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话声之中,铿锵一声脆响,一口暗赤色样式诡异的长刀蓦的插地半尺深,随后一人慢慢从那长刀后站起,瘦高的个子,一头乱发之间现出一张瘦削而阴冷的脸,一双细长的双眼锐光闪动,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他一站起,整个人的气息就给人一种竟比这天气还要寒冷的感觉,这是杀气。
据说杀人太多的人身上就会有这样的气息,凶戾之气已深入血脉,随手取命于翻掌之间,宛如阎王鬼差。
“此刀随我十一年,已斩人头三百零九颗,阴曹十八殿曾有十八判官,当中有十个判官的人头也在其中。其他那些人的名字,我已经记不得那么多了。”那人用平淡而冷漠的语气述说着这口刀的历史,一只干瘦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刀柄,双眼冷冷的环顾着周围。
他站在一处高台上,台下共有台阶一百零九级,下面却是一个极为宽阔的广场,现在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人数只怕不在千人之下。
这么多的人聚集在此,他们无论年纪衣着如何不同,却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他们都带着同样的兵器——刀!
各式各样的刀。
此时此刻,风卷雪舞,那么多人却尽都鸦雀无声,全都把目光聚集在那处高台之上的那个人,以及那口阴森森杀气逼人的长刀天轮鬼斩之上。
“燕孤狂,曾经阴曹十八殿的无常使,五年前的侠道名锋论刀大会中排名第七。”
风雪之中,高台上有人开口说道:“五年后的今日,你已能跃登前四,看来这口天轮鬼斩,确实名不虚传。”这声音也不怎么洪亮,却是中气沉稳,话音从风雪之中透穿而出,清楚的响在了每一个人的耳边。
广场所有人都不由将目光朝上抬了抬,天轮鬼斩的主人燕孤狂,闻声亦同样将目光转向那发声之处。
说话之人就在燕孤狂所处高台往上数丈的地方,那是一个已经上了年纪面色白皙的老者,中等模样的身材,头戴高冠身穿紫服,颈脖处围着一尾雪白而极其名贵难得的貂尾围巾,看上去十分富贵不俗,却又透露着浑身的世故老道。他站在一张紫檀木桌之后,上面文房四宝俱全,还摆了厚厚的一叠卷宗,此刻他瞟了一眼面前的那张卷宗,取笔在那张上等宣纸之上写了一个名字。然后开口说道:“老夫点兵阁之主公孙远宣布:五年一届的侠道名锋论刀大会,燕孤狂与他的天轮鬼斩刀有资格进入最后四人的决战。”
他看了一眼燕孤狂,又说道:“燕孤狂,你可以选择挑战剩下三人中的任何一人作为你晋级的对手了。”
公孙远说完话,便双手负袖而立,神态平静沉着。他身后矗立着一座高阁,正门巨大的黑木牌匾上铁画银钩的刻着三个大字:点兵阁。
这一场盛大的聚会,便是武林中有着二十年传统的天下论刀大会。此会每五年一届,武林中所有用刀的人都可以参加,来争夺名为刀王头衔的荣誉,以及那口江湖中人称为天下第一刀的宝刀——侠道名锋。
据武林传说,这口侠道名锋为二十多年前名动天下的大侠叶渐红所有,他将这口刀放在点兵阁,由点兵阁举行论刀大会,最终的胜利者便有机会成为一代刀王,也可以拥有这口宝刀。
论刀大会已经连续举行了四届,大会历时一个月,参加者会经过层层比试,符合条件者进入最后四人决战。二十几年来也曾涌现出很多用刀的绝顶高手,可是却无一人能夺得那最终的刀王之尊,也无一人能见到那口侠道名锋。
因为最后他们都没有人能符合那成为刀中王者的最终条件。
燕孤狂开口冷声道:“既是最终之决,天轮鬼斩之下只怕难掌分寸,对我来说,此战既分胜负,也有生死。不知公孙阁主可有异议?”
“在你们参加大会之时,便已经依约签订了生死状。”公孙远声色不动,淡然道:“历届论刀大会,老夫虽然一直都秉承着点到为止的原则,但是毕竟刀剑无眼,生死各安天命。这一点我相信所有签下生死状的人都已经有了足够的觉悟。”
一连数声冷笑之后,燕孤狂目光在度转换,眼光便如同两道锐芒般看向那同处高台之上的另外三人。
他双眼所及,从左自右起一共三张座椅,上面各自坐了一人,他们无疑便是这届大会中从无数刀客中脱颖而出的绝顶高手。左首那人是一个浑身黑袍的怪客,他浑身上下都裹在黑袍中,竟连脸都是黑白参半的颜色,就好像一盆面粉倒在了锅底,黑白不清,以至于看不清楚他的脸到底是何模样。他坐在那一动不动,任凭寒风将那一袭黑袍吹得不停飘动,整个人看上去就如同一团浮动的黑云。
黑袍怪客旁边中间位置的座椅上的是一个红衣人,约摸着三十出头的年纪,相貌清奇不凡,尤其两道长眉仿佛如刀锋般斜飞至鬓,令人一见难忘。他的身形也十分高大,只是坐着便要比其他人要高出半个头,那一身显目的红衣和那黑袍怪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燕孤狂目光在红衣人脸上停留在片刻,突然阴阴一笑,问道:“火焰刀北辰鸣风,你在五年前可是排名第二吧?”
红衣人双眉微微一沉,然后面现微笑,道:“是又如何?莫非你想与我一战?”
“虽然五年前我就对你的刀很感兴趣,不过也不急于一时,你我一战,迟早之事。”燕孤狂道:“我生平有个怪脾气,就是如果有我看不顺眼的人,不论他是好人还是坏人,都想上去揍他一顿,假若是遇到心情不好时,我可能还会杀了他。”
此言一出,台下有听得清楚的,都不由心底一阵啰嗦。因为天轮鬼斩燕孤狂在江湖上就是以凶杀嗜血而闻名,在他眼里似乎没有正邪之分,他做任何事全凭一念喜好。据说有一次他遇到有恶匪抢劫一家三口,他出刀将七八个恶匪斩杀,却因为那个小孩说了一句“叔叔你长得好怪”这样童言无忌的话,他就将这一家三口尽皆斩于刀下。此事不知怎样传了出去,有那些好打不平的武林中人就去找他麻烦,却被他一路杀得血流成河,竟无人能敌得过他。从此他凶名更盛从前,令人闻之胆寒。
那红衣人自然是晓得燕孤狂所言不假,却也不动声色,依然付之一笑,道:“天轮鬼斩之名若无这样的本色,那就当真辜负了你燕孤狂阴曹无常使的名头了。”
“阴曹十八殿吗?”燕孤狂手抚刀柄,嘿嘿一阵子冷笑,“那真是个无聊透顶的组织啊,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已很了不起,除了他们自己,便觉得世上所有人都比不上他们一样,尤其是他们的嘴和眼最可笑,嘴巴说的永远是两面三刀的话,眼睛看人就好像巴不得把人全身都剥了个精光。我觉得好玩,所以把他们杀了之后,就把他们的嘴巴和眼睛都剥了下来喂狗,啧啧,那感觉就舒服顺眼很多了。”
如此惊悚血腥之事,在他嘴里说出来就如同聊家常今天吃了什么菜一样简单随意,不由令人背心发凉。红衣人北辰鸣风也不由脸色一沉,道:“难怪曾名动一时的阴曹十八殿一夕之间尽数瓦解,原来竟是内斗所致。你如此反复无常,残杀同门,可真是忠义两全,也算对得起你那无常使的名头了。”言下尽是讽刺之意。
“原来你也不过俗人而已。”一阵大笑之后,燕孤狂竟然毫不在意,道:“你可知道在刀口之下,那些所谓的忠义是何种模样?其实根本一文不值,而且简直就是笑话。”
“既然你现在不想与我一战,那就闲话少说。”北辰鸣风扬眉道:“却不知现在你又看谁不顺眼了呢?”
燕孤狂嘿嘿冷笑,双眼突然冷芒暴闪,直钉在那最右边座椅上的人脸上。
那里坐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年轻人,看样子也不过二十五六岁,长得眉清目秀斯斯文文,身形也颇为单薄,一身白衣都洗得有些发旧了,但是明眼人却可以看出,那衣服的质地绝不是一般人家能买得起的普通货,虽然旧了些,却依然价格不菲。 这年轻人尤为引人注目的却是他那一头灰白的长发,此刻随风乱舞,竟与他的清秀相貌格格不入。少年白头本就令人稀奇,更令人不解的是这年轻人似乎并非武林中的老面孔,却能在此次大会中名列四决之位,却无人能清楚他的身份来历,着实让人十分疑惑。
北辰鸣风也不由转眼看向那年轻人,心头微沉,一时不再说话。他和在场所有人的都有一个想法:此人到底是谁?年纪轻轻却有如此高深的武功修为,而且似乎心思稳重缜密,面对这场最终的刀王对决,他竟能坐在那不动如山,双眼下垂,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直道似乎察觉到有人在刻意注视自己,年轻人才抬起眼皮,那眼眶里就有光突然一亮
,他竟也直对着燕孤狂那一双杀气爆闪的眼睛,开口道:“这么说来,你是看我不顺眼了?”随着他的话音,那眼眸里的光芒渐盛,竟让他整个人的气息仿佛都变得凌厉起来。
“苏小楼。”燕孤狂语气阴沉,“你可面生得很,江湖道上也从没听说过有你这么一号人物,如此年纪却能并列三席之位,你的刀使我很有兴趣。”他突然咧开嘴,露出两排雪白的尖牙,“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兴奋了。”
“有时候兴奋太过是要出人命的。”白发年轻人淡淡说道,“告诉我,为什么要选我?”他看着燕孤狂,问。
“苏小楼!”燕孤狂狂笑一声,道:“因为我实在不喜欢你的名字。”狂笑声中,他翻掌提刀,杀气爆涌之间便已挥刀斩向那年轻人。
二人相距约摸着三丈的距离,不远不近,但对于燕孤狂这样的高手来说,不过就一个腾身的空当。他身法又猛又快,身子还没腾空,浑身爆烈的气机竟已将风雪都卷裹成了一团,声势好不惊人。
燕孤狂心里十分明白,那年轻人绝对是一个高深莫测的人物,比起另外两人,他是更可怕的存在。因为他就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没人知道他的底细,不清楚他的性格,不了解他的喜好,于是就无人能清楚他的弱点。那人到底还有多少隐藏的实力也无从探知。
天下第一刀
不知则无畏。但这个道理反过来也是一样,如果你对自己的敌人一无所知,那绝对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燕孤狂明白,他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得先声夺人占取先机,所以他一出手就绝不保留,功力瞬间提至顶峰,意欲一刀克敌。
他有十分的自信,在这一刀之下,能挡住的人武林中没有几个。
于是冷风乱雪如狂,天轮鬼斩声似鬼哭,杀气慑人心神!
但是他刚一挥刀,就突然看见头顶猛然一暗,仿佛整个天空都在一霎那全黑了,然后他就看见黑暗中有一道惊电也似的光芒一闪。
犹如一道闪电划破了黑夜,惊艳而冷厉且凄绝。
燕孤狂一瞬间整个人就那么定住了,他眼里重新恢复了光亮,那一瞬间那么快却又那么奇怪,他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在急速的往上涌,直涌到颈脖处,然后猛然喷射而出。
天旋地转中,燕孤狂最后看到的情景居然是自己的后背,他看到自己没了头,颈腔中正怒喷着鲜血,然后握着天轮鬼斩无头的身子轰然倒地,溅起满地的积雪。
这世上没有人能看到自己的后背,在那快得来不及眨眼的时间里,燕孤狂已被人一刀斩落了头颅!
在意识还没完全消散的时间里,燕孤狂看到眼前不远处有一口细窄而弯的刀,那刀身漆黑,刀刃却如炽如寒。随后他隐约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真不好意思,我也不是很喜欢你这个人呢!”
眼前光亮骤暗,随之而来的竟是无边无际的血色,如同狂波怒浪一般将燕孤狂最后的意识完全淹没。
点兵阁无数人发出了震惊的叫声,他们没人能相信曾经杀神一般的燕孤狂,就这样被那个看上去如此文弱的年轻人一刀斩落了头!
很多人都记得这个年轻人自参加刀王大会以来,好像还从没有杀过一人,他一直也都是沉默寡言,比试中也是点到为止,所以人们虽然都知道他的刀法极为高绝,却没想到竟是高绝到如此境界。
惊呼之后,便是不由而同的安静,绝对的安静!
就连那久经江湖的点兵阁之主公孙远都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惊叹刚才那鬼神莫测的一刀。
“好快的刀!”公孙远赞叹道:“生死状既签,生死无悔,这一战,苏小楼胜!”他重新提笔,将燕孤狂的名字划了一个叉。然后加重了声音,道:“将燕孤狂尸首搬走,好生收验!”
话音刚落,点兵阁内就立刻出现了四个黑衣人,以极其快速的动作便将燕孤狂的尸首搬走了。
公孙远不由得朝那苏小楼望去,心里一沉。以他那么老道的江湖经验,以及阅人无数的眼光,都只看到那苏小楼在燕孤狂出刀时一腾一跃,然后仿佛天色突变,燕孤狂便已人头落地。这当真是快得令人恍若梦中。
“此刀名为贪狼,长三尺九寸,重五斤五两二钱。” 平淡的话声中,苏小楼缓缓抬手,将手中那口刀举至齐眉,他用左手两指轻抚着那寒芒闪动的刀刃,神情凝重而温柔,仿佛他抚摸的不是一口刀,而是深爱的情人的脸颊一样。
那口刀刀身颇为狭窄,但却有一种十分凌厉的弯弧,令人一看就能感觉到那刀的锐利和杀气。
“贪狼?”公孙远闻言,眉毛一动,不由说道:“苏公子自参加侠道名锋以来,老夫虽然看得出你这口刀并非凡品,却也没想到会是贪狼。”
苏小楼微笑道:“公孙阁主也知道这口刀么?”他的神态一片从容,尽管他所站之处满是血污,却丝毫没有受到刚才杀人的影响,仿佛他根本就没有杀过人一样。
“据本阁书籍记载,贪狼并非中原兵器,数十年前中土鬼隐门主自东瀛带来一口妖刀,后经过改变锻造,将刀改名贪狼,与鬼隐另一传说之刀‘七杀’组成一对。江湖有传言称:七杀贪狼出,天下风云动。”公孙远长叹道:“鬼隐门数十年都不曾有门人在江湖上出现过,所以很多人包括老夫在内,都以为那只不过是江湖轶闻。没想到今日贪狼刀出现在点兵阁,真是令人意想不到。”他双目一凝神,直看向苏小楼,语气也十分沉重,问道:“敢问苏公子,你可当真是鬼隐一脉的传人吗?”
高台上的黑袍怪客和北辰鸣风一时不由神情俱变,显然两人都对这些传说有一些了解。
“不愧是点兵阁之主,公孙阁主见识果然广博,竟然对贪狼刀的来历也清楚得如此详细。”苏小楼依然淡定如初,他左手二指轻轻一弹刀身,那刀发出叮当一声响,声音竟久久不散,扣人心弦。然后他微笑道:“不过请容在下提醒一下公孙阁主,今日是论刀大会,所以阁主的问题,在下现在还不想回答。”
公孙远不由心头一震,顿觉在这年轻人面前失了分寸,他干咳两声,道:“苏公子所言极是,是老夫唐突了。”他重新看了看台上剩下三人,郑重道:“那么依照规则,苏公子也可以选择你的挑战对手了。”
“既然如此,那就开始游戏吧!”
苏小楼看向黑袍怪客和北辰鸣风,首次见他收敛淡然神情,眉眼之间凝重之气渐重,道:“时间也浪费得够多了,这一次,你们两个人一起来吧!”
这话一出口,不光是北辰鸣风两人,就连公孙远都不由大吃一惊:这人也太自信过头了,简直就是狂妄!能进入论刀大会最后四席的人,差不多就是如今武林中用刀的顶尖高手,就算苏小楼有能一刀斩杀燕孤狂的实力,但若说要一举挑战黑袍怪客与北辰鸣风两个人,这也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且先不论黑袍怪客实力如何,就单是北辰鸣风,此人可是上一届论刀大会中排名第二的存在!五年前仅以一招之差败在“横眉刀”柳东亭手下,五年后他卷土重来,而且极有可能会夺得此次论刀大会头名。
听到苏小楼几乎无异于挑衅的话语,一向沉着的北辰鸣风也不由得失去了冷静,他嘿嘿一阵冷笑,道:“阁下好狂的口气!虽然你的刀是够快,但是要想挑战我与龙枭二人联手,你也未免太托大了!”
黑袍怪客龙枭亦是同时发出一阵怪笑,声若夜枭般怪异。那一双隐在黑色中的眼睛却紧紧的盯着苏小楼。
“都是杀人,刀快刀慢又有什么分别?”苏小楼道:“你们不过这场游戏中我的一个选择而已。”他轻按刀身,接道:“我也喜欢有难度的游戏,那样才有挑战的趣味。”
“倘若我不答应呢?”北辰鸣风强压心头之怒,暗暗警告自己不可中了对方的激将法。同时他也开始感觉到那苏小楼不单是刀法高绝,而且还有远超出他年纪的深沉心思,只在简单的对话当中,就能掌握到对手的情绪弱点。
这比那口刀还要更可怕。因为人心更绝更毒更狠,更让人无法捉摸。
“既然你不屑两个对我一个,那也没关系。”苏小楼秀气的双眉一扬,“那就换成我一对二吧,这也没有区别。”
他突然望向龙枭,说道:“夜罗刹龙枭,你的飞刀只在阴暗中夺人性命,就和你的脸一样根本见不到阳光。在我眼里,你跟本就没资格参加这所谓的论刀大会。”
夜罗刹龙枭闻言,就见他那黑白相间的脸皮一阵抽动,眼睛里精光暴射,苏小楼的挑衅显然已经激起了他的杀机。
“有没有资格,等你这小子身上多了几个窟窿后再说也不迟。”龙枭嘎嘎怪声冷笑。
苏小楼微微一笑,他看向北辰鸣风,说道:“至于你北辰鸣风,我知道你来参加这个论刀大会的目的。其实你也许根本不在乎那个刀王的名头,你这次来,不过是在等一个人而已。”他看到北辰鸣风的神色已经开始变了,又继续说道:“你要等的人,就是五年前曾打败了你的柳东亭吧?你们其实也是很好的朋友,五年前你们就已经约好,要再一次在侠道名锋论刀大会上让人见到你们的对决。真是让人羡慕的友情,比起那些只为名利的伪君子,你们确实值得让人敬佩。”
北辰鸣风的神色已经开始阴晴不定,心头渐渐躁动不安。
“五年后,你来了,可是柳东亭却没见人影。”苏小楼淡然道:“你可知道为什么吗?”
他看着北辰鸣风的眼神就如同两把利刃。
北辰鸣风忍不住厉声喝问道:“你为何知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实不相瞒,柳东亭其实也来了,不过他在半路遇到了我。江湖中人都知道他是曾经论刀大会排名第一的高手,这种高手可遇不可求,是一个用来试刀的好对手。所以我们交手了。”苏小楼轻拭刀锋,语气依旧古井无波般沉静,“所以他没有来,因为他已经死了!”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没有人会想到曾经论刀大会排名第一的“横眉刀”柳东亭居然已经死在了苏小楼的贪狼刀下。
“不可能!你如何会杀得了他?”北辰鸣风简直已经怒不可遏,厉声喝问。
“那你何不瞧瞧这个东西?”苏小楼随手向北辰鸣风扔出一个物件,后者起身应手接住,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根短笛。
“柳兄!柳兄!”北辰鸣风一见到短笛,顿时大惊失色,厉声呼喊,心头更如遭雷击,心神大乱。
“这根笛子是我送给柳兄的,柳兄向来笛不离身,怎么会在你手里?”北辰鸣风怒视苏小楼,“难道……难道他当真已经死了?”
“贪狼刀下,他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能接下我二十招的人。”苏小楼摇头,轻声一叹,“可惜他的刀还不够绝决,所以他死了。”
“啊!”北辰鸣风大喝一声,双手紧握手中短笛,高大的身躯一阵摇晃,念及生平最好的朋友已经天人相隔,心神剧震气血激涌之下,竟然呕出一口鲜血,整个人顿时呆住了。
苏小楼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他的攻心之术已经奏效。
“如果你想为你的朋友报仇,我就在这等你出刀。”苏小楼微笑着说。
耳边却突然有破风声响,苏小楼不由冷哼一声,长刀斜划,风雪中就听数声清脆的金铁相击声响,三把其薄如纸的飞刀顿时被他击飞。他转向龙枭,冷笑道:“卑鄙小人,只会暗中伤人吗?”
“说起卑鄙,你也不遑多让。”龙枭怪笑中拔空而起,宛如一团乌云。他腾空转身之间,浑身顿时无数寒光迸闪,密密麻麻的朝苏小楼飞射而去。
苏小楼斜持贪狼,蓦的踏步飞纵而起,他的身形快若疾风,却又飘然若鬼魅,简直无定无向。那些密集的飞刀再快,却也只能钉在他那刚移动过的脚印处,无一击中。
这是一场速度与速度的极度较量,刀光满天飞闪,黑白人影虚空交错,快得只有两道剪影似的虚影,看得无数人为之瞠目结舌,叹为观止。
两个人不停的在高台上变换着方位,龙枭身上的飞刀仿佛永远用不完,天上地下全是那纵横交错的飞刀疾掠。被那无止无尽的刀光包裹着的苏小楼依旧身态从容的躲避着那些如影随形的飞刀,也在渐渐逼近着龙枭。
龙枭刻意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远距离才能发挥出他飞刀的厉害。苏小楼显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并不急于出手,只是变着方位寻找最佳的时机。
两人看上去一时僵持不下。龙枭突然暴喝道:“北辰鸣风,你还等什么?”
他一开口,飞刀的凌厉攻势顿时一弱,破绽顿现。
北辰鸣风顿时耳边一炸,猛然回神!
却在这时,就听苏小楼身形猛地一顿,口中一声冷叱:“破空——神斩!杀!”
杀声之中,他整个人突然化作一团灰白色的狂风,犹如一股凭空暴起的龙卷,劈风掠地的向龙枭扑了过去。
龙枭大吃一惊,高手之间的搏命对决,生死往往就在那一瞬间。他出声提醒北辰鸣风,气机先泄,顿时被动。他大吼一声,双袖鼓荡急挥,凭着一身深厚内力竟将身前风雪汇聚成形,袖中无数飞刀参夹于风雪中,呼啸着迎向狂风般暴掠而来的苏小楼。
高台上顿时刀声风声怒吼乱卷如狂,声威之惊,震人心魄。
苏小楼这一刀却如狂龙破空无坚不摧,他疾掠的身影毫不退让,刀芒劈空之中,呼啸风雪也不由寸寸破碎,而那些锐利的飞刀更是在他那强悍无匹的刀气之下四散崩裂。龙枭心头一阵绝望,他已经退不开、躲不了,甚至逃不掉了。
凄艳冷寒的刀光飞斩而落,宛如九天惊雷,随之惨叫声中龙枭两条手臂竟被齐肩斩落,鲜血飞溅,惨不忍睹。
苏小楼俊美清秀的脸庞上沾了几滴血水,此刻透着一股妖异的绯红色,他眼里兴奋的神色几乎就要夺眶而出,仿佛里面住着一只嗜血的凶兽。
龙枭浑身不停的颤抖着,剧烈的疼痛和失血过多几乎让他当场昏厥。苏小楼用刀架住他的脖子,他那张带血而俊美的脸凑近龙枭,微笑道:“你还有多少飞刀?”
龙枭一对怒目几乎要暴突出眼眶,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那现在苏小楼肯定已经被他杀了几千几万遍了。他突然张口大叫一声,他嘴里的舌头猛然如一条毒蛇似的弹吐而出,那舌底下隐隐有寒芒一闪,宛如舌信,竟然是一柄细长的飞刀!
这一下变故突生,当真令人猝不及防。瞬息之间,那条长舌飞刀就已射到了苏小楼的咽喉!
或许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猜到龙枭最后一把飞刀居然会是从他的舌头里射出来,也没有人料到他的舌头竟然会有那么长,而且如此灵活快速!包括苏小楼!
又或许这本就是龙枭最后压箱底的杀着,在这绝命之时才使了出来。
苏小楼双眼瞳孔猛然收缩,无比恐惧的感觉让他浑身如坠冰窟!那一瞬间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尽毕生功力急转身形,同时硬生生的竟将自己的肩膀往旁边横移了三寸!就见那长舌飞芒自他脸颊上一闪而过,带起一股血水!
那致命的飞刀虽然没能射进苏小楼的咽喉,却在他那俊美的脸颊上划开了一道长长的血口,顿时血流满面,看上去狰狞异常。
与此同时,贪狼刀随身转,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就切断了龙枭的颈脖!
龙枭的人头在风雪中带着飞洒的鲜血滚落在地,那些血色融入积雪中,形成了一片凄艳惨绝的情景。
那么大一颗人头在雪地上滚了两转,竟然连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一丁点都没有。
无数人再度发出惊呼,在这短短的工夫里,苏小楼已经连斩两大高手,虽然惨厉非常,却都不得不对他的刀法再次惊叹。
高处观战的公孙远不由得心头一阵战栗、抽紧,有一种恶心想吐的感觉——那么斯文秀气的一个人,为何杀气如此暴烈?在他身上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事才会让他的心性这般冷酷?杀人如割草芥却仍能从容不惊?而他那诡异绝伦的刀法,又是从何处学得?
却见苏小楼几乎半身浴血,那身昂贵却已发旧的白衣已浸透了血水——有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的血。他鼻孔里呼吸着那腥甜的血腥气味,眼神里炽烈的杀气顿时如浪如潮般腾升起来,使得他看上去就像带血的恶魔,妖异而残忍。
“哈哈哈哈!”苏小楼抚摸着脸颊上那道深长的伤口,嘴唇里舔着血迹,他诡异的大笑着,叫道:“痛快!痛快!真他妈的痛快啊!”
“该死,你真该死啊!”
怒吼声自风雪中惊雷般炸响,随之一道火红的身影纵身半空,北辰鸣风愤然出手了!
为了生平最好的朋友,他此刻已经无比决绝,这一战已不是胜负,而是报仇雪恨!
他纵身半空,腰间就突然飞出一道火烈的锐芒——火焰刀!原来他的刀就缠在他的腰间,这口刀仿佛能见风即长,转眼间火烈锋芒就暴涨七八尺,挟带着炙热之气劈天盖地的扑向了苏小楼!
“来得好!”苏小楼双目里激烈的杀气狂涌,他不闪不避,双掌执刀迎空劈天一刀斩出!
双刀相接,空气中爆发出铮然一声轰鸣巨响,那闻之裂耳的声音随着猛烈的劲气爆裂开去,直震得人心神俱丧,仿若刀锋割心般难受。
刀锋相接处更是火焰怒溅,风雪在那火焰中瞬间蒸发——北辰鸣风那口看不清形状的刀竟能真的激发出汹涌燃烧的火焰!
苏小楼被这火烈一刀直逼退了一丈多远,他的一双衣袖沾上了火,正渐渐燃烧起来。他却浑不在意,手握贪狼,那刀锋在他越来越盛烈的杀气中寒光更炽。
“好一口火焰刀!原来你修炼的是至烈至阳的内功。用此内功催发刀气,便成了火焰之刀!”苏小楼沉声道:“可是如今你急于报仇,一来就用尽全力,就真有杀我的自信吗?”
“这一刀,就让你好好觉悟吧!”北辰鸣风浑身红衣猎猎鼓荡,怒发狂舞中刀带烈火,他已经和火焰融为了一体。
他已经不想再拖延时间,他只想一刀就终结这场生死决斗!
“烈阳照昆仑!”
北辰鸣风沉喝声中,举刀向天,那熊熊燃烧着火焰的刀锋猛然爆涨开来,犹如要将这昏暗冰冷的天空烧出一个窟窿一样。
火焰飞洒中,熊熊烈火火龙一样劈向了苏小楼。
这一刀没有多余的招式,简单而直接。也是集他毕生修为决杀的一刀,一刀就是生死!
“你,也值得我这一刀!”苏小楼狂声大笑,他突然退后一步,贪狼瞬间入鞘。他将自己的身子以一种古怪至极的弧度弯了下来,犹如一张拉开了的弓弦。
“破空——飞灭!”
冷喝声里,苏小楼反手按住腰间的刀,将身子压得更低了!随即他整个人就如同弹丸一样弹空拔起,然后拔刀!
在刀声铮鸣声里,苏小楼腰间迸射出一道激电也似的光芒,这厉芒横冲而起,破空飞斩之势犹如要将苍穹尽碎,在半空中与威势无匹的烈火之刀狂猛交接!
极度强悍的刀锋与力量爆发出无以伦比的震撼,火焰呼啸刀芒纵横,整个点兵阁高台宛如烈火战场,就连风雪都无法熄灭!
狂烈的对接当中,火焰刀锋竟在苏小楼那破空飞灭的一刀下被拦腰斩断,刀芒飞卷之间北辰鸣风惨叫如吼,整个人如断线风筝也似的摔落于地。
当啷一声,被斩断的火焰刀掉入积雪中,没有了内力的催发,那口刚柔相济的刀失去了光芒,此刻便如同一块废铁。
点兵阁内所有观战的人都不由暗暗叹息着,这一届的最终之决,终于分出了胜负。
也分出了生死。
北辰鸣风更是脸色一片惨白,一刀伤口从他右肩斜拉至胸腹,几乎将他整个肩膀都斩落下来!那血水湿透了一身破碎的红衣,却早已分不清楚颜色了。
北辰鸣风终究还是败了。他已经奄奄一息。
而他对面的苏小楼浑身衣衫也是破碎不堪,想来那惊天的烈火一刀也让他吃了不小的苦头。但他却精神越发激奋,怪笑之中,“杀!杀!杀!”近乎癫狂的杀声中横刀直斩,便要一刀了结北辰鸣风的性命。
北辰鸣风已经毫无抵抗之力,他依然怒目直视那死亡之刀,口中用尽最后的气力吼道:“来吧!来吧……”
“够了!”风雪中陡然响起一声清亮的声音,然后苏小楼贪狼刀前就突然多了一个人。
这人也不知怎么来的,他随手一挥,风雪就在那挥出的衣袖前猛然一顿,苏小楼这一刀就仿佛遇到了一堵无形的墙,斩至中途竟再也无法动弹半分。
苏小楼心头猛震,不由急退而出,斜提长刀,冷眼望着那突然现身的人。
“你是谁?”苏小楼大为讶异,不由开口问道。
“苏公子既然已经赢了,又何必再妄伤人命呢?”那青袍人摇头叹息,“有劳公孙阁主速将伤者带去治疗吧。”
公孙远这才缓过神来,他看着那青袍人片刻,突然面现惊喜之色,失声叫道:“原来竟是叶大侠来了……”
广场无数人顿时议论纷纷,都不由在心头暗猜——来人莫非就是?
那青袍人道:“多年不见,叶某又来叨扰阁主了。”
公孙远连忙指挥点兵阁之人将重伤垂死北辰鸣风小心的带离高台,然后急步走下台去,对那人抱拳道:“叶大侠,真是久违了。”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苏小楼闻言,满布血污的脸上顿时神色陡变,他紧盯着那人,失口叫道:“你——就是叶渐红?”
他的话中带着惊异和激动,声音都不由有些颤抖了。
而广场中那些人听到“叶渐红”这个名字后,顿时如同炸了锅一样,纷纷将惊奇的目光投向那人。
只因为叶渐红这个名字,不论在二十多年前,还是如今,都几乎是武林神话一般的存在,他的事迹简直就是一个传奇,让无数武林中人争相传颂。
那人看着苏小楼良久,然后才微微一叹,眼神里掺夹着惋惜失望之色,答道:“不错,我就是叶渐红。”
苏小楼眼里顿时兴奋的光彩猛然亮起,他仔细的打量着那人——一袭普通宽大的青衫,一头灰黑的发随意的束着,瘦削却轮廓刀刻般分明的脸,浑身上下虽然难掩岁月沧桑的痕迹,却依然掩饰不了那磊落风采和从容气度。尤为惹人注目的却是那一只空荡荡的左臂衣袖,在风中空空如也的飘荡。
他就那样随意的站在那,看上去却又与一个普通人没有区别。
果然就是叶渐红,果然就是当年那青衫瘦马、独臂双刀血战北荒名动天下的武林传奇!
点兵阁中立刻爆发出一阵阵雷鸣般的欢呼声,曾经只活在传颂的故事里的人,如今竟能亲眼目睹,那种激动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而自从点兵阁举办侠道名锋论刀大会二十年来,也是侠道名锋拥有人的叶渐红还是第一次亲自出现在现场,让此刻无数人心中都不由暗叹不虚此行。
苏小楼此刻的心情更是无法言喻,他双目爆发出极度兴奋的光芒,握刀的手在不知不觉中因用力过猛而青筋骨节暴突发白。叶渐红的故事他自然不比在场任何一个人知道得少——叶渐红自幼因故左臂残缺,却能因后天的努力练成一身高深武功,更能以独臂运使双刀,后来因承师命远赴北荒与一代邪神蒙八荒决战,不料就此被卷入北荒江湖各方势力你争我夺的动荡风云中。在那些黑暗残酷的江湖恩怨中,叶渐红数经死劫几乎命丧北荒,更被废去一身武功。最后却在无意之中领悟到“大成无相,返无归一。”的奇绝武功,从此武道自成一脉。后来身怀匈奴血脉的一代枭雄、雄据北荒武林和草原的“天都”教皇独孤十方率雄兵十万意欲南下侵犯中原,叶渐红与红颜知己秦楚所统领的北荒反抗势力“无双盟”拼死相抗,最后决战于铁线河畔的无双城下,叶渐红孤身独臂以“残锋”“断月”双刀挑战号称北荒无敌神话的独孤十方,最终将之击败,让独孤十方不得不许下重诺:在他有生在位之年,绝不亲身再犯中原!而后“天都”退兵北荒草原。叶渐红与独孤十方惊世一战,换取了如今北荒将近二十多年的安宁,也直接化解了中原的末日浩劫。所以那一战之后,叶渐红名动天下,成为天下武林中的传奇。
而那一战之后的叶渐红似乎厌倦了无尽的武林争斗,自此远走天涯游历四方,甚少有人能再见到他的踪迹了。
谁也没想到二十多年后的今日,一代武林传奇人物叶渐红,竟出现在这第四届侠道名锋论刀大会之中!
苏小楼双眼片刻不离叶渐红,他突然纵声大笑,笑声情绪无比激昂,他说道:“当初我来参加这个论刀大会,只不过为了要一睹那口所谓的天下第一刀究竟是何模样,因为我实在很想知道,到底何谓侠道名锋?”他话音一顿,浑身气机鼓动,狂烈的斗气翻涌怒腾,他举刀指向叶渐红,沉声道:“可是真没想到,今日竟能亲眼见到名动天下的叶大侠。叶大侠当年双刀惊奇绝艳,被称为武林中百年来最厉害的刀,实在令人向往敬仰。在下今日斗胆向叶大侠请教,一试残锋断月双刀锋寒!”
他话音再顿,然后一字一字的吐口而出,“请叶大侠接受在下的挑战!”
他的话坚决得如斩钉截铁。
广场中再度爆发出一阵惊呼。虽然苏小楼已经向人们展现出了无比恐怖的武功修为,可是若说要挑战武林神话一般存在的叶渐红,这也未免太狂妄自大过头了!
当年那被武林中人称为百年来武道修为最可怕的天都教皇独孤十方尚且败在了叶渐红双刀之下,如今一个后生小子,如何有胆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连那公孙远都不由大吃一惊,他望向叶渐红,就见后者闻言神色古井无波般平静,仿佛在他眼中心里有一望无际的深水,任何情绪都已经不会激起丝毫的波澜。
叶渐红看着苏小楼,问道:“你已经是论刀大会的第一人,为何又要挑战我呢?”
“因为相比那天下第一刀和所谓刀王的名头,挑战你才是所有练刀者和所有练武之人的目标,那才是更有价值的事情!你是这天下中可遇不可求的绝顶高手,我自练刀以来,你也是我最终的目标!”苏小楼声如铁石,“以你试刀,才是刀者的最高荣耀,虽死也无悔无憾!”
“唉!可惜可悲!”叶渐红轻叹一声,道:“我曾见过你这样的人太多太多。就算你赢了我,最后又能为你带来什么呢?你又能真正得到些什么呢?”
苏小楼冷笑着,说道:“你说的话,我只觉得和世上所有那些虚伪的人一样,全都是自以为是的说教。可惜我早已看透了听腻了。我唯一能相信的,就是我手里的刀!”
“是吗?”叶渐红依旧不动声色,“既然你已经看透了,那又为何要与我一战呢?你难道已经忘了,如今你已经是天下第一刀了?”
“天下第一刀?”苏小楼大笑道:“二十多年来每一届都有一个第一的人,可是为什么却没有得到人们的认可?我觉得太可笑了,所以才要来试一试,到底在你们心中,什么样的刀才是天下第一刀!”
“苏公子有所不知,每一届都确实有一个人的刀法能称得上武林第一。”公孙远不由插话道:“点兵阁对此向来公正判决,也有众多的武林同道为此作证。只不过这只是成为刀王的条件之一。二十多年来有一些人只是刀道修为达到了第一,人品心胸却有所不及。又有一些人却只是自己放弃了刀王的称号,就比如被你杀害了的柳东亭。”
苏小楼眉锋一扬,似有不信,冷笑道:“自己放弃?这是为何?”
公孙远微叹,道:“天下人都知道,论刀大会的第一名如果符合成为刀王的所有条件,就可以得到那口刀——侠道名锋。”他看了看叶渐红,接道:“可是他们就和柳东亭一样,看到那口侠道名锋之后,就自己放弃了。”
苏小楼更是大感疑惑,他看了看公孙远,阴沉一笑,道:“既然那口刀能成为刀王的奖品,那他们为何要自己放弃?你当我三岁小儿吗?”
“苏公子误会了。非是点兵阁有意作梗,而是他们无法理解。”公孙远叹道:“他们无法理解那口侠道名锋代表的意义,也觉得那样的刀不配他们天下第一刀的身份。”
苏小楼望着叶渐红,道:“既然这口刀是叶大侠曾经所有,定然是一口绝世宝刀,那又如何会觉得不配?”
叶渐红微笑道:“你心中既然疑惑,那为何不自己来判定?况且你本来不就是为了要看一看那口刀吗?”
“刀在何处?”
苏小楼冷声道:“我倒真要亲眼看看,侠道名锋到底是什么?”
“侠道名锋一直都放在点兵阁内。苏公子既然已经是此次论刀大会的最终胜利者,自然可以看的。”公孙远拍了拍手,神色肃穆的转头向点兵阁内沉声说道:“奉刀!”
话音一落,点兵阁内立刻快步出来一人,他双手捧着一个黑色的长形木盒,转眼间就来到了高台上。
苏小楼看着那个黑色的盒子,神情阴晴不定,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
那盒子不过两尺长短,不过普通的木材所制。公孙远微笑道:“苏公子,你可以看刀了。”
捧盒人立刻走到苏小楼面前,略微恭身,双手将木盒送到苏小楼面前。
苏小楼沾着血污的双眉微微一皱,然后又一扬,双眼盯着那面前的木盒,他竟然出现了一刹那的犹豫不决。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安静了,都想知道那盒子里的侠刀名锋究竟是一把什么样的刀。
一瞬间的犹豫之后,苏小楼退后三步,他抬手以贪狼刀尖轻轻挑开盒盖,那盒子里的东西顿时出现在他眼中。
苏小楼看着那盒子里的东西,那对冷光闪烁的眼睛里顿时出现了无比惊异的神色,然后他仿佛见到了一件世上最难以置信的事情,竟然不由放声大笑起来。
他仿佛见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事。他笑得差点流出泪水,连肠子都要笑抽筋了。
他以刀驻地,笑得不得不弯下腰来。好不一片刻,苏小楼才止住放纵的笑声,神情渐渐变得冷厉肃杀,他抬手之间贪狼轻挑,就将那盒子里的东西挑在刀尖之上,然后用一种无比讥讽嘲笑的语气对静立着的叶渐红道:“敢问叶大侠,难道这就是你们所说的天下第一刀吗?”
所有人都不由抬头望去,争相要目睹那口象征刀王至尊的天下第一刀——侠道名锋!
然而当人们终于看清苏小楼刀尖上的那口刀时,竟都不约而同的爆发出一阵阵的惊呼。
那一口刀,竟然、居然会是一把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柴刀!
没错,就是寻常百姓人家用来砍柴的柴刀!
这样一把普通而廉价的柴刀,在任何一家铁匠铺随便花几文钱都能买到,而且几乎谈不上有什么太高的价值。
这样一把柴刀,如何会是天下第一刀?
所有人都明白了,难怪会有像柳东亭那样的绝顶刀者会拒绝这口“天下第一刀”,因为这样的柴刀无论如何都和他们的身份无法匹配。
更让很多人觉得好笑和不解的是,这把柴刀竟然还有一个无比响亮的名字——侠道名锋。
二十多年的论刀大会,无数顶尖刀客为之搏命争夺的居然就是一把柴刀。
这看上去确实是一件无法让人理解而且可笑的事情。
就见苏小楼刀尖一抖,那把柴刀就掠空而落,叮一声掉到了叶渐红的脚下。
那捧盒人显然吃了一惊,不由立刻往后急步退了出去。
“好一把天下第一刀!好一口侠道名锋!”
苏小楼忍不住又笑了起来,然后眼里怒意和杀机交相升腾,他刀指叶渐红,冷冷道:“没有人会想到堂堂武林传奇叶大侠竟然会是一个骗子吧?居然把一把柴刀说成了天下第一的宝刀,让无数武林中人为此趋之若鹜二十多年!”他再转眼望向公孙远,厉声道:“点兵阁在江湖上也算是受人尊敬的地方,没想到也会做出这等荒唐无耻可笑之事。点兵阁数十年威信,竟然是以如此龌蹉手段得来,当真令人作呕!”
广场上议论纷纷,几乎乱成一团。
公孙远闻言,神色明显一变,但却很快恢复正常,他轻轻摇头,然后无奈的笑了一笑,竟然并不反驳。
公孙远望向叶渐红。
“叶大侠,你可有话要说?”苏小楼冷声开口,语气咄咄逼人。
叶渐红仿佛并未在乎这种刻意的为难。他突然弯腰,用仅有的一只右手将雪地上的那把柴刀捡了起来,然后仔细的端详着,仿佛如同见到了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
“在我心里,这就是天下第一刀。”
叶渐红终于说话,他的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嘈杂的广场顿时安静了下来,都看向了他。
苏小楼不由冷笑道:“叶大侠言之有理。江湖传说你的武功修为已至化境,别说是一把柴刀,就是一花一叶到了你手上,都能分金断石,杀人于无形之中,所以在你眼里,这当然也算得上天下第一的宝刀了。”
“你错了。”叶渐红语气微重,道:“在我眼里,无论是杀人的人,还是杀人的刀,都是一种罪恶,如何能是我心中的天下第一刀?又怎能当得起侠道名锋之名?”
他长声一叹,对苏小楼道:“在你心中,什么样的刀才能成为天下第一刀?”
苏小楼闻言,几乎没有做任何的迟疑和思考,就回答道:“杀得了最凶的敌人、护得住自己的性命、能凌驾于武林顶峰的刀,就是我想要的天下第一刀!”
“如此。”叶渐红再次轻叹,“难怪,可惜。”
“你不必用这种口气来和我说话。”苏小楼满眼的鄙夷不屑,他冷哼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些所谓的武林大侠都喜欢将自己的思想作为所有人都去遵循的标准。这世上有那么多的人,难道都必须按照你们觉得对的标准去生存吗?难道你就那么确定你认为正确的都是完全对的么?”他厉声狂笑,接道:“如果你说的都是正确的,那这个江湖中为何还是会有永不休止的恩怨和杀戮?”
他言辞犀利,没想到他的口才竟也和他的刀一样冷狠果决。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叶渐红微笑道:“所以这就是这口侠道名锋真正存在的意义,也是我希望所有武林中人都能明白的道理。”
“只可惜能明白的人几乎没有,就连聪慧如你者,也同样无法看透。”叶渐红语气里充满了无比的遗憾。
“侠道名锋?”苏小楼嘲笑道:“在我眼里,这根本就是一个笑话而已。对于没有意义的事,我又何必去浪费脑筋?”
叶渐红摇头,道:“这个武林中,很多的人都在追求武道上的最高巅峰,也有很多人为了名利恩怨不惜杀孽满身。可是一个人的武功再高,权力再大,终究也不可能逆天改命。”他叹息着,“武功高强的人,可以以一敌百,杀人取命如探囊取物,成就一时声名;权力至高的人,能在谈笑间让天下动荡尸横遍野;可是他们却都敌不过这个天地自然。”
叶渐红顿了一顿,继续说道:“风雨雷电洪水旱灾,以及地震瘟疫,在这些天地灾害面前,武功再高权力再大又能如何呢?有人能挡得住它们的发生吗?你我在这天地之间,不过微尘一粒,匆忙百年之后,也终不过黄土一捧而已。”
苏小楼只听的脸皮一阵莫名的悸动,神情更是古怪难测。
他竟然没有开口反驳。
然而叶渐红这一番话,确是出自他多年来的感悟。世上极少有人知道就是在那生死边缘中,叶渐红领悟到了人类的生命在自然面前存在的意义,从而创出了“大成无相,返无归一”的奇绝武功,这样的感悟也是这门武学的最高心法。
所有人都在静待下文。
“二十多年前,我就有了这样的体会。我也一直在寻找能让人们减少杀戮的契机。因为每一个人的性命,都值得尊重和敬畏,没有任何人能以自己的标准去判决一个人的生死。”
“因为人的生命,生总是要比死更难。”叶渐红看着手中的柴刀,思绪似乎渐深,说道:“直到有一天,我经过一个被洪水淹没后的小村子,那里的人几乎都已经死绝了,只留下了十几个老弱妇孺苟延残喘。我很奇怪在那样的条件下他们居然还能活着。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村子里有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每天都上山去砍柴,然后背着柴去很远的地方卖了钱再买些最廉价的粮食回来给那些人吃,所以他们才得以继续活下去。”
“我手中这把柴刀,就是那个小孩砍柴的刀。”叶渐红声音突然一沉,将那柴刀高高举起,道:“比起武林中那些夺人性命沾满血腥的刀,这一把活人性命的柴刀,难道不应该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刀吗?”
他的话音重重叠叠的从高台上飘了出去,竟然声震四野,犹如惊雷在耳。所有人都不由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刀,很多人竟然顿时感到无比的羞愧。
叶渐红复又望向苏小楼,道:“所以我才将这把刀称为侠道名锋,并不是说这把刀有如何厉害锋利,我只是希望有人能明白:所有的生命,都应该有被人敬畏的价值!”
二人四目相对之下,苏小楼第一次见到自出现起便一直平静淡然的叶渐红眼里突然有锐光一现,就如同两道无形的刀芒破空而来,令人不由浑身一冷。苏小楼心头一惊,不由连退数步。
叶渐红却又恢复平静神态,道:“倘若你能放下你手里的刀,收敛你的杀性,或许还能重拾自我,也不枉你如此奇绝根骨和一身修为。否则沉沦入魔,便再难回头了。”
话音一落,高台上气氛便突然一静,苏小楼愣在当场,久久不言。
片刻之后,浑身染血的年轻刀者突然发出一阵冰冷无比的笑声,笑声由轻渐重,最后竟如颠似狂,满头灰白的头发迎风怒扬,简直状若疯魔。
癫狂的笑声顿止,苏小楼阴沉沉的说道:“好精彩的故事!听得我都差点以为我根本就不算是一个人了。叶大侠果然是一代名侠,满身都是慈悲心肠,简直就是普度众生的佛祖了。”
叶渐红再次一声长叹,摇头。
“你这样的大侠,为什么我就没有运气能遇到呢?”苏小楼一阵怪笑,“侠道名锋!原来这就是你所谓的侠道名锋!渡人于难,救人以危,这就是侠道吧?”
苏小楼突然以手抚面,他仰天长吐一口气,笑道:“我十五岁前,家里是做生意的,父亲凭着自己的能力得到了属于自己的财富,我在那时候就几乎已经享受过了世上所有的荣华富贵,我以为我就能这样舒服的过完这一辈子,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可是没想到,有一天我家竟然被父亲平时最要好的朋友伙同一伙江湖中人洗劫一空,他们不但夺取了所有的金银财宝,还将我一家数十口全部杀死。”
他诉说着自己的故事,竟然一点激动的情绪都没有,仿佛心早已没了知觉,又或许早已硬如铁石。他看着叶渐红,笑着问道:“叶大侠,你可知道我是如何活下来的吗?”
“我虽然不知道,但是我能想到,那肯定是一段十分艰难的经历。”叶渐红摇头叹息。
“那天我家里所有人都死了,我吓得都尿了裤子,我没地方逃跑,可是我不想死,我告诉我自己一定要活下去。”苏小楼淡淡说道:“最后我跑去茅厕,想都没想就跳进了粪坑里,把脑袋埋得好深好深,那些人最后没能找到我,就开始放火,我躲在粪水里,竟然也没能把我烧死,所以我活了下来。”
广场中有人听得清楚的,只觉得头皮发麻,有的竟然忍不住呕吐起来。
“然后我逃命到了舅舅家,希望他能收留我。因为平时舅舅最疼我,他也确实把我留了下来,那时的我以为就安全了。可是我没想到他收留竟然只是为了夺取我家的那些庞大的生意!后来他用尽了所有手段将我爹打拼下来的生意全部占为己有,而且还要我死!”
苏小楼边说边笑,丝毫没有觉得他说的正是他自己曾经那段悲惨的经历。他盯着叶渐红,继续道:“我觉得我的命真是够硬,我的亲舅舅要用最毒的毒药致我于死命,幸好我早就有所察觉,虽然知道那饭菜里有毒,我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吃了,只是吃得不多,为的就是减轻他的戒心,好让我有逃走的时间。”
“我终于逃了出来,那毒药虽然没能毒死我,却也让我生不如死,你们一定都觉得我的头发很奇怪吧?我还很年轻,却头发都白了。因为这就是那毒药给我留下的纪念。”他缓了一口气,用手紧紧的抓着自己的头发,神情古怪而嘲讽,道:“那个时候,我真的好希望有像叶大侠这样的人来为我作主,这世上那么多的坏人,为什么就没人去把他们杀了呢?那个时候,那么多的武林正义侠士都在哪里呢?”
他的表情就好像觉得这话连自己都觉得好笑。
“后来我才知道,那种想法真是太无聊太幼稚了。这世上没有人会帮我。”苏小楼笑声渐沉,他抚摸着手里的贪狼,那刀在他眼里就仿佛是他另一条性命一样。“那些逃命的日子我活得就如同狗一样,直到我遇到一个人,他告诉我,这世上唯一能值得自己信任的只有自己,要活命,要报仇,只有靠自己!”
叶渐红神色沉重,他心中当然明白,一个人性格的突变绝对是有原因的,就如同苏小楼,在经历了家破人亡和最亲的人的背叛后,他唯一能相信的,当然就只有他自己,以及他的刀。
他长叹一声,这样的故事在这世上实在太多了,而他心中的无奈就是没有办法能阻止这些事情的发生。他武功再高又如何?终究不能以一人之力荡尽天下不平之事,因为他终究只是一个人。
这世上只要有人,恩怨是非就永不会停止,因为人心实在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存在。
“或许没有谁能真正体会到你的痛苦,因为没人亲身经历过你的经历。”叶渐红叹道:“可是仇恨并不应该成为你生命的全部,你的本性里也不应该只有偏激。”
苏小楼摇头,道:“自我刀道有成之后,我心中已经并无仇恨,因为我曾经的那些仇家的血根本让我提不起半点乐趣,他们有些人虽然在江湖上也颇有名气,但在我的刀下,他们也只和草木一样软弱。我的舅舅还比较有意思,他喜欢钱,所以我就在他的肚子里装满了银子,让他最后和他最爱的钱死在一起。”他突然一声叹息,摇头道:“可是当他们都死了以后,我才觉得索然无味,他们实在没有太多游戏的乐趣。后来尽管我去过很多地方,却都没有找到能让我玩得痛快尽兴的游戏。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
“现在我已经知道,挑战你才是最有趣味的游戏。”他看着叶渐红,沉声道:“叶渐红!请你拔刀!”
他双手握刀,整个人顿时气机鼓荡,精神也越发亢奋激昂,贪狼刀更是寒芒陡盛杀气逼人。
“刀?”叶渐红苦笑一声,他看着手中的那把柴刀,摇头道:“当年自从我见到这把柴刀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用过刀了。世上所有沾血夺命的刀,在它面前都不值一提,不过都是废铁凶器罢了。”
他根本没有在意战意高涨杀气腾腾的苏小楼,转身对公孙远道:“公孙阁主,这二十多年来为了我那个几乎不会实现的梦想,你不惜费尽精力举办论刀大会,叶某真是既感激又惭愧。如今我已想通了,或许一开始,我就是错的。”
公孙远连忙道:“叶大侠何出此言?你对这个武林已经尽力太多,论刀大会的初衷也是为了能让武林中人能和平相处,减少恩怨杀戮。这么多年来之所以没能找到一个能真正明白你意志的人,是因为人心总是复杂难测,在恩怨名利之前,谁又能真正明白那个‘侠’字的含义呢?”
他的话音之中,难免透着些许意兴萧索。
“举办论刀大会,是希望能借此找到解决武林纷争的途径,减少血腥杀戮。可是没想到最后竟成了无数人追求私欲的目标,无数人为此枉送了性命,真是让我痛心疾首!”叶渐红长长一叹,道:“事与愿违,确是人生最过无奈之事。也罢!也罢!”
他顿了一顿,走到公孙远面前,将那把侠道名锋交到后者手上,语气无比恳切的说道:“阁主大义,叶某无以为报,便将这把刀送给阁主。从今日起,侠道名锋就属于点兵阁所有了。”
此言一出,不光群雄诧异,连公孙远也吃惊非小。他急忙道:“这如何使得?这口刀是叶大侠毕生理想所系,点兵阁如何能承接此刀?”
“此刀虽是我生平希望所系,却也因此造成太多血腥杀戮,这已经有违我之初衷。”叶渐红道:“我不想再有人为此丧失性命,否则这把刀也会成为毫无意义的存在。点兵阁乃武林中人的敬仰之地,也是侠道名锋最好的归属。还望公孙阁主不要推辞。”
公孙远诚惶诚恐,连忙道:“既然如此,老夫便不再多说。以后此刀虽属点兵阁,但老夫依然希望将来有人能明白这把刀所承载的意义,也不枉叶大侠一番苦心。”
叶渐红点头道:“不管需要等待多久的时间,我也希望会出现这么一个人,那也算是武林之福吧。”他语气一顿,然后转身面向广场无数人,神色沉重的说道:“二十多年来,无数武林同道为争夺侠道名锋而死伤无数,这早已背离了我的初衷,如今侠道名锋已经归于点兵阁,所以论刀大会从此也不会再有。还望各位武林同道作为见证代为相传,叶渐红在此谢过。”
广场上群雄闻言,纷纷不由自主的发出阵阵叹息,各自议论不休。
当年叶渐红以侠道名锋委托点兵阁主持论刀大会,是以他的意志而行。如今他亲自宣布终止,自然也合情合理,群雄中虽也有人无法理解,却也没有理由进行反驳。
公孙远已经将侠道名锋交与先时那捧盒人带进了点兵阁。此时不由问道:“叶大侠当真已经决定放弃了论刀大会吗?”
叶渐红郑重点头道:“论刀大会已经背离了本质,没有再继续下去的意义。”
“事情既然已经都处理完了,那该把我们的事做个了解了吧?”一直冷眼旁观的苏小楼这时再次开口。
叶渐红道:“我已经说过,我不用刀很多年了。我也不想和你比试。”
“这可由不得你!”苏小楼冷笑道:“我一定要你出刀!”
“你为何如此执着于胜负?”叶渐红皱眉道:“你还是离开吧!”
“你若不出刀,我就杀尽这里的所有人!”苏小楼厉声道:“我倒要看看,你能救得了多少人!”
他言出必行,转身就要向广场下挥刀扑去。群雄早见识过他的厉害,顿时大乱,纷纷拔刀戒备。
“好!”
叶渐红开口道:“你不必滥杀无辜,我答应你就是。”
苏小楼停住脚步,转身面对叶渐红,兴奋地叫道:“好极了!”
“我已经弃刀多年,你若真要与我一战,尽管出刀就是。”叶渐红淡然道:“不过你只有一招的机会。”
“一招已经足够痛快了!”苏小楼纵声狂笑,突然弹身而退!
随着苏小楼癫狂般的厉嘨,他急退的身形猛然一顿,贪狼刀反手贯地,竟将刀身尽皆插入雪地之中。
“破空——轮回!”
随着他的厉喝,他竟然以整个高台为鞘,猛然拔刀而起。无数匹练般的刀气自地下破土而出,犹如平地狂龙怒卷,层层叠叠纵横交错竟然遍布了整个高台,将叶渐红整个人裹在其中!
苏小楼竟能以刀催动自身强悍的真气,以地为引,将刀气自地上爆冲而出!
就连那以无数巨石筑成的高台也在在一式万刀的刀气中如遭雷霆轰击,顿时乱石飞溅,几乎坍塌!
而在这令风云变色惊世骇俗的刀气之中,苏小楼纵身腾空,贪狼挟劈天斩地的无穷刀势凌空向叶渐红飞斩而落。
没有人曾见过这无以言喻的刀招,因为这几乎已是神鬼之能,在场群雄只看得瞠目结舌,仿佛如坠梦幻之中。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刀法?那苏小楼究竟是人是魔?
世上谁能抵挡得住这纵天贯地的一刀?
叶渐红亦是神情一震,眼神中露出凝重之色。显然苏小楼这一刀已经超出了他的意料。
就在间不容发的霎那间,叶渐红突然向前重重踏出一步,口中轻喝一声,随后独掌翻飞,在那衣袖鼓荡之间,高台之上的空气仿佛就蓦然一停,他身前就好像突然出现了一个无形的漩涡,竟将那自地下破土而出的密集而锐利的无数刀气尽数吸纳,那一瞬间里,高台上的风雪都为之而失!
那暴烈的刀气出现得犹如奔雷龙卷,消失的时候竟如同静水无波,竟被叶渐红一只衣袖尽数而收,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半空中的苏小楼亦被那有无尽吸收力量的气机所影响,那一瞬间里,仿佛天地日月、四季星辰以及宇宙洪荒都在他眼前一闪过!
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但是他已经来不及收刀,也无法收刀。
凌空而斩的贪狼已经劈到了叶渐红的头顶。
叶渐红退后一步,然后独臂再挥,竟是以掌为刀,一刀就向空中的苏小楼斩去。
一代武林神话,终于出手了!
掌刀挥出的同时,整个点兵阁中的风雪气流都仿佛为之所引,在他的掌锋之间带起呼啸的气劲,凝聚成一口巨大无形的刀锋,在空中与贪狼猛然交接,刀锋气劲爆发出剧烈的波动,气流爆震之中整个高台竟再被轰出一个巨坑,顿时飞沙走石,风雪怒卷,声势好不惊人!
叶渐红在呼吸吐纳之间,引天地自然之气化消苏小楼所发无尽刀气,再引风云苍穹之力将他那神魔一刀破之,如此通神修为,只看得群雄既惊且叹,无比折服。
苏小楼的身形在空中猛然一折,重重的摔倒在地。他那鬼哭神嚎的一刀竟然没能挡得住叶渐红那无形无质的风云刀气,那口贪狼更被震得脱手飞出。
苏小楼狼狈不堪的跌落,体内经脉大伤气息紊乱,口中鲜血喷涌,已经使不出半分气力。他整个人已经丧失了先前不可一世的狂傲之气,他正要准备站起,就突然觉得眉心一凉,顿时如同有一根寒冷刺骨的冰针刺进了他的脑袋里。
他整个人立刻都冷了。
苏小楼抬起头,就看到站在他面前的叶渐红,叶渐红掌如刀锋,正遥遥的指着他的印堂。
他的那只手掌,就好像是一口无坚不摧的刀一样。
苏小楼心如死灰,他败了!
他拼尽全力,加上从未使用过的终绝一刀竟然都没有伤到叶渐红分毫。他实在不敢相信,世上竟然会有如此强悍绝伦的武功。
“这就是武林中的神话——大成无相,返无归一吗?”苏小楼看着叶渐红,问。
“不错。”叶渐红说。
“为什么还不杀我?”苏小楼冷笑道。
叶渐红掌指之间有气流转动,犹如刀锋。他看着苏小楼很久,最后居然收回了手。
“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和武学根骨的人。”叶渐红叹道:“你如此年纪,就已经能达到如此境界,真算得上奇迹。我若现在杀了你,实在可惜了。”
苏小楼浑身一颤,他原本已经暗淡无光的眼睛顿时一亮,“你就不怕我再杀人?”
叶渐红衣袖突挥,那远处掉落的贪狼就随之应势而起,他掌锋一振,隔空以气御刀,那口刀就腾空飞出,应声插进了高台边一块巨石之内,只留了一截刀柄在外。那刀果然锋利无比,竟然一点石屑都没有溅起。
苏小楼神情顿时一变。
叶渐红以手负背,道:“这口刀就留在这里了。今日我不杀你,是惜你之才,望你好自为之。以后如果你想要取刀,就来这里找我。记住,我依然只给你一次机会。”
苏小楼闻言,顿时愣在当场,那脑海里纷乱如麻。
这短暂的时间里,对他来说竟恍若隔世。
苏小楼踉跄着勉强站了起来,他的身体虽然并无重伤,可是那一刀已经用尽了真气,更硬受叶渐红“归一”之刀气,此刻体内已是内伤沉重。
他心灰意冷,感觉整个人都已经变成了一具空壳。
他看到广场上密密麻麻的人,仿佛每一个人的嘲笑声都在他耳边响着。脑海里更是浮现出十五岁时的那段时光——荣华富贵,血腥杀戮,以及那一路仿佛永没有尽头的逃亡之路。
“好一把天下第一刀!”
苏小楼苦笑着说完这句话,他就转身向广场外走去,脚步踉跄不稳,却没有一个人阻拦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