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不大,看上去破破旧旧的,倒是和金昌县那说书的茶馆颇为相似,只不过这儿的人气比起那说书茶馆可是差远了。
茶馆内五六张桌子,约摸二十个位子,此刻却是仅有一个客人,坐在最角落里的桌前,若不仔细看的话,很容易忽略掉这个位置。
此人身披斗篷,头顶斗笠,和刘艮一样遮挡着面容。
宽大的斗篷遮着整个身子,除却宽阔的脊背能看出像是个中年外,其他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桌上横着一把剑,摆着一壶茶和几样小菜,中年仅露出一只手,一边慢条不紊地吃着菜,一边喝着茶,自始至终都只用一只手。
这时,徐元走进店来,没有开口,自顾自寻了个位子坐了下来,跟在他身后的老人则是先打量了一眼店内的情形,目光在那中年身上停了下来。
微皱了皱眉头,这背影似乎有些熟悉,但又像是从未见过。
片刻后,老人收回目光,在徐元对面坐下。
茶馆仅有的一个小二显得懒洋洋的,慢悠悠走到桌前,抽下肩头搭的抹布,胡乱在桌上掸了掸,看向老人和徐元的眼神中带着些许疑惑,但还是照例开口询问到。
“两位客官要吃点什么?”
“一壶清茶,再随便来三两个果腹菜食便可。”
不曾理会小二奇异的眼神,老人淡淡回了句。
“好,客官请稍等!”
说罢,小二转身离开,走向了柜台后的一个小屋子。
清静的小店内,徐元两眼直勾勾盯着桌面,双手握着悬挂在腰间的木剑,眼神中多有忧虑。
看着少年呆滞的神色,老人轻叹了口气,知道他是在担心徐武天的安危,想了想,随即开口轻声安慰了一句。
“少主,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帮主实力雄厚,既然能逃出去,就一定不会被那些人轻易抓到的,等到安全了,他一定会想办法来找你的!”
少年后知后觉地点了一下头,但他的模样哪里像是听进去老人的话了,分明还沉浸在那股伤痛中。
老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便没有再多说。
他们二人不曾察觉到,在老人开口说话的时候,静坐在角落中的中年猛地颤了一下身子,随后微不可察地偏过了头,目光隐晦地落在徐元这一桌。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老人猛地朝那中年看去,后者却早已恢复了先前的姿态,没有丝毫异样。
老人眉头一蹙,莫非是自己的感觉出差错了?
目光久久盯着,一时倒也顾不得这么做是否失礼了,看着后者的背影,虽说被斗篷笼罩着看不大真切,但不知为何,中年总是带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可偏偏不知道这感觉来自哪里。
一旁的徐元渐渐察觉到老人的异样,无神的目光闪了闪,多了些活气,随即转过头顺着老人的目光看去,这才看到了中年,进来时竟没发现店里居然还有一人。
突然,徐元的身子一震,猛地睁大了眼,下意识脱口而出。
“爹……”
但他这一声刚出,还未听得真切,那一直静坐的中年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啪~”一声闷响恰好将少年呼之欲出的声音压了下去。
“小二,结账!”
中年厚实的喝声传出,懒洋洋倚在柜台前的小二顿时身子一闪,可是被活活吓了一跳!
可他哪敢说什么,客人大于天,莫说吓到他了,就是骑到他脖子上拉屎,他也得乖乖问一句客官可曾带够了纸。
不然呐,跑了客人,自己也甭想吃这碗饭了!
但他刚一转身,中年便大步流星走出了茶馆,几枚铜钱散落在先前坐的那张桌子上。
望着中年离去的背影,小二忍不住嘀咕了几句,不紧不慢走向那一桌收拾起了残羹,将桌上的铜钱随意塞进了怀里。
而被中年突然打断话的徐元则是睁大一双眼,目光随着中年朝茶馆外移去,哪怕后者的身影早消失在了视线中,他也依旧痴痴地保持着这个动作。
别人不曾听真少年先前惊呼了一声什么,可仅隔着一张桌子坐的老人却是听得真真的,也如徐元般细细打量了那中年一路,先前升起的那股子熟悉劲儿仿佛有了着落,难道那中年就是徐武天?
但随着观察,老人心头燃起的火苗渐渐熄灭了,随即摇起了头。
不像!
很不像!
声音不像,体态不像,走路和拿剑的姿势都不像,这中年半点都没有徐武天无形中流露出的那种气质。
想到这儿,老人收回了目光,只当是徐元思父心切,看岔了吧。
而徐元却是久久盯着门外,深皱着眉,他同样觉得后者与老爹有很多地方不同,可不知为何,自己似乎在后者身上感受到一股莫名的亲切!
但如果真是徐武天,一定能认得出自己,但为什么那中年就这么走了,难道是自己认错了?
原本的惊喜瞬间被浓浓的失落所替,少年闪着亮光的一双深沉眸子再度黯淡,多了些死气。
一时的错觉让他本就充满担忧的心更揪得慌了,迫切想知道徐武天现在究竟在哪儿?有没有落到哪些人手中?
可惜,没人能回答他!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少主,快些吃饭吧,吃完了我们也好想办法继续赶路,不然走得晚了,只怕都出不了这马下县了。”
不知何时,小二已将饭菜端了上来,待得他走远了,老人才开口。
闻声,徐元点了点头,目光又忍不住朝中年离去的方向看了去,但哪里还有人影。
片刻后,少年收回目光,垂下头默默吃了起来。
一碗白饭,几样小菜,少年脑海中忽地闪过了似曾相识的一幕,眼眶不禁一红,但还是强忍着眼中的泪水,一个劲儿往嘴里扒着白饭。
索然无味!
老人同样默不作声地吃着,思索着该怎样才能躲开海沙帮的搜寻。
千里范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路向东哪怕是绕小路也得途径三五个村镇,倘若海沙帮真掘地三尺般寻人,只怕后面的路会更不好走!
老人有些犯愁,徐武天将徐元托付给自己,他就得竭尽全力保证徐元的安危,否则怎能对得起徐武天的信任,怎能对得起他心中的“天元”二字。
一顿饭在沉默中用尽,二人各想心事,却是未曾察觉,那一直倚靠在柜台上的小二时不时向他们投来的隐晦目光。
许久后,老少二人迈步走出茶馆,一路向东而去。
茶馆内,小二望着店外,两眼眯了眯,其中似有深意,哪还有先前的慵懒作态。
收回目光,小二才迈步走进了柜台斜后侧的小屋子里。
屋子很简陋,也很小,怕是进来三五个人就能挤满,屋里除了一张破木床外什么都没有,噢,对,那扇开着的窗户外还有一个鸟笼子,里面有三只雪白的鸽子。
整个马下县的人都知道这小茶馆怪异得很,掌柜的常年不见人影,仅有一个小二打理着茶馆的大小事务。
这小二也有个癖好,那就是好养鸽子,而且他养的鸽子颇有灵性,都能寻着回家的路!
人们经常能看到笼子里的鸽子少一只两只,每次问起,那慵懒的小二都会说那鸟是出去透风了,等天儿黑了,肚子饿了自个儿就会回来。
嘿!
他这话还真准,每次一到晚上,那白天不见的鸽子果真自个儿就飞回来了,别说多神奇了!
渐渐的,整个马下县的人都知道了这茶馆有几只通灵的鸟,时常没事儿干就过来瞅瞅,借借灵气儿,他们这些乡下人哪里见过这般神物!
此刻,小二摘下鸟笼子,从里面掏出一只鸽子,之后又从怀里取出一张只有一指长半指宽的纸条,小心翼翼卷了起来。
一手捏着纸卷,另一只手则拉起鸽子的翅膀,在下面摸索了片刻,随即猛地将鸽子顺着窗户抛了出去。
手中的纸卷已是不见了!
做完这些,小二面色一松,看了一眼在空中晃了几下又震荡着翅膀飞起来的鸽子,便欲转身离开。
可就在这时,一道白光在窗外闪过,那刚刚飞起来的鸽子竟是径直坠落,整个身子被斩成两段,鲜血直流,砸在地上,扑腾了几下后便没了动静。
见此,刚转过半身的小二目光一滞,可下一秒,一道声音便从窗外传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凛厉的剑气。
“从今往后,海沙帮之人,我见一个杀一个!”
“铿~”
剑归鞘的轻音自窗外响起,屋内的小二应声向后跌去,一道分外醒目血痕横亘在他喉间,鲜血顺着伤口流在地上,喉咙涌动,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窗外那道浑身遮罩在斗篷下的身影没去理会屋内的情形,而是走向了那只被斩杀的鸽子,来回翻了翻,才在翅膀下看到一个小槽,隐秘地嵌在肉中。
手一探,收回来的时候,指间却多了一张卷成卷的纸条。
展开,一行小字映入眼帘。
“马下县,两人!”
中年隐匿在斗笠下的脸上多了些阴沉,眉头微微皱起。
看来,自己还是慢了一步!
片刻后,中年起身,朝着东方缓缓走去。
在距此处二里外的空中,一只纯白的鸽子扑扇着翅膀,照着一个方向疾速飞去。
……
金昌县,夜幕清凉。
一家不起眼的小茶馆中,一老一少静静坐在桌前,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小丫头一反常态地望着窗外,眼中似有担忧。
一双小手拖着下巴,手腕上,一串小铃铛被窗外透进来的风吹的“叮叮”的响。
身后,老人低着头,趴在桌前不知鼓弄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老人抬起头,将手里的东西倒进了桌上那一蓝一红两个小瓷瓶中,随后装进怀里。
回头望向窗外,老人的神情隐隐有些深沉。
三月份的天,有些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