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认出那神秘人使的剑法,自己左脚又中了他一剑,心想若不用一个杀伐无穷的招数,转守为攻,是难以击退他的。于是将双掌举过头顶,朝天而向,双掌聚起金光,又收回合十,口念佛家六字大明咒。一尊金佛法相笼罩全身,转而放大数倍,金光万丈。与此同时,天地之间,响起无数佛经钟声,似有千万佛陀菩萨从天而降。
片刻之间,和尚已聚起无穷真力,大喝一声:“孽障,看我大日如来神掌!”便双掌齐齐打出。那剑客见他使出了佛家无上绝学,只能祭起宝剑,使出毕生之力去挡。他把本家功力赋于宝剑上,腾空一斩,剑影过处,落在那和尚周围。这边神掌打过去,那边宝剑划过来,直将那周围的巨石劈开,土丘削平,肉眼所见之处,尽皆化为焦土。
本来二人功力修为相当,难分胜负。只是那剑客除了本家功夫外,又修了些邪魔歪道的功夫。与和尚全力对决之际,将本家真力尽皆使出来,内体就少了一些真气护体。暗藏于体内的邪力便趁机游走他全身,扰乱他的各个经脉穴位,他受到邪力反噬,不由得真力不纯,刀光剑影弱了几分。和尚眼尖,看出他的弱处,正是机不可失,便使出了这套神掌的第九式万佛朝宗。无数金佛金掌朝那剑客打去,他终于接不住这许多掌力,中了其中两掌,受了重伤口吐鲜血。他自觉真气已乱,急切之间难以击败这和尚,便又纵身一跃,御起那柄宝剑,疾飞而去。和尚见他遁走,自己脚上受了伤,也不敢去追,这才收了神功,运气自疗起来。
和尚环顾四周,一片焦土,见庄外那座石桥已经坍塌,再看桥下那家子的草棚,早就被压在了塌石桥下方。原来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方才和尚与那剑客从远处打到近处,打得土崩石裂,将四周搅得天翻地覆。却忘了这郊外荒地,还蜗居着一家白天认识的周姓一家。和尚大呼不妙,快步过去,先用力一打,将落在草棚上的巨石都震开,然后将那压塌的棚子掀起来。只见那一家苦命人,男的女的俱被砸得脑浆子、血窝子都迸了出来,其状甚惨,不堪忍睹。
和尚双手合十,念个阿弥陀佛,这一家子生前受苦受难,只愿死后能早日超度。忽的想起还有个少年周不一,怎的不见他呢?于是又俯首将两具死尸移开,身下便是周不一。可怜天下父母心,想必是石桥塌陷时,一家人来不及逃,做父母的便将孩子护在身下,以求保其性命。和尚看到此情此景,虽然早已遁入空门,不受情字羁绊。但他身上流的同样是父母精血,佛理深邃,亦常常阐明人伦之道。如此悲壮之景,令他心中顿生无限感慨。
他看周不一此刻已无动静,就用手去摸他的气脉,想这孩子生性善良,应是命不该绝,尚存一点微弱气息,宛若游丝。和尚大喜,立马将他置于怀中,以掌抵背,将自己体内的护体真气一点点运转至周不一体内。不多时,他体内脉搏渐强,呼吸也变得稳定均匀,只是受到外力冲击尚在昏睡中。和尚便灌他喝了点水,又将周不一父母的尸首埋在了郊外的乱葬岗中,抱着他离开了这个伤心是非地。
“爹……娘……爹!娘!”经过一夜,周不一意识复原,口中大叫着父母醒来。他似乎做了个漫长的噩梦,一睁眼太阳已经挂在天上,穿过几条枝丫打在脸上,刺的他睁不开眼。他只觉身上各处像受了重击一般,疼痛无比,脑袋也昏昏沉沉,就吃力地把自己撑起来。他这才发现,自己不在平日的草棚内,而是躺在野外一块大石板上,身上还裹着一件防风御寒的僧衣,父母都不见了,只有一个昨日为他们一家出头的和尚坐在一旁盯着他。
“小施主,你醒了。”和尚看着他,一脸慈祥,像个邻居长者,看起来与昨晚那个身怀绝技力退强敌的怒目高僧判若两人。
周不一见到他,立即恭敬起来,轻声问道:“师父,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里?我爹和我娘呢?”
那和尚先没有直接回他话,只是关心道:“睡了一夜,你可觉得好些了?”
周不一答道:“身上还有些疼。”接着便不自主回忆起昨晚的遭遇,“昨夜我们熟睡中被外面的打斗声惊醒,一看是师父您与一名歹人过招,我还听记了些精妙绝伦的招式。后来只听得耳旁一声巨响,爹娘将我抱住按在身下,接着眼前一片漆黑,我就失去了知觉,不省人事……”
周不一一边回忆,脑子也愈发痛起来。只是随着那疼痛剧烈难耐,他也变得愈发清醒。昨夜那个噩梦,似乎不是梦,而是真切发生的事情。意识至此,悲与惧袭遍全身,直入心骨,他又急急问道:“师父,我爹娘呢?他们人在哪里!”
和尚道:“小施主,你父母不幸丧于昨夜那场恶战,我已经他二人都葬了,阿弥陀佛。”
周不一自小穷苦,与父母相依为命,有父母时时爱护,便是山摧地裂也不惧怕。如今只是昏睡了一觉,自己的两个至亲都命丧九泉,一命呜呼,还不及见最后一面。休说生而为人,即便是鸟兽亦知父母恩情,反刍尽孝。况且周不一年龄不过十五岁,身心还是个无知小子,他又怎过的了世间这种大悲痛呢。
周不一听罢,悲上心头,难以自抑,情不自禁就扯开嗓子哇哇哭起来,只哭得人心摧肠断,哭得众山皆响。那和尚是个行事无差的老江湖,然而见到小娃子哭泣,他哪里会安慰人的话。一个得道高僧只能像个木桩子一般,杵在那里,缄默无语。
哭了半天,泪水流尽,身上失了大半力气,周不一的情绪也渐渐转平。看到眼前这个手足无措的和尚,他忆起父母在世时常常对他的教导,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用手抹了抹脸上,鼻涕眼泪混着一并抹去,重重跪在那和尚面前,道:“承蒙师父善心,我父母得以入土为安,烦请师父带我去坟地上,我好祭拜双亲。”和尚便带周不一去了那篇乱葬岗,寻见父母的矮坟,以枯枝为香,烧了三柱以寄哀思。
周不一从和尚口中得知昨夜的险境,想若非那神秘剑客使恶,自己又何以落到一夜丧亲,从此孤苦无依的地步,当下就立下重誓,必定将那人找出来,手刃恶徒,以报大仇。
他对和尚道:“师父,昨夜见你使的功夫,威力无穷。恳求师父收我为徒,让我也学一身本领,日后能似你一般,行走江湖,降魔诛恶!”
和尚本来就有心点化他,如今他父母皆亡,没了人情牵挂,投在空门做个吃斋念佛的和尚恰是好选择。忽又想起昨夜那个交手的神秘人,其身份非同小可,他既然暗中修炼了些魔教邪功,武林中必有一番变故。这变故是小风小浪亦或血雨腥风,难以预料,一切自有定数。眼前这个周不一,起于微末之中,人小而心善,小小年纪便失了双亲,尝了一遍人间大苦大悲。苦痛降于人身人心,必将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世事乱如麻,他来此地只是为了讨个饭化个斋,无意显山漏水却又不得不与神秘剑客过招,最后还留下周不一这个孤儿在他跟前。浮世沉沦,既然命数早定,那这孤儿又何尝不是定数。眼前绝无虚妄,存在必是合理。他想到此处便会心一笑,看那周不一其貌不扬,然而青萍起于微末,谁又敢说他不会身系天下武林之安危呢?
和尚便落坐在周不一面前,道:“小子,你果真要想学些功夫?”
“是!”
“学了一身武功,意欲何为?”和尚又问。
“寻出那个恶人,替父母报仇!”
和尚微微摇头:“除此以外呢?”
“行走江湖,斩妖除魔,替天行道!”说到此出,周不一血气上涌,亢奋非常。
和尚想他年纪尚小,以为学了功夫只是为了打斗拼杀,还不知武学之真意,乃道:“你可知老僧一辈子多在庙里参禅读经,青灯黄卷,静修独坐,全不是如你说的那般时刻行走江湖。”
周不一听到此处,当即有些犹豫。他毕竟是个少年,天生有些玩性,哪里能像老和尚那般整天屁股贴地,坐着就不起来了。他就低着头,眼珠子打转,用手挠挠头,也不回话。
和尚看穿它的心思,抚掌大笑,道:“善哉善哉,小子你与佛有缘,然而眼下时机尚未成熟。”
周不一听出他话中之意,一脸沮丧:“师父究竟是不肯收我……”
“哈哈,非是我不收你,而是天意造化,命中自有你的去处。”和尚道。
“我……我还能去哪……”周不一问。
和尚摸着他的肩膀,轻轻将他推转身过去,以手指着远处的一座山。此刻晴空万里,天上一片湛蓝,毫无纤尘。微风过处,只有几片枝丫抖擞,惊起三两黄雀。周不一放眼望去,关山万重,层峦叠嶂。偶有炊烟袅袅,升于山谷之间。隐居幽谷,或有世外桃源。在眼目尽头处,五峰矗立,直插天际。云雾缭绕,环抱山腰。青山妩媚,如此多情。然而凡人在下只见其山脚,而不可窥见云上仙境。若能往那处走一遭,遍观无限风光,也是人生一大快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