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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上门窗,冰长舒了一口气。

放下简单打包起来的一套换洗衣物,将随身携带的两柄长剑靠在床头,摘下酒袋子坐在床头自饮起来。同时目光仔细而快速地扫过这面积不大的一间客房,发现没什么异常之后也就暂时放松了下来。

从去年秋离开莲城之后,到现在春寒将尽,这大半年的时间都在走走停停。大多数时候都是风餐露宿,少有今日这般能住上一间价格不菲的地字厢房,一会儿还有一餐热乎的饭菜送过来。

二十多绿晶币一宿一饭,在今日之凌月算不上铺张,却也不是寻常百姓愿意消费的价格了。寻常三口之家一月的生活所需也就差不多一个墨晶币,这样的标准却连三天的消费都不够。只不过此时覆了一张少年面皮的冰,早已不是之前风餐露宿矮瘦汉子装扮,行事风格便更要贴近一名寻常江湖游侠的气质。

此次南下,到这里便已经接近旧时风之夜雪的南面国门了,最开始只是想要倾泻剑意遁入苍生的目标也达到了。同时这半年时间,一路草莽江湖之中也打听到了不少他想要打听的消息,按理说本就应该折返莲城了。毕竟,他这一走开就是半年多的时间,期间也只是同廖化通过三次信。都是廖化在跟他交代冰雪狂狮十一人的近况,少了冰这个顶梁柱的存在,十一人这大半年时间若干次任务中虽未出现伤亡折损,却也基本都是有过受伤挂彩的经历。其中前不久刚突破四阶壁垒从歃血武士晋级到五阶御斩武士,实力大增的蒋龙反而在一次简单的押运任务重差点殒命,现在都还在病榻之上躺着,虽无性命之忧,没两三个月时间的休养却也别想再参加任务了。这样的情况下,整个冰雪狂狮在老大冰离家的情况下,又倒了一根顶梁柱。如果不是冉莽和夏翁两人对他们多有拂照,扣除大家的汤药费冰雪狂狮这半年都要入不敷出了。

不过就在冰也觉得自己该回去的时候,廖化的最新一封信里提到三团长林奇主动将他们十人拉到了丛林狂狮佣兵团中,随时随地跟随一起任务,团内情况有所好转。因此,冰算是临时又改变了主意。

凌月帝国八年前在旧风之夜雪北方帝都风雪城一战,上将凌起联合四大剑圣击杀了风之夜雪的末代帝君龙降天以及风之夜雪三十二白银守护剑士,宣布风之夜雪的灭亡。旧时风之夜雪几乎全部的国土,成为今日凌月帝国的一部分;风雪王庭上的半数风雪旧臣成了今日凌月帝国的朝中新仕。在这些风雪旧臣凌月新仕的配合下,凌月帝国借用刺客殿之手,数年时间便收服了新版图上旧时风雪王庭下的诸多世家名门,一定程度上来说算是已经差不多消化掉了风之夜雪这头北陆冰龙。

不过据冰所知,从风之夜雪上上任帝君冥武大帝龙冥帝君驾崩,新任帝君龙降天继位封帝到后来的风雪之殇,前后五十年时间不到。纵然盛极一时的风之夜雪帝国,遭遇了断崖式的灭国之祸,然而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即便是末代君王龙降天最后二十几年极尽昏庸之所能,导致帝国风云动*荡每况愈下,在旧时的风雪大地上依旧有数不清的诸如‘樱花村’这样的存在。

在风雪城一战之后,从凌月铁蹄下幸存的众多风雪王庭旧臣,一部分以身殉国,一部分解甲归田舆情桑榆。尤有一部分,归顺了凌月帝国,成为了凌月王庭的阶下之臣。

且不论那些归隐的风雪旧臣,便是那些今时今日领着凌月俸禄的风雪旧臣,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卖国求荣的腌臜之辈。他们有人背着两姓家奴的耻辱,承受着凌月王庭的鄙视耻笑和故国志士的仇恨指责,尽己所能的庇护者故国百姓。然而他们中很大一部分人在凌月帝国收服诸多旧时风雪望族名门之后,都在无声的黑夜之中无故猝然熄灭。凌月刺客殿的匕首上,沾满了这些风雪旧臣的鲜血。

生于风之夜雪动*荡之中,记事起便是王都流民孤儿的冰,从未接受过风之夜雪正统的教育,对风之夜雪并没有太强的归属与荣耀感。然而在风林平原生活的六年期间,黄发却将那种亡国之徒的悲与恸深深地印刻在了他们三人的心中。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冰那颗麻木心灵才以一种堪称残酷的方式,感受到了那个已经灭亡的‘国’,也是他的祖国。

风林岁月之前的六七年里,在风雪王都流浪,能记起来的好像就只有寒冷、饥饿和死亡。而风林岁月至今为止,他却又看到了另一种更甚于寒冷、饥饿和死亡的——亡国之哀。

旧时风雪大地上,有莲城这样已经完全被凌月统化掉的,有南至客栈与雪楠北栈之间六十里雪林这样完全荒废掉的,也有如樱花村那样顽固着的,或者像谭山虎匪寨那般堕化掉的。冰知道,在这片土地上,还有着一群试图复辟风之夜雪的‘风雪余孽’。

事实上,严格的来说除了身份是前朝太子的龙啸之外,被须弥抚养了六年并授予一身本事的他和小雪,也是‘风雪余孽’。

一年多以前白银狂狮佣兵团自莲城护送一队凌月刺客殿伪装的商队经过鹰击天峡谷地带时,冰第一次接触到了除他们爷孙四人之外其他的‘风雪余孽’,只是这次接触并不怎么愉快就是了。在那之后,他才从冉莽的口中了解到了更多关于这一特殊群体的诸多事迹。

今日的白银狂狮佣兵团的大多数成员都是旧时风之夜雪的国民,但包括冉莽在内的诸多核心成员却是数年前跟随佣兵协会北迁至此的凌月帝国原住民。与冉莽等人相处了一年多的时间,虽然整个白银狂狮佣兵团内部一派和谐,几乎已经看不出旧风雪人与凌月人之间有什么隔阂,可冰终究是没有再借用佣兵团的势力去打听‘风雪余孽’这等敏感消息。

佣兵协会对于凌月官府与风雪余孽的态度或许是不偏不倚,但佣兵协会可代表不了所有的佣兵,一个国家的烙印可没那没容易被抹去。否则,以佣兵协会今天的规模势力岂不是可以说整个苍蓝界都是他们的天下了。

因此此次离开莲城一路南行,除了借由南面诸多逆乱势力的复杂形式开辟战场突破凡尘壁垒之外,打听印证诸多关于风雪余孽的消息也是冰的目的之一。

然而一路下来,虽有听说过不少类似风雪余孽的组织,可冰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其中掩藏最浅,也算是规模最大的,应该是苍青平原这四百里雪林中的‘雪林好汉’了。至于究竟是‘山鬼’、‘阴使’中的哪一方,他也吃不准。不过几个月的四处打听查证之后,冰推测其实两方都是广义上的‘风雪余孽’,只是背后的核心势力不同。而且这两方势力之间,可能因为指导意见出现了分歧,不仅没有拧成一股势力,反而彼此之间矛盾激化站到了彼此的对立面。因此才有了四百里雪林中,山鬼阴使相互‘污蔑’对方是凌月帝国扶植走狗的说法,彼此之间常年攻伐不止,折损在彼此手中的势力山头数量远远超过了被凌月帝国方面围剿掉的。

可这一路下来,不管是从诸多村庄、驿馆、客栈听到的,还是从诸多剪径宵小口中得来的消息,都让冰觉得疑惑。因为从他所知的所有消息延伸来看,称霸这四百里雪林的‘雪林好汉’们,似乎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强大。明确的说,是这雪林好汉们的已知实力似乎根本就不足以制霸这四百里雪林。

苍生一阶的实力就能占山为王,实力雄厚的山头老大诸如冰风寨也就三个苍生境的强者。有苍生二阶的实力,在这四百里雪林中便已经算得上一方豪杰,若是有苍生三阶的实力甚至可以封王拜相。这等水平,剪径劫道,欺负一下过往商旅佣兵以及周遭郡县下辖的村镇自然没什么问题。可要想站在凌月帝国的对立面,对途径雪林的官押物资进行劫掠,无异于蜉蝣撼树。

凌月帝国攻陷风之夜雪后,将这一大块新增出来的北方国土按照凌月王庭的规划重新划作了五道十三州大地,下设郡城七十四个,县城三百三十多个。不过自风之夜雪灭国以来八九年间,即便是凌月帝国倾尽全力也只是将凌月帝国的影响力下达到了郡城级别,对于数量更为庞大的县城以及下属的乡镇村庄到目前为止依旧是有心无力。

面对着突然多出来近一倍的国土面积,凌月帝国在下派了近百凌月官员北上为官之外,旧时风雪大地上绝大多数的官吏人员便是招降的风雪旧臣以及新被凌月帝国提拔起来的各地世家名门子弟。而作为凌月帝国一大特色的刺客殿更是先那一批北调的封疆大吏一步,在凌月帝国新设下的州、郡都城内安下家来。

而据冰所知,如莲城这般的郡城级刺客殿,殿、阁、堂三级执事刺客,起码都是苍生三阶初期的实力。而且一个郡城刺客分殿下属刺客中,仅苍生境强者的数量摆在明面上的都至少近百,遑论那些一直隐藏在黑暗中的实力。按照这样的实力计算,便是这四百里雪林中山鬼阴使两大阵容绑在一起,又怎么可能祸害得了两道三州之地。三番五次劫掠凌月帝国官押物资,还能在凌月帝国官军的数次围剿之下逃出生天,萧瑟之后又成萋萋之势?

经过近百年时间的四方征伐,凌月帝国无论是军中将士还是刺客殿的行刺、谍报刺客,早已都成了百战之姿。骁卒名将之威名早已震慑诸国,刺客殿的冰冷锋刃更是令异国权贵胆寒。而正是在这样的王者之师面前,聚散在这四百里雪林中的山鬼阴使众,竟能让帝国铁蹄数次铩羽而归,最后不得不妥协派出命脉境的强者押运官家物资。

在这期间究竟具体发生了什么,冰是不得而知了。对于这种反常地现象,冰有诸多猜想,然而他能获取到的消息又确实极为有限。可真要论起收集信息的能力,即便是在风林平原生活的六年之中黄发对他有过相关的教导,在多年悬赏追凶的经历中亦曾无数次的成功实践,可比起有着上千年严密系统培养的凌月刺客殿来说,他终究只能算是半个内行。在没有足够多的人脉、势力、金钱的支持下,能获取到的真实信息怎么都比不过凌月帝国的刺客殿。

因此,连凌月刺客殿与之对抗数年之久都不曾解决这些披着‘雪林好汉’名头的风雪余孽,冰只是依靠自己一人花了才半年多的时间,又能得出什么关键性的结论呢。

然而当他在这团迷雾之中越走越迷,最后不得不选择暂时放弃返回莲城从长计议的时候,脑海之中却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全新猜想。

因此,他决定越过雪楠城,南下到苍青城以及名副其实的‘苍青平原’一带去看看。不过对于此行的收获,冰倒是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情况依旧,虽然自己已经由凡尘五阶的行者剑士进入了苍生境,成为了一名苍生一阶初期的大悲守护者,也不过是战力上稍稍有所增长。想要验证他心中的那个猜想,这点实力还远远不够。

就这样,次日清晨,冰便早早退了房拿回十几枚用作押金的绿晶币后,便跨上行李背着侠客帽和精钢双剑离开了雪楠北栈。这场仲春之初的鹅毛大雪下到昨天夜里就停了下来,今晨黎明东面山脊之上竟有一轮红日升起,照得银白的冰雪世界都染上了一层金红色。

雪楠城就在雪楠北栈南面数公里之外,若跃上主道两侧茂密的树冠抬眼向南望去,便已经依稀能望见雪楠城那浩大的轮廓。此时已炊烟袅袅,仿佛正从一场悠久的冬眠之中缓缓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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