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古拉坐在地上，背靠着茉莉老师的棺椁，望着远方出神。她想到克里斯汀和茉莉老师一起从大门里走出来，克里斯汀搀扶着茉莉老师。茉莉老师平常走路时需要拐杖辅助，但上课时拐杖都被她丢在一边，讲起课来口若悬河，深入浅出，童颜鹤发的样子常常让人忘记她已经在这里站立了九百多年，她的祖父辈就参与了血宴禁止契约这一直是她引以为豪的事情。上课的时候，讲过的吧?妮古拉懊恼自己忘了这件事。妮古拉虽然暴力，性格粗犷，但是课堂上讲过的东西都能记得八九不离十，偏偏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重要这个词对于妮古拉来说，很早以前就只能与姐姐克里斯汀相匹配。那件祭祀袍极速地变小了，再也穿不下了.家里人背负着负罪感也要把妮古拉关起来不让她再参加任何社交场所，并美其名曰为了家族的荣誉和妮古拉的身心健康。没有哪一种生物是一出生就晓得爱别人的，只有从其他人身上学会了爱才能反过来爱别人。妮古拉的家人们首先切断了爱的输入却幻想着她能懂得爱的输出。唯一会爱妮古拉的只有克里斯汀，在妮古拉眼里，克里斯汀是世界上最聪明的血族，任何事物她一点就通，包括爱这方面，她高明得知道自己接受了很多很多的爱，并把自己的爱给了需要的人。

茉莉老师也是这样的人吧，所以她才会和姐姐在一起。但是为什么一开始不明白呢，爱一定要说出口吗？

云舒云卷，夕阳西下，祭祀该结束了。他们要花多久才会找到我?妮古拉想，也许他们也会后悔吧！

妮古拉自己也不知道那天的恶作剧其实不是妮古拉对族人的报复，而是对自己害死老师的惩罚，但是习惯冲动的人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当时是不会去想前因后果的。妮古拉潜意识里觉得对不起老师和姐姐，害怕姐姐发觉茉莉老师是被自己气死的以后会不喜欢她了。当时哪管得了那么多呢，只想着，快点逃离这里，快点让他们受到惊吓！

于是妮古拉跑了很远很远，离麦克斯韦山有两个麦克斯韦山直径大小的距离。在那里挖了一个能埋下自己的洞，安静地躺着。

嘘——他们来了——

妮古拉仿佛听到了火焰们互相拥挤的声音，它们照亮了前路，照亮了妮古拉的“尸体”。

克里斯汀从呆站在那里的父母旁边跑过来，扑向妮古拉的“尸体”，哭喊着，所有字音黏连在一起，大意是：“啊——为什么连你也离开了我?！都怪我，我不该离开你的……我没有想向你炫耀我的袍子……我不知道……它对你那么重要啊……”克里斯汀把头埋在妮古拉的怀里，眼泪浸湿了妮古拉的胸口。妮古拉强忍着不让心脏跳动，喉咙里堵得慌。

克里斯汀虽然是在对妮古拉反省自己的过错，但接下来的话更像对族人的控诉，她说不该这么快认为妮古拉就是无可救药的，妮古拉和他们一样，是平等的；妮古拉的心也是肉长的，她还那么小，因为不懂事才会做出那些坏事，为什么不原谅她，把自己没有好好陪伴、教育的罪名强加到妮古拉身上?为什么坏学生的家长们甚至认为是妮古拉教坏了他们的孩子呢……

族人们脸色铁青，这些话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们的灵魂上，妮古拉却快要高兴得跳起来，幸好姐姐被父母即使拖走了。他们安慰克里斯汀，把她带走，说一切家长会搞定，后面留几个人装模作样的哀悼着，等克里斯汀走远了，族人们看都不看妮古拉一眼，顺手用魔力把旁边的土盖在妮古拉身上就转身离开。

白天告诉妮古拉茉莉老师的死讯的小女孩也在，她躲在人群里，湛蓝的眼睛幽幽地发着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妮古拉的“尸体”。

妮古拉感受到这一股奇怪的视线，紧张了一会，并暗暗记下了这个感觉。这个女孩的反应是她没有想到的。虽然大多数人都希望她死去，但是如果一个成年血族认真观察也很难察觉不对劲的地方，这双湛蓝的眼睛大概的确有天赋异禀的地方，可以考虑过几天去吓吓她。

天刚蒙蒙亮，妮古拉从土里爬出来。昨晚族人散去后妮古拉把头部的土掀开，在土做成的睡袋里好好的睡了一觉，忘记了昨天茉莉老师去世的痛苦。

假死后的妮古拉没有马上回家告诉姐姐她没有死，虽然很想这么做，但是秉着恶作剧之人的“职业操守”，她还是咬咬牙让姐姐继续感受失去至亲的痛苦。最重要的是，父母也许能感受到一丝空虚，又或者是害怕，等她再次现身，在家族里的地位必定会直线上升，过段时间还能拥有一件新的、合身的祭祀袍。

妮古拉比茉莉老师晚“死”两天，但是大家嫌麻烦，没有等到规定入葬的日子，而是弄了一张虚假的公文，假称天神的旨意，希望茉莉老师能带领妮古拉去往天堂，然后又弄了一个空的棺椁，这一切都是为了骗过克里斯汀。克里斯汀早已悲痛欲绝，而且很希望妮古拉死后能够去往天堂，和茉莉老师一起，再接受茉莉老师爱的教育。所以很快接受了这个由头。

妮古拉爬到麦克斯韦山顶上观察着这一切。从九岁到十三岁，时隔三十多年（血族十年为一岁）妮古拉没有完整的见过一套祭祀过程。这天她站在山顶，满身灰尘，和大家一起唱起天神祷告歌，真心诚意地希望茉莉老师能够升入天堂。其实要不是妮古拉的祷告，天神根本听不到让茉莉老师升入天堂的愿望，因为大家心里还想着另外一个逝者，克里斯汀希望茉莉老师能带领妮古拉去往天堂，其他人则希望妮古拉早早灰飞烟灭，防止转世再来祸害世间。

一轮祷告结束，妮古拉失去了兴趣。族人们还是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地祷告，然后找几个情绪到位的人扑在墓碑前瞎哭一顿。

哭丧的声音震得妮古拉耳膜疼。明明说着谁也听不清的话，话的内容却是要让逝者和天神听到他的嘱咐，难道天国有另一套语言系统，那他们又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姐姐居然也会……妮古拉百思不得其解，心血来潮数起了在场的人数，数到一半发现昨天那个小女孩没有来。她好像是茉莉老师家的外甥女，外婆的葬礼怎么能不来呢？

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蓝色的身影从视野尽头升起。妮古拉想逃走但是已经被发现了。

“你好！”是茉莉老师的外甥女，她略显激动，发现声音好像很大，便马上压小了声音说，“你好，妮古拉，我是乔安娜……”

妮古拉制止了乔安娜的发言，做出攻击预备式，说：“我不管你是谁，你知道了我的秘密就得死！”

乔安娜倒吸一口冷气，往后退了一步，一个趔趄差点顺着山势滚下去，她忙说：“求求你，别杀我，我会帮你保密！”

这句话的诚实性很高，毕竟一开始她就发现妮古拉没有死。

“这样就好，那你走吧！”妮古拉放下警惕背对着乔安娜坐下来，继续观望葬礼那边的景象。

乔安娜只得把她原本要说的话收回去悻悻地下了山。

“有缘再见！”妮古拉瞬间心情愉悦，不忘和乔安娜告别。

乔安娜也很乖地回了一个“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