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东西,冰继续一路晃悠到了先前店铺伙计给他推荐的这家客栈门前,在他的感知中,那些尾随的气息在小吃店铺之后少了大半。
客栈是一座旧时屯兵大院改造而成,在旧时校场的大门口新起了一座两层木瓦阁楼,算是客栈的酒楼总台了。在一位伙计的引领下,来到了柜台前,掌柜的是个留着两撇八字胡的圆脸小老头儿。戴着一顶包着耳朵的兔皮圆帽,满脸笑意“客人是要住店?我们这儿有天字、地字、人字三等客房,不知客人想要住哪一种呢?”
冰也笑意满面,抖了抖背上的两柄长剑,继而开口笑言道“掌柜的,我初来你们雪楠城中,刚才还在街上跟人打了一架。现在有点担心安全问题,不知道掌柜的您家客栈它安全吗?不会因为相熟的本地人撺掇之下,就在晚上送的饭菜酒水里掺上半斤蒙汗药;又或者,大晚上的帮人吹了迷烟,开门给我抹了脖子吧?”
一旁的伙计目瞪口呆,这小子说的什么话,这是谁家请来砸场子的吗?
倒是掌柜的轻笑出声“少侠人你可真是幽默。你看我们店门前的牌子上不是也没写着‘黑店’两个大字嘛!雪楠城的风俗习惯你们这些外来的游侠不清楚,容易惹祸。不过少侠你的选择倒是足够机智的,看样子不是什么江湖小白了啊。我们这开在城中,家大业大的客栈,图的可是个名声和回头客,断不会做那些短视之事的。客人你只管放心,来了我们客栈,哪怕您是住的柴房马棚,也断不会有人敢来找你的麻烦的!”
“哈哈哈瞧掌柜的你说的什么胡话,是瞧不起本少侠吗?还有天字号的房间吗?给我来一间。”说着冰便笑容满面的拍出十几枚墨晶币在柜台上,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饶是圆脸掌柜多年与客人谈笑交际早已练成一幅不动如山的笑脸,此时也极难控制住自己抽动的脸皮。这家伙,你是真不怕我们家是黑店啊?难怪你小子刚一来雪楠城就惹上麻烦。就你这样的作风,能活到客栈这边都算奇迹了。
“呃,客人是要住多久?”
“看着这点钱能住多久吧,对了,伙食费要包括在里面哈!”冰大大咧咧的说道“啊吃的也不用太好,店里的家常菜每顿两三个,配壶普通的酒就行。我也不是那好口腹之欲的俗人!”
“好好好,客人我还是要跟你说说我们的收费标准……”
……
雪楠城某处武行堂口。
“老耿老耿,我怎么说你呢?哎呦我真是…”一个留着雪白短发,一脸寸长银白胡须寻武修休装扮的老者一边搓着手一边在半开放式的茶堂里走来走去,茶堂大厅一旁的红漆雕花椅上坐着几个垂头丧气满身挂彩的汉子。正是先前在小吃店铺找冰寻衅,被收拾了一通的几个武修。
“你愁啥啊!?这次兄弟们几个眼瞎踢了铁板,该付出的代价都撒出去了。吃一堑长一智,下次眼睛搽亮点就行了!你快别转悠了,我脑袋都给转晕乎了。”先前被冰以剑指脸的凶恶汉子名叫牛耿,算是这青木会的三把手了。而他眼前这个不断晃悠的小老头名叫李青山,其实也才五十岁出头,只是年轻时生过一场大病,须发尽白,显得格外老态。
李青山在青木会的地位要高过他一头,是青木会的二把手,本人却并无什么修为,只不过是个会一些武把式的布衣,是个连内力都未曾修成的普通人。不过此人的一手木匠活做得出神入化,木工手艺更是样样精通,最为关键的还是他那颗脑袋瓜子足够灵活,担任青木会的首席军师。正是因为李青山的原因,才让青木会一把手牛方青从原来的行会中退出来,拉着自家牛家班的一群弟兄单干。几年时间,青木会在雪楠城已经是控制着好几条木材渠道小有名气的存在了。
“事情要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李青山停下了脚步,望着茶堂外渐渐昏暗的天色,一张老脸上愁云密布。
围在牛耿无人周围的有十几个青木会的成员,年纪大的有五六十岁,年纪小的也才十几岁,这些人大都是牛李二姓的年轻子弟或老辈。有的是武修有的则是木工,都是在这茶堂大厅里有一张椅子的存在,在他的身后还有一家或者数家普通的雪楠城百姓。
“怎么?老李,难道你觉得那小崽子还会来找咱们的麻烦?”牛耿虽是斗大字不识几个的文盲武夫,可在这青木会里却并不是什么蛮横的存在。作为青木会一把手牛方青的亲弟弟,在雪楠城这么个实力为尊的混乱之地,拥有凡尘四阶实力的他,依旧能将二把手的位置让给李青山毫无怨言,可见其度量。他是青木会中除了大哥牛方青之外对李青山最为敬重的人,深知李青山对整个青木会的重要性。因此,在李青山满面愁容的说出这句话之后,立即收起了自己的轻慢之心。
“那个年轻人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我不知道。不过眼前我们可能会有的麻烦,可不是来自这个年轻人喽。”
“哎,老李。你把话说明白,我不是我哥,我脑子笨。听不懂你那些云里雾里的话。要真是有麻烦,就得赶紧联系外面的兄弟还有咱们的盟友啊!”
李青山挠了挠一头白发,坐到了牛耿身旁没好气道“盟友!这些破事就是来自这些盟友。我早就说老老实实做咱们的木材生意,少去掺和这些污糟事…唉!”李青山及时的打住了话头,身为青木会的二把手兼军师首脑,他十分明白自己的这些牢骚气在行会中散播出去会有什么样的严重后果。
青木会刚成立的时候就他和现在青木会的一把手牛方青以及几个牛家武修子弟,几年时间能将青木会做到如今这个规模,在雪楠城当下的这种氛围里,当然不可能全是依靠那些光风霁月的木材生意。而做出这些决断的,也绝非一把手牛方青一人,他李青山在这些过程中可也是出过不少主意的。
李青山年轻时候其实本是凌月帝国北方风霁道榆仓州的一名读书人,数十年苦读功名无果,才跟了好友牛方青一路北上来此风雪大地图求发展。然而在雪楠城的这些年,心中的那点书生意气早已被各种污浊磨灭殆尽,到了现在也只剩下些时有时无的稀碎残渣罢了。带着一支队伍,手下有百十来号人百十来个家庭数百张嘴在这雪楠城中讨生活,因而很多事情总是身不由己。
“你什么意思啊?老李。”牛耿听了李青山这说了一半的牢骚话更迷糊了。
“唉,没事儿。事情怎么样还得等方青回来了才有个定论,现在想什么都是空的。安生等着吧!”及时清醒过来的李青山不再在这件事情上纠结过多,青木会始终是还要在这雪楠城中生存下去的,事情来了也无外乎一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没问出个所以然的牛耿一旁生闷气去了。
夜幕降临,夜色浓重。青木会的众人等了几个时辰之后,终于等到青木会的一把手会长牛方青从夜色中归来,脸色沉重。一路不言,走进大厅穿过人群直接来到了李青山身边。看了一眼还挂着纱布透着红的亲弟弟,牛方青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怎么说?”其实在看到牛方青的第一眼,李青山就知道结果了,不过还是有些焦灼的问了一句。
“燕家兄弟的虬金堂,安自在的渠号汇,谢新辉的谢家邦,还有四三会、罴子帮、野狗会等其他的几家,都不想收手。不过我们青木会就耿子他们几个拿得出手的,都挂了彩。所以,明天要我们几个出手了。”牛方青,苍生一阶初期的慑心武士。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李青山,牛方青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城北场会这边,说折了的是我们青木会的面子,必须要我们青木会挑个头把场子找回来。”
“那你自己怎想的?”李青山幽幽问了一句。
牛方青有些疑惑的转过头,看着一脸认真神色的李青山“你觉得不妥?”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这次这年轻小子做事风格太过张扬,我们已经吃过一次亏了。”李青山看着牛方青的眼睛说道“方才你去城北场会议事的时候,回报的探子说这年轻人已经在居安客栈住下了。北城这片区客栈不少,偏偏就是安居客栈。虽说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可从他知道寻求地方规则庇护这一点来看,这人就不应该是个初出江湖的愣头青。那这少年先前为何又要以露富的形式引起这么多人的关注?由不得我不多想啊…”
“白天耿子他们几人寻衅的时候,城北场会有几个高手就在附近暗中观察过。这人的实力最多不过是凡尘五阶后期的样子,即便是他们看走了眼,也不会超过苍生一阶的水准。这样,在这雪楠城城北场会的地盘上,还能兴得起浪来不成?”
作为多年的至交好友,牛方青当然听得出老友是希望他不要去趟这淌回水。且不说他们青木会现在是依存于城北场会的下属势力,上面发了话他不得不去出这个头,便是没有这回事,他也不觉得就这么个毛头小子能让他忌惮多少。况且自己的亲弟弟还有几个牛家子弟为了这件事都挂了彩,他没理由不找这人算笔账的。
“没得说头了,我们愿不愿意,这个场子都得去。不过安居客栈和城北场会那边的问题,就不是我们该担心的了。如果这小子能在安居客栈里住到死,那就算他厉害。”牛方青颇为不屑地笑了笑,李青山则沉默不语。
……
夜里冰简单的吃了点客栈送来的饭菜之后,跟前来收拾的伙计唠了会儿闲嗑后,配着一把长剑就出了客栈到附近散步去了。临出门时,圆脸兔皮帽掌柜还几乎是明示的跟他说过离了客栈之后客栈这边可就不管他的安全问题了,如果他担心安全问题的话最好不要离开客栈。结果冰也只是跟掌柜打着哈哈,说没事,自己可是老江湖了知道轻重。然后便慢悠悠地出门散步去了。
眼看着佩剑少年不听忠告,就这样的走出了安居客栈,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圆脸兔皮帽的掌柜撇了撇嘴摇摇头,低下头继续算自己的账去了。柜台一侧的二楼上,一张可以俯瞰整个一楼的茶桌旁,几名剑客打扮的武修收回了视线。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时间相顾无言。
“嘿,这小子。这出去了,可就不归我们管了。乐得自在,喝茶吧,哥儿几个。”一名最先反应过来的青年男子,端起一碗茶水自饮起来。
这些人是安居客栈幕后势力的打手团,负责看护包括安居客栈在内的多家酒店客栈。平日里驻守在安居客栈的人大都是一些凡尘四五阶的武修强者,但今天这位小爷入住他们客栈之后,了解了来龙去脉的掌柜的还特地给上家负责人打了招呼,由此才有他们这一桌人特地赶来这边看场。谁知几人这才吃了顿简单的便饭,还在喝茶的时间里,这位小爷就自己跨剑出去散步去了。
青木会是雪楠城最底层的势力团体不假,可其行会老大牛方青怎么也是一名苍生境的御剑师啊。白天才折了人家面子,若是就老老实实躲在安居客栈避避风头,等过上几日再出去,青木会面子上说得过去了说不定这事还能善了。毕竟安居客栈幕后的势力在这雪楠城是评得上‘流’的,远非青木会这般的末流组织可以挑衅。但是站在青木会背后的却又是‘北城场会’这样的一个庞大组织,论起在雪楠城的影响力比安居客栈背后的大东家也不差几分。也正是因为这一原因,安居客栈背后的东家还是担心北城场会那边会不管不顾的出手,才会派出他们几人落足于安居客栈,以防万一。
为了一个随手掏出十几枚墨晶币的江湖游侠,安居客栈身后的东家自然是不会贸然与城北场会交恶。但是这江湖游侠既然都已经住进了他们旗下产业安居客栈之内,那么这城北场会若是还不知轻重,非要在客栈内闹出个是非来。那就是这城北场会坏了规矩,要砸他们的饭碗拆他们的牌子了。骑到脸上来了还不还以颜色,那他们这些客栈以后也就别在这雪楠城中开了。
出了安居客栈,冰悠自走在有些冷清的街道上。昨夜停了的大雪像是就这般走远,夜色下偶起的寒风虽然依旧凛冽刺骨,天上却已不见半点雪花。夜空中,甚至连大半个冬春时节未曾见过明月都罕见露颜,照得天地一片白。
雪楠城的夜市远比不上莲城,除了寥寥几户酒家食店还敞着门户亮着灯光,一眼望到尽头的店家大都已经关门闭户了。固定店铺尚且如此,白日里街道两边席地摆摊的商贩更不用说了,早已没了踪迹。街上倒也不是完全没了人迹,依旧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车马往来。
冰离开安居客栈的行为有些突兀,感到意外的绝不仅仅是客栈掌柜以及负责看场的若干武修。分布在客栈周围盯梢的诸多探子也错愕万分,实际上绝大多数小势力的探子在冰在安居客栈住下之后便已经各回个家了。因此,此时感到错愕的人倒是不多,大都在客栈附近的小店里喝酒聊天呢。
少了一身行李包裹,只配一剑的冰就这么慢悠悠地从这些人的面前走过。在一些人诧异的眼神中,甚至还眼含深意地笑着点头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