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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二楼内,老人瞥了一眼精神尚可的少年:“老夫除了帮你彻底散气,还会同时淬炼你的体魄神魂,只要你坚持到最后,三境破四境,水到渠成,运气好的话,跻身五境都不是没可能。”

运气好的话。

杨诺听到这句话后,就觉得板上钉钉没戏了。

老人微笑道:“今天接下来,老夫会注意每次出手的力道,不会让你一开始就觉得难以承受,不过到最后的滋味,呵呵,到时候你自行体会。”

杨诺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老人收敛笑意,心境顿时古井无波,缓缓摆出一个古朴沧桑的拳架,“老夫年纪轻轻的时候,喜欢远游四方,从不携带神兵利器,只靠一双拳头打遍山上山下,曾观天师擂响报春鼓,震慑天下邪祟,激浊扬清。”

老人脸色平静,“老夫一次观摩之后,便有所感悟,悟出了这一式,名为神人擂鼓式。”

杨诺竖耳聆听,一字不敢漏掉。

理由很简单,苦不能白吃!

老人厉色道:“小子站稳了,先吃上十拳!”

阁楼内响起一阵爆竹崩裂的清脆声响。

连绵不绝的十拳,依次砸在了杨诺身上的十个地方,力透气府,使得气机激荡不平,如扫帚过处,灰尘四起。

收拳之后,老人笑意古怪。

做好最坏打算的杨诺,起先还有些惊讶,觉得老人出拳并不沉重,打在身上完全可以承受。

然后一瞬间,杨诺蓦然七窍流血,倒地不起,开始打滚。

杨诺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痛哭出声。

练剑之时,除了听陆青山说过练武初期,不可喝酒伤身之外,还曾多次听说一口气不可坠,杨诺好不容易知道一点剑理,无比珍惜,直到今天,仍是坚持不懈。

老人眼睁睁看着少年四处打滚,嗤笑道:“如何,滋味不错吧?此等精髓,在于拳势,啊不,你可以理解为剑势能够此次翻倍累加,便是被誉为金身不破的大罗金仙,你只要出剑够快,次数够多,一样可以给你摧破得粉碎。”

老人说完这些,神情有些恍惚。

当年位于武道巅峰之时,他一直想知道一件事情。

若是道祖佛陀愿意不还手,那么被自己这一式不断累积,最终能够支撑几百拳?!而自己又能够递出几百拳?!

老人很快回过神,解释道:“放心,老夫这十拳用了巧劲,不伤身躯皮囊,只锤在了你的魂魄上。你咬咬牙,多半能够熬过去的。”

少年在地上足足滚了半炷香,然后坐在地上靠着陆青山传授自己的呼吸吐纳以及运气法门,这才在一炷香后缓缓起身,满身汗水,像是刚上岸的落汤鸡。

老人点头笑道:“看来十拳还不行,那就吃下十五拳再说。”

片刻之后,杨诺继续在地上打滚,这一次撞到了墙角跟,以至于脑袋撞墙而不自知。

杨诺整整躺在地上两柱香,都没能坐起身,更别谈站起身跟老人撂什么狠话了。

老人静观少年体内气机的微变化,继续说道:“武道武道,也就是大道!练气士总是瞧不起纯粹武夫,之说武学而不言武道,认为武学永远比无法达到‘道’的高度老夫偏不信邪!”

“老夫就去遍观百家典籍,某天读至一段内容,书页上还描绘有一位婀娜女子,身姿容貌倾国倾城,文字是说这位女子雨师,心系苍生,不惜僭越,违反天条,擅自降下甘霖,她的金身便被拘押在一座打神台上,日日夜夜承受那天地申殇的诏书当中,有那‘自作自受’四字,老夫当时就拍案而起,大骂混账!怒气难平,便走到外边,正值大雨滂沱,老夫一拳就打得雨幕向上退去十数丈!”

“所以老夫这一拳,名为云蒸大泽式!”

老人悄无声息地站在少年身旁,一脚踩在杨诺腹部,冷笑道:“起不来,躺着便是!老夫一样能让你知晓这一拳地妙处!”

杨诺气海之中,轰然一声,仿佛迎来一场天翻地覆的剧变。

杨诺承受着老人的迅猛踩踏,那真是名副其实“欲仙欲死”,老人一脚踩得杨诺位于下丹田的那座气海,暴涨上浮,杨诺感觉肝肠寸断,下一刻就要把五脏六腑全部都吐出喉咙。

体内气海每一次水雾升腾,杨诺就像是被人向上拽起一次,身躯从地面上弹起,然后坠落地面,如此反复。

最后老人似乎觉得身体弹跳的少年,十分碍眼,又是一脚踩下,“给我定。”

杨诺被那一脚死死踩在地面上,少年四肢抽搐,脸庞狰狞,眼神浑浊。

只见杨诺全身上下,无数粒及其细小的血珠,从肌肤毛孔中缓缓渗出,最后凝聚成片。

老人怒喝道:“杨诺!听好了!武道之起始那口气,竟然早已被你找到了,难道是拿来做样子的不成?人不能动,又如何?!唯独这口气不可停坠。”

杨诺在浑浑噩噩之中,模模糊糊听到了老人的怒喝,几近本能地在心底之中,默默发声,算是发号施令,让那条气若火龙的玄妙气机,让它自行运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因为他是在无法控制身躯四肢,当下一根手指头都掌控不了。

老人低头凝神望去,视线之中,一条粗细不过细线、宛若火龙的气机,开始在胸腔之内的静脉疯狂乱窜,大笑道:“好!”

老人收回那只脚,一手负后,一首对着杨诺屈指一弹,“曾在山巅观看两军对垒,真是精彩,仿佛是龙象斗力,龙为水中气力最大者,象为陆地气力最大者,那一战可谓沙场百年之绝唱!老夫悟之有一拳,名叫铁骑凿阵式!”

老人每一次轻描淡写的弹指,杨诺就要硬生生断去一根肋骨。

这是杨诺第一次因为痛苦,而哀嚎出声。

因为真正的苦痛,不只是在肉身体魄,更是在神魂深处。

廊道外坐在栏杆上的白萌,心惊胆战,差点摔下去。

最后看着彻底晕死过去的少年,老人目无表情的走向屋门,打开门后,对着里面的白萌喊道:“抬他下楼去,直接丢到药桶里泡着,衣服鞋都不用脱,别小看这么点分量,对于当下的杨诺而言,想要稳固境界,就不可以动他们。还有你个小丫头,别画蛇添足,往里头加什么灵丹妙药,不然老夫是无所谓,但是这小子今天的苦,就算式白白消受了。”

白萌硬着头皮背起了血人一个的杨诺。

把杨诺小心翼翼地放入药桶。

满脸泪痕地白萌小声问道:“苏爷爷,他真的没事吗。”

老人看了眼昏厥不振的杨诺:“如果能够坚持到最后,就没事,如果半途而废,不单单是功亏一篑,恐怕会留下诸多后遗症,比如一辈子滞留在武道二、三境,因为底子打得太结实,在想要整体拔高境界,无异于稚童提石墩,做不到的。”

白萌有些懵。

黄昏中,之前浸泡在药桶里的杨诺,像是做噩梦而无法醒过来的可怜人,哪怕沉睡,一样气息絮乱至极,现在终于趋于平稳,白萌踮起脚跟,满头大汗地趴在水桶上,害怕少年疼死,害怕少年淹死,害怕少年一觉睡过去就不会醒过来,她就那么瞪大眼睛,可其实她根本做不了什么。

......

杨诺实在大半夜里醒过来的,行走无碍,但是体内气象堪称惨烈,只是不知为何断了的肋骨都已经接上,当然尚未痊愈,但足以见的白萌花出去的白银,真不算打水漂,事实上,如果换成别人去斋上买,六千两银子都未必拿得下来,这就是女孩的身价。

白萌的家乡并不在仙王朝,而是距离东洲十万八千里的白淀海,一个坐拥整座天下药材根本的洲土。至于白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白萌并没有跟杨诺说,只说是因为家里出了点事情。

杨诺也并不多问,换上了一身崭新衣裳,不敢走出这栋阁楼,白萌善解人意地搬来一条小竹椅,杨诺就在门槛附近安静坐着。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一直坐到旭日东升,练习了剑炉立桩,这才起身去一楼的小床铺躺下睡觉。

当天下午,老人睁开眼站起身,沉声道:“开始练剑。今天只锤炼神魄,让你去芜存菁。”

杨诺随之睁眼醒来,叹了口气,默然走上二楼阁楼内。

之后又被白萌背着离开二楼,再次半夜醒来的时候,吃了一顿饭,哪怕没有半点胃口,杨诺仍是强行咽下,看着他的少女拿着筷子的手一直在颤抖,夹了几次菜都掉回菜碟,白萌一下子就满脸泪水了。

这次杨诺略作休息,在门口那边坐着,双手颤抖地练习了剑炉,很快便睡去。

整整一旬光阴,三台你锤炼神魂,一天捶打体魄。

而在这期间,仿佛是老人与无忧阁主商量好了一般,竟无人打扰老人地空间之中。

老人每次出手,拿捏的恰当好处,保证会让杨诺一次次都比前一天更加遭罪,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习惯了、适应了那份痛苦地可能。

杨诺愈发沉默,往往一整天清醒的时候,都不说一句话。

也是多亏了陆青山往药桶里加了一些灵丹妙药,才让杨诺撑到现在还没有崩溃。

偶尔白萌询问什么,或是想要让杨诺开心起来,杨诺起先是笑着摇头什么的,后来就是皱着眉头了,最后有一次竟是满脸怒意,虽然看得出来,杨诺在克制压抑,但是白萌还是被吓得无以复加。

当时杨诺欲言又止,嘴唇微动,可是始终没有说什么,去床铺躺着,闭上眼睛,不知是睡是醒,甚至会让人觉得不知是生是死。

白萌曾经试探性询问老人,到底杨诺在挨揍的时候,有多少痛苦。

老人想了想,说杨诺第一台你遭受的苦楚,大概是一般的凡夫俗子,被人一刀刀剁碎十指吧,连骨头带肉一并剁成肉酱的那种,而且还得让自己尽量保持清醒。之后每天就更严重了。

第一天而已。

在那之后,白萌就再没有问过这类问题。

她开始修行了。

这一天,杨诺独自坐在阁楼下,缓缓揉着浑身上下包满纱布地身体。白萌缓缓走来,站在他身边,陪着他一起看着悬在夜空里的那轮明月。

杨诺沙哑问道:“白萌,能不能麻烦帮我问一声,前辈到底是什么境界?”

白萌这一次没有很快回答杨诺,只是轻轻叹息一声:“这个前辈也没有跟我说,但是好像我多次远游,都是他陪着我,危难之际仿佛都能扛过去。”

杨诺嗯了一声。

杨诺已经顾不得花钱如流水了,最早几天,他还会在心里默默记账,后来就完全没了这份心思。

最近老人与白萌以及无忧宫的一些长老都有意无意,让杨诺独处,并不去打搅他。

杨诺起身的时候,轻声道:“帮我跟前辈说一下,谢谢了,..算了,说声抱歉吧。”

白萌问道:“怎么不自己去说?”

杨诺愣了一下,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只是想到这件事,就会很累,我怕说了那句话,明天练剑就会撑不下去。”

白萌点头道:“有点玄乎,但是我勉强能理解。放心吧,我会帮你去说的,他也会体谅的。”

天地下的武道修行,恐怕真没有几个剑修,一次几次,间隔着,正常,但需要每天都吃这种苦头,肯定不多。

老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二楼檐下,听到两人对话后,只是笑了笑,便转身回去屋内坐着。

白萌无法彻底理解,很正常,因为多次远游,白萌被老人照顾的很好,仿佛老人在一切事情都可以解决的非常好。

而这几次,看到老人地出手,本身就是一段不断累加的锤炼,仿佛就不让杨诺轻松的活着一样。据老人所说,这是心性上一次更深层次地磨练。

淬炼体魄、清洗静脉、伐髓生骨是第一步,壮其胆雄其魂,才是第二步,真正最考验的,还是锥心,老人就像是一次次以尖锐大椎,狠狠钉入少年心田,其中滋味,可想而知。

陆青山曾深夜其言,若能熬过心田这一关,加上每夜一次的断剑淬体,或可成就天下最强三境。杨诺也因此狠狠的压抑着心中那一道声音。

老人其实也很惊讶,一是少年至今还没有失心疯,还在咬牙熬着,打死不愿说那句“我不练剑了”。二是这无忧阁楼的玄妙,当真妙不可言,难怪仙宗那帮家伙对此无比垂涎。

杨诺躺在床铺上,卷起被褥后,整个人蜷缩起来,面向墙壁,一只手使劲捂住嘴巴。

指缝之间,有呜咽声。

又是一旬。这一旬,遭受的劫难,变得更加惨绝人寰。

其中老人就有要求杨诺自己剥皮抽筋,自己亲手去做。

有天夜里,包扎的像个粽子的杨诺坐在竹椅上,突然站起身,身形微微摇晃,走向门外的山崖那边。

他似乎想要练习金瞳长老赠与的拔剑术,只是一遍之后,就只能放弃。

杨诺呆呆转头望向凤鸣镇方向,嘴唇颤抖,欲哭不哭。

他突然问道:“白萌,我知道你在附近,你能不能给我带一壶酒?”

片刻过后,一直已经开封的酒壶在杨诺眼前高处缓缓落下,杨诺伸手接住后,转头望向无忧楼,“能喝吗?”

二楼传来一个冷笑声:“喝个酒算什么,有本事以后跟三道祖师掰掰腕子,才算豪气!”

杨诺转过头,月明星稀,望向遥远的南方山山水水,他低头嗅了一下酒味。

他曾经背着母亲四处求药的时候,母亲轻轻拍着杨诺的头笑着道:“小诺呀,我们家小诺怎么会这么好,怎么这么好的孩子就会是我自己的儿子呢!”

神色面容枯寂多时的少年,蓦然笑容灿烂起来,狠狠灌了一口烈酒,咳嗽不停,高高举起酒壶,竭力喊道:“喝酒就喝酒!练剑就练剑!”

片刻之后,少年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给那一大口烈酒呛出了眼泪,小声抱怨道:“酒真难喝......”

但是少年仍是逼着自己喝了一大口,一便咳嗽一百年朗声道:“书上说了,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以琼瑶!酒不好喝,但是这句话,真是美极了!”

最后少年莫名其妙地眼眶红了起来,不知是酒喝的,还是难为情,他轻轻的朝着天上喂了一声。

“娘,你听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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