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们安静了一些,她站在位置上环顾四周,然后拿起自己课桌上的书本走到讲台上。
和以前一样的情况但这次很多不安分的人也老实了,因为他们都记得班主任临走之前说过的话。
教室里一片安静,突然有人敲响了前门,潘雪瑶看着站在门口那个同年级的学生,也许不在一个班所以不认识他。
同学们也抬起目光看着他,不过他显然不在意这些目光,她看着教室里面,“找一下你们班长。”
“我。”潘雪瑶看着他。
“你出来一下。”
潘雪瑶看着他退到了门外面,她以为出去不会用很长时间,所以就没有对教室里的纪律做任何要求。
“你拿着这个去年纪办公室开会。”那个学生看着她走到自己身前,递给她了几张白纸,上面似乎写着有关这次运动会的事情,她只顾着看上面的内容,就朝着年级办公室走去。
年纪办公室在一楼,她走了很远所以忘记了有关“教室纪律”的事情。
坐在教室里靠墙的那一排学生听见了她要去年纪办公室开会,看着她渐渐走远的背影就开始大声和身边的朋友交谈起来。
于是声音越来越大,说话的人越来越多。只有极少部分人还在写作业或者看书,即大部分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包括后排看上去就像睡着了的木青。
“碰碰碰——”
前门突然被敲响,当所有人抬起头看着站在门口的那个人时,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瞬间安静着的诡异空气里,同学们又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就像刚刚说话的不是自己一样。
门口站着全校最严格的副校长,他一脸严肃的看着教室里的所有人,“刚刚谁说话声音最大?”他大声的质问没有人敢回答。于是他走进教室站在讲桌面前,“现在连回答我的问题都没人了么?刚刚整个班说话声音都那么大?”他目光扫过教室,那些学生就都一本正经的复习写作业看书。
“老师,是,是他!”左孜然伸长脖子看着讲台上的校长,他手指着最后排那个木青,所有人都看向他,想要看清他说的是谁,包括木青。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左孜然,那样的目光里充满了不解,但是他没法辩解什么。没有人会相信他,他看见左孜然的目光在讲台上,就算自己再不解,再想问问他是怎么回事,但是左孜然看都没看他一眼。
木青抬起眼看着讲台上的校长,他们彼此对视,这个时候,所有人看仿佛看戏一样看着那两个对视的人。“你站起来。”校长说。
木青站起来环顾四周,他不解的目光也没有得到任何同情,他甚至看见有些人在讥笑。他最后看向李函阁,他希望李函阁这个时候可以说点什么,但是他没有。随着木青的目光望来,他胆怯的偏过头,不再看着木青。
他最后释然了,他没有做任何辩解,校长说:“班长呢?名字记下来。你,”他指着木青,“出去一百个俯卧撑。”
“老师班长开会去了。”左孜然回答他。
“学习委员。”校长就点了一下学习委员然后头也没回的走出教室。
木青已经出去了,他在外面做完一百个俯卧撑,没有人会看他。教室里安静了,所有人都害怕会上演同样的事情,这次有木青帮着扛下来,下次就不一定了。坐在位置上的李函阁仿佛坐立不安了一般,他使劲转移注意力不让别人看出他的异常。
门外做完俯卧撑的木青没有急着进教室,他靠着教室墙壁,胸膛高低起伏着,每个做完剧烈运动的人都是这样。他双目无神地看着走廊对面的墙壁。
渐渐黑暗的天空里也许所有教室都打开了灯,他想象着每个教室都有许多人在欢笑着交谈,但是并没有人注意到他。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会有人想知道。
星空下依旧坐着昨天晚上那两个人。
“今天那件事情...”沉默的空气里李函阁先开口了,他充满愧疚小声的说,“对不起,是我太懦弱了...”
木青看着操场中央,他淡淡地说,“没事,谁都有懦弱的时候。”他突然偏过头看着李函阁,“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令人厌恶的人渣么?”
李函阁懵了,他从来没有见过木青这样严肃,即使是班主任最严厉的教训了他,他也只是在那一刻变的严肃起来为了配合老师。他摇摇头。
木青又把目光放到操场上,“小时候,我爸妈去世的早,我就从小和我爷爷姐姐生活在一起,”他的声音变的低沉,就像在讲诉一个古老的故事,“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小很不懂事,但是我学习特别好,所有人都很喜欢我。可是没有人知道我家里发生的事情,我家里特别穷,爷爷也得了一种病,后来他渐渐虚弱。”
木青顿了顿,李函阁看见他眼里反射星光的泪滴。
“为了供我读书,”他接着讲,但声音有些颤抖,“我姐姐辍学在家照顾爷爷,晚上就到附近的酒吧上班,”他猛地吸了吸鼻子,右手擦掉了溢出来的眼泪,他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我放学之后就想去找她,可是她从来没有告诉她在酒吧上班,她害怕我和爷爷担心她,就说她在一个医院里上班,那里的人都对她很好。可是后来我忍不住就到处去找她。”
李函阁静静地听着,他从来不知道这样一个被人唾弃的废柴背后有这样的故事,李函阁没有打断他。
“那天夜里天真的很晚了,我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看着那些陌生人,他们有的在欢笑有的在悲伤。我不明白他们也不想明白,那个时候我只想找到姐姐。后来我走进了一个陌生的巷子里,巷子里很黑我很害怕,我就一个人边走边哭,真的是什么人也没有。”木青加重了最后一句话的声音,他深吸了一口气。
“可是那个时候我身后突然冲出来几个人,他们飞快的把我抱起来就跑,我谁也没看清楚,我只知道哭,哭的声音越来越大了。”他就像在回忆,回忆里每个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因为那是曾经无数次惊醒过他的噩梦,“再后来他们不知道跑了多久突然停下来,也许是哭声引起了别人的注意,我不知道抱走我的人有几个,但是我知道拦住他们的人只有一个,她是我姐姐。”
听见最后那几个字李函阁猛吸一了冷气。
木青苦涩的摇了摇头,“她真傻啊要来救我。你知道么,”他突然再次偏过头看着李函阁,他们彼此对视,木青轻轻地说,“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她不会死,”他突然扭曲了面容,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她为了救我啊!”木青哭的就想一个小孩子迷路了,“不然她可以逃走啊!她跟我说你快跑你快跑...”木青开始颤抖,“我就使劲跑使劲跑...”
李函阁看见他握紧拳头。
“后来我跑了很远很远我后悔了啊!”他最后几个字是咆哮出来的,“我他妈的后悔了啊!要是那一刻我没有懦弱的逃走,也许我会和我姐姐死在一起,可是那样的死一点也不孤独。”他转过脸看着操场。
“对不起。”李函阁上钱轻轻拍着他的手臂。
“从那以后,”木青恢复了严肃,他擦了擦眼泪,“我就像变了一个人,我经常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曾经的天才消失了,我被那些顽皮的孩子发现狠狠打了好几次。每次我回到家看着虚弱的爷爷就会想起姐姐,想起我那天晚上有多他妈的懦弱!”他还是没忍住咆哮了出来,“后来政府发现了我们并把爷爷带到了养老院,供我到这里读书。可是我还是经常被别人看不起,我习惯了。木青早就死了,死在了那个他懦弱的夜里。”他转过身走向寝室楼。
李函阁看着他的背影愣了愣,马上又跟着他去了寝室。
木青走在雾气弥漫四周的操场上,绿草在脚下仿佛挂满露水。这冬日早晨的景象只可能是在梦里,他静静地徘徊在操场上,环顾静谧包裹的四周。
绿色瓷砖的一角探出雾气涌进视野,木青慢慢靠了过去,直到看见整个巨大的舞台。白色的雾气缭绕在整块白色瓷砖上,这是学校操场上的舞台。
他继续靠近,梦境中的一切都显得非常呆滞,他不知道为什么要靠近,但他的脚步没有停下,直到看见舞台正中央的那个人。
潘雪瑶凝固着动作,右手举着话筒,左手举起白色的演讲稿。她美丽的眼睛直视演讲稿,木青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睛会如此清晰,但她凝固的动作依旧美丽。
他停在了第二阶台阶上,远远注视着她,慢慢地,他转过身,白色的雾气不知何时缭绕开去,视野中满是密密麻麻的学生,他们排列整齐地站在舞台下方,所有的表情、目光、动作都凝固着,就像一座一座充满色彩的雕塑。
木青平静地注视着他们,这是一个梦,他提醒自己。
忽然,一道红色的影子冲进视野,划破了梦境。
躺在床上的木青紧紧抵住枕头,被子下的双手握紧成拳。他瞪大眼睛看着黑暗的空气,大口喘着粗气,这是梦,他提醒自己,他咬紧牙,会变成现实的梦。
李函阁还在在意昨晚木青说的那些,白天上课的时候大多数时候心思不在课堂上,“李函阁!专心听课!”物理老师再次点了他的名字。
所有人都向他投向目光,他低下头没有回答。
于是当物理老师再次开始讲课的时候,他转过头看着最有一排木青的座位,他还和以往一样,趴在桌子上面朝窗外,没有人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李函阁转过脸继续听老师讲课。
“下课。”当物理老师宣布下课并走出教室的时候,教室里的气氛瞬间炸开。
“李函阁,你怎么回事,今天才上了三堂课你就被点了八次名。你想什么呢?”潘雪瑶转过身子看着仿佛还在出神的李函阁。
“想女朋友了呗。”他没有回答,他旁边的那个淡定哥代替他回答。
“去去去,像他这样的学霸想什么女朋友。”她的语气明显像是“你别捣乱”,她又看着李函阁,看见他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于是她大吃了一惊般说:“你不会真想女朋友了吧?”
李函阁抬起头看着她,看着她美丽的脸颊,苦涩的笑了笑:“我可没想什么女朋友,只是昨晚没睡好。”
“你不知道么?”这个时候一个正在喝水的女生走过他们身边,她的话吸引了那一群人的目光。
“不知道什么?”潘雪瑶诧异的看着她。
“你撒谎的技术很烂。”她看着李函阁说完哈哈大笑的走开了。
那群人可不会在意这样的傻逼。
“算了,你上课别老走神了,不然下次考试我就超过你了。”潘雪瑶无趣的转过头。全班唯一敢说这话的就是潘雪瑶了。
运动会在期待中到来,操场上阳光明媚,人声鼎沸。这只是运动会刚刚开始,学校还在组织开幕仪式,十五班也早期待中充满喜悦。因为运动会会持续好几天,很显然这些天没有作业没有课堂,这是所有学生最向往的事情。
木青站在十五班最后一个位置,没有人会多看他几眼,所以他也只是无聊的看着地上的草地,想着之前自己那个梦境。
硕大的舞台上摆着几个座椅,那上面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坐了一些学校领导。
“安静!”
学校为数不多的几个体育老师开始干涉纪律,于是整个学校的学生在体育老师的命令中开始移动,向着整齐的队形靠近。
木青开始因为前面的队形移动慢慢向后退,他的思想大多都在那个梦境上,所以只是本能的向后退,却没有在意身后有没有人。接着他听见轻微“啊”的叫声。
“对不起对不起!”他连忙转过身道歉,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个人是谁。
“没事。”传来的是一个悦耳的女生的声音。
得到对方的原谅之后他才抬起眼看了看那个女生,一个很漂亮的女生,有一双美丽的眼睛,那里没有嘲讽的神色。他看了看她的脸庞,那种清澈的眼神,让他陷入了沉醉。他愣了一秒钟发现自己有些尴尬了,于是连忙转回去。
“请问,”他听见那个女生在后面说话,他估计她应该是第一次来学校。木青转过身看着她,她接着说,“你知道运动会在哪里报名么?”
“你是?”木青被她的问题弄懵了,哪有人这样问的。
她显然为自己鲁莽的问题笑了一下,接着她又解释:“我是明立学校来的学生,我和几个同学受邀来这里参加运动会,结果不小心和同学们走散了。哦!我叫李歌谣。”
“歌谣。”木青用仅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真好听。“哦,我叫木青。等下开幕式结束了你可以直接找那上面的领导。”木青站在她旁边给她指了指舞台上最右边那个领导,“你看,等下找他就行了。”
“谢谢。”她甜甜的一笑。
“不客气。等等,你们是开车来的么?”
“当然啦。”她就像很奇怪木青会这样问一样,再次一笑,“不过我是坐车来的。”
“我是说...嗯...”木青也显然感到一丝尴尬,“你们的车停在什么地方。”
“喏。”她歪着嘴指了指舞台后面巨大的停车场,众多汽车之间有一辆显眼的红色大巴车。“就是它咯。”
“哪驾驶员呢?”木青看了过去。
“驾驶员是我们教练,他带着同学们去找你们学校的领导了。”讲到这里,李歌谣似乎还想知道对方为什么会这样问,“怎么了?有什么事么?”
“没。”他显得紧张起来,那个梦,他提醒自己。他指了指身后,“如果没别的事情了我就...”
“哦!”她抱以美丽的微笑,“谢谢,我走了。再见。”
木青没有注视她远去的背影,赶紧转过身仔细聆听舞台上领导发言。但他知道自己一个字也听不进去,那个梦,红色的大巴车。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他在等待潘雪瑶发言,快点快点快点,早点结束就什么也不会发生。
“请问,”
就在他祈祷早点结束的时候,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转过头看着李歌谣,“还有别的事情么?”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请问你们这里别的停车场么?”
“哈?”他歪头轻声惊讶了一下。
“长洲中学的代表团马上就到了,林校长让教练把车子换一个地方停。”
“在那边,沿着那条比较宽的路就可以到了。”他指着学校西北面。那里的确有个比较大的停车场,估计停满的话还需要一段时间。
“好的谢谢。”她抱以美丽的微笑作为回报,说完转身离开了。
木青转回身,潘雪瑶依旧没有结束发言,还要多久啊?他心中充满焦急。
然而他似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西北方向的停车场一定会穿过操场外围的跑道,经过舞台后面。他抬起脸,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木青急忙转过身离开了队伍,“下面,”他听见广播在通知,“请学生代表,十五班的潘雪瑶发言。”
该死。他加快了速度奔向那辆红色的大巴车,绕过错乱的人群,快啊,再快点!他在心中大喊,但他看见李歌谣和一个中年男子交谈了什么,对方打开红色大巴车的驾驶门走了进去。
木青听不见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但他知道离那个大家伙启动已经不远了,他必须加快速度。
汽车发动,李歌谣站在了很远的地方。红色的庞大身躯绕到了舞台正对观众的那个方向,木青加快速度奔跑了过去。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巨大的爆炸声音似乎压过了潘雪瑶的发言,大巴车庞大的身躯突然倾斜了一下,驾驶员还在缓冲那个力道,似乎忘记了松下油门。
汽车冲向了舞台。
人群开始慌乱嘶吼尖叫,远处的人们还在好奇发生了什么,近处的人们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远离那个失控的怪物。木青愣了一下观望着这场变故,不!他的嘶喊已经毫无作用。
他加快速度冲了过去,汽车冲上了几阶矮小的阶梯,领导们早已在变故发生时就离开了座位冲下了舞台。
此刻还有一个人站在上面,潘雪瑶。
“跑!”
木青大声嘶喊,但那个声音淹没在了人群的尖叫声中,潘雪瑶听不见。她美丽的脸颊苍白无色,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愣在了原地。
不跑就要死!
木青的喊叫她听不见,汽车庞大的身体因为爆胎变得缓慢笨拙,但对于木青来说还是太快太快。他加快了速度,所有的速度,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九年前他的姐姐就葬生在自己的懦弱之下,他不想再发生一次,心爱的人在自己面前永远离开。
红色的身影在她的瞳孔中急速放大,而她挪不动脚步,一丝也挪不动。
就在那么一刻,汽车撞来时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的身体撞到了另一个方向,话筒脱落,尖锐刺耳的电流声在喇叭里吟唱着,潘雪瑶转过头,看着那个背汽车碾倒的身影。
驾驶员恢复了正常,飞速踩下刹车,但那已经毫无意义。木青的身体被撞到在地,疼痛如同藤蔓一般缠绕着他的身体,额头上留下暗红的鲜血,他的身体一般在车子下面,上半身在人们的视野中挣扎。
人群更加骚乱,惊恐蔓延四处。
木青听不见,呆滞凝固般的画面中人们行动缓慢,无声嘶喊,他向潘雪瑶伸出无力的手,颤抖着。
“快报警!”
“快打120!”
“小心小心!”
教练从车上下来,人们围向倒地的木青,他仍旧颤抖着右手,等待潘雪瑶靠近。
她扒开人群靠了过去,跪在木青身边,一向冷静的她也留下了眼泪,嘴里不停念叨着“为什么为什么”,但此刻的木青已经无力回答。
杂乱的人群中,木青颤抖着嘴唇,说出了几个字:“旗...旗杆...”
黑暗降临,冰冷笼罩。一切声音画面都在远离自己,所有的所有。但他不在乎,木青早就死了,他和姐姐一起死在了九年前那个夜里,活下来的只是一个空壳。黑暗来临也许意味着他能和家人团聚了吧,这样的死去一点也不孤独。
人们尖叫着抬起他把他装进了一辆汽车里,潘雪瑶看着狼狈的他满是鲜血,渐渐离自己而去。
旗杆。她重复着,忽然,她仿佛被人用棍子敲了一下后脑。她想起了之前红旗旗杆倒下的消息,那天下午自己正好要去语文老师办公室,而班主任突然叫走她因为木青打碎了玻璃。
她恍然大悟,木青是故意的,不然受伤的会是自己,甚至迎接自己的是死亡。他救了自己,两次,一次换来自己憎恨的目光,另一次以生命为代价。
为什么?她哽咽着,但没人给她答案。周围的人群仍然在尖叫,但只有她一个人哽咽着,那是一场变故,但仅仅因为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便得来那些无视。这是人啊,潘雪瑶直想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