下雨了一溜烟就跑了。

“进来吧。”老郑给他让了一边，好让他有地方进去。

可是他虽然被淋得像个落汤鸡，也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他有些扭捏的从身后拿出一个密封的竹筒，递给了老郑。

“我听人说，岩梨花可以缓解湿气...”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还带着些许疲惫。

老郑看着他满是血丝的眼睛，接过竹筒，不由得愣了神，他知道城外二里处有一片岩梨花树丛，一株壮年岩梨花树一年产量也不过十两。

老郑打开竹筒，里面全是最嫩的花苞，凑近闻闻，一股清茶香飘散了出来。

难怪这几天他眼睛全是红的...

也难怪这几天他只要一看到下雨就马上跑了...

“那...我先回去了...”

他也不过外面下的雨有多大，等老郑回过神的时候，他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老郑的眼中忽明忽暗，他扶着腰回到屋子，烧上一壶热水，往里面丢几颗花苞，这股清茶香溢出，那湿气也随几缕热气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