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环境虽然简陋,晁舒有却丝毫不在意,一屁股与尹老头同侧坐在炕上。
尹老头先开口道:“有客远道而来,本应当拿出待客之道,奈何寒舍简陋,莫要嫌弃老头子招待不周。”
晁舒有笑道:“老人家不必在乎。”
尹老头点头:“陈茶,慢用。”
“......”
推了推茶杯到晁舒有面前,桌上两杯茶热气腾腾,水刚开的。
尹老头:“我姓尹,你可以叫我尹叔。”
晁舒有认真道:“尹叔。”
尹老头:“你说你是鬼杀队培育师。”
晁舒有:“正是在下。”
尹老头明知故问:“鬼杀队可是杀鬼的。”
晁舒有:“是。”
尹老头:“杀鬼者,可有性命之危。”
晁舒有沉默一刻,道:“稍有不慎,便会丢了命。”又平淡道:“虽如此,义无反顾。”
这回轮到尹老头沉默。
随后点头:“来这镇上可是看上了那仉家娃娃?”
“老人家果然看的明白。”晁舒有对尹老头一连串下来这几句话相当佩服。
看的透透的。
尹老头问:“你与那鬼物打交道,如何。”
晁舒有心想来了来了,淡然道:“寻常之辈,自无敌。”
尹老头眉头一挑:“不寻常呢。”
“敌者寥寥二三之数。”
尹老头闭目。
晁舒有端起陈茶饮用。
良久,尹老头睁开疲惫的双眼。
“终究要他自己选。”
......
......
临近傍晚,尹老头从屋中走出,到对街敲了敲仉沭家的门。
仉沭正在照顾父亲,闻声便打开屋门。
“跟着那位上山,他姓晁,其他的不用问。”
门外尹老头神情严肃。
上山?
仉沭疑惑抬头,天确实暗了下来,夜幕即将降临。
仉沭疑惑,尹爷爷一改往日的慈祥,他的严肃让仉沭也不禁思考。
尹爷爷肯定不会害我,除非他被影子......
想到仉无这不免低头看去。
“嗙”
随即脑袋上便挨了一个爆栗。
“臭小子想什么呢。”尹爷爷气笑,道:“那位身穿羽织的是鬼杀队的培育师,冲着你来的。”
鬼杀队?
专门杀影子的队伍组织?
仉沭心中惊呼,居然出现了杀鬼的组织,
怪不得那人有不凡的实力...
他忍不住看向街对岸。
尹爷爷屋门口,那个中年人正从里面走出来带上屋门,立于门口。
两手搭在布袋长剑上,长剑杵着地,正冲这边露出微笑。
傍晚出门,入山?
仉沭在尹老头的眼神示意下,看了眼睡过去的仉汉年,走出屋内。
夜色下的稻田很美,粼粼穗浪,渠水映残月。
“我姓晁,晁舒有。”
“接下来入山,自由我来护你。”晁舒有笑眯眯的说。
仉沭摸不着头脑,赶着进山喂熊去?
月色衬托下,在少年迷茫的眼神中,晁舒又道:“跟上我少年。”言罢,便跑了起来,速度起初不快,在于稳。
慢慢提速,亦步步稳。
仉沭跟上,不在话下。
两人离去。
村里的李丰白走过来开口想问尹老头,后者摇头。
“这是猎鬼人的传承。”
尹老头抬头,残月微光。
“也是少年的选择之路。”
......
......
深夜的山路一点也不好走,更别提跑了。
仉沭只能借着打入冠层的月光,依稀看到路面的凹凸。
早知道便带个火折子出来,随即想到有可能是个考验,这好胜心就勾起来了。
即便是残月黑夜,少年也可以凭借身体的超强神经,及时调整身形与重心,跟在晁舒有的身后不掉队。
按理说,晁舒有也应该看不见,却在前面跑的好好的。
啧啧,育师风范,颇为神秘。
某棵甜甜树的树枝上,茉莉鼠(一种仓鼠)怀里抱着搬新家的最后两个榛子。
圆滚的毛绒小屁股使劲怼在树干洞口处,里面已经填充了很多杂粮和种子,这两个榛子同时入库刚好卡在树洞口。
忽然一阵寒风吹过,小茉莉一个寒颤,再往后挤却坐了一个屁墩,古灵精怪的小脑袋着急的乱窜。
似乎在说俺吃的呢!
不给茉莉鼠在风中凌乱的时间,下方传来动静,它忽然看见树枝旁从下自上飞来的榛子,吓了一跳。在榛子滞空,将要下坠的一瞬急忙伸出双爪抓住,抱在怀里。
下面又传来动静,过了许久也未见第二个榛子,匆匆进了树洞。
适才在树枝正下方,轻盈的黑影一闪过留下残影,又一黑影速度更盛,带着有力的步伐掠过。
两人速度越提越快,身影一前一后在林中穿梭。
晁舒有挑了挑眉,略带笑意。
方才忽然有感,伸手一抓,手里便多了两个榛子,便随手还回去一个。
在心里谢过大自然的好意。
仉沭越发对晁舒有的势力感到好奇,光是这分体能就颇为不凡。
再跑下去离镇子可就远了。
要知道对方可是中年人,而仉沭不仅年轻,以火之神神乐舞淬炼身体,又有两年瀑布下挑担闯石的经历,接连数次突破极限,身体素质才达到这种恐怖的程度。
而晁舒有在前面领跑了很远的路程,在速度达到巅峰后,始终保持步速稳定跑动,且脚下轻盈无声,不同于仉沭,虽然也很稳但相比之下,后者的脚步声,声如洪钟。
两人的距离不断拉近。
现在,已经跑出了平常水集镇猎人们的活动范围,甚至更远。
起码得有二十来公里。
少年就这样一声不吭,什么也不问地跟着。
大概猜测着深夜入山深处的目的。
月光隐约透过树叶,斑驳地打在地上,浅浅微光。
某一刻。
前面的人影突然止步,转过身。
“到了。”
少年在缓冲下,徐徐停稳脚步,看向前面带着笠帽的黑影,等待下一步指示。
“对鬼仇可有仇恨否。”黑夜又是林中,看不清晁舒有的表情。
仉沭皱眉。
面对戴着笠帽的中年人的疑问,一时间竟是没反应过来。
“两年前的鬼在山林中复制并吞噬了生灵,那新诞生的鬼化作熊的模样,袭击了你们镇上的人,也就是你的父亲。”
“你父亲失血过多,活了下来便已是奇迹,虚弱的不成样子,你难道不仇恨吗,憎恨那些该杀的鬼。”
晁舒有平淡重申。
少年想到了什么,情绪渐渐上头。
在靠崖的深林中,那里漆黑一片。
“我恨。”
仉无想起仉迁和江奶奶。
“那些鬼,无缘无故祸害生灵,他们伤害质朴善良的民众,将他们取代变成一个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杀人狂。”
“鬼作为蛀虫侵蚀着世界,玷污一幅幅美好温馨的画面,将毁得破败不堪。
“把亲情的温暖,吞噬成血液余温的家伙,我绝对不会原谅。”
少年始终冷静的脸庞,逐渐多了一种坚毅。
“光是说说可不行。”
晁舒有似乎笑了。
“弱者没有任何选择和权利,只能屈服在强者的力量之下。”
渐渐,晁舒有的眼眸蓝光流转,他解开了腰侧的破布,里面是一把静静待在鞘里的日轮刀。
“看好了。”
言毕,他继续向前走,直到一个山洞口前。
洞口里面传来了充满兽性的低吼。
仉沭如临大敌,身体紧绷。
竟然是走到了野兽的洞口,而那吼叫声勾起了血色的回忆。
是黑瞎子!
中年人如同没听见一样,充耳不闻。
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洞口出现了巨大的黑影,黑影加速冲了出来,一步一步震得地面似乎都在颤抖。
那大黑影的体型竟是比两年前的鬼熊还要大!
仉沭的注意力时刻关注着中年人和大黑影。
开玩笑,这人不可能无的放矢反而让自己看了笑话。
果不其然。
晁舒有步伐加快,束发飞舞。
就在这时,左手扶鞘,右手握柄。
身侧拔出日轮刀,嘴唇微动,淡然出声。
水之呼吸,二之型。
“水车。”
没有金属的奏鸣,却引出滔天流水。
不真实却无比清澈透蓝的水泛着水花,从虚空而生,出鞘一瞬,便缠附长刀。
水光照耀在少年棱角分明的脸上。
晁舒有一跃身体空翻一周发起原型斩击,随长刀划过,水花滞留在空中,与晁舒有所穿的羽织极为搭配,刀光水影,美如画。
周遭的植物在的流水的轻抚下,沿着水流微微倾斜,似乎呈现一种安静的姿态,臣服着。
方形蓝花纹透凋护手,四角平滑缺圆。
刀身是用吸收太阳光的煋煋啱烁铁打造,刃处有淬火淬炼出的美丽浪纹,其锻造者烧刃技术之高。
仉沭看去,颇与曾捅入腹中的那把抗倭刀神似!
只是颜色并非火焰般红火,而是如同泉水中的白云蓝天,干净透彻。
中年人身前的大黑影被水光照亮,一头两丈高的棕熊露出凶狠的獠牙,竟不是两年前那只黑瞎子,却比两年前黑瞎子的气息还要恐怖。
棕熊庞大的身躯在晁舒有身前,后肢发力,抬起巨大的前掌。
那人类脸庞散发着的冷漠,危险的气味。
面对这流动水光,棕熊没有任何做选择的机会。
不管接下来是要逃回洞口,还是一掌糊下来,其身形都戛然而止。
蓝天流水泛着水花,从上到下,轻柔的劈开棕熊的身体。
晁舒有羽织飘荡,左脚落地,右脚后撤,稳稳抓地。
天蓝色的日轮刀在身侧过力,划过头顶,留下水花,点在棕熊脚下的影子上。
棕熊被一记水车击破了身体,保护影子的鬼身被破,停滞的一瞬被晁舒有毫不留情的抓住,看似轻柔一点,实际此点可破面,影子本体被受重创。
吼叫声被淹没,巨大的熊体被劈成两半,血液喷射,与水花交融,渐渐消散。
“咚”
“咚”
两半烧熊肉应声倒地,中年人没有更多动作,手上的刀渐渐回鞘,水花也似乎隐匿入鞘中。
影子棕熊的尸体随之消散。
立在不远处的少年呆若木鸡。
说不出话。
这,
这么强?
如果早早拥有这份力量,我也不会在家门口...
仉沭叹气,
没关系,还有机会不是?
少年摇摇头。
水花渐渐消散。
晁舒有还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像浑然不在意仉沭对刚刚施展的手段有多么震撼。
“少年,该你了。”
轮到我做下定决心了吗,
这份力量谁人能拒绝的了?
“说来也是不幸,祖辈就跟鬼有过遭遇。”
“这里的鬼可不止一只。”
“以你的体魄,放手而为即可。”
“倒是想看看你现在的极限。”
湿润的半片落叶飘下,中年人在水光照亮的林海中抱着剑摊手。
我的祖辈?
爷爷往上的人事?
关于爷爷的事情,仉汉年并未与仉沭提起太多。
现在说来倒是有些生疏,爷爷曾经也是被鬼害了?
真畜生。
不可否认,仉沭渴望力量。
这份能够斩断过去,与未来交织的强大力量,就摆在它面前,
唾手可得。
此刻洞里还有鬼,
仉沭看向晁舒有。
父亲和爷爷的事,
多半是尹爷爷告诉他的。
尹爷爷信任这个中年男人。
仉沭也信任。
“想不想加入鬼杀队?”
晁舒有笑问仉沭。
“去攀更高的山,见那一抹消失的艳阳,蹚过这世上更湍的水,走向朝圣的大道,共同向着新世界进发。”
少年心中炽热。
是的,我想。
我渴望踏上新的旅途,渴望获得这份堪与自然匹敌的力量,渴望去追逐,了解父亲想留给我的,使用生命的真谛。
怀揣着梦想,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这样活着,很不赖。
两年前的仇...
仉迁的仇,
仉沭的仇,
就都在此刻,
一起结算吧。
晁舒有抬手伸向仉沭手腕处。
“路途的风景与感悟,都将是你继续走下去的助力,你要在前人的肩膀上,飞得更高,走的更远。”
“此后的路,你要自己闯,我不再过问。”
手指温柔的落下,
承道。
感受着脉搏的跳动,晁舒有的呼吸渐渐变得韵长而有力。
似乎有水汽从嘴中吐出。
顺着晁舒有有力的大手,一股神奇的力量,如同温柔的流水,从体内流向仉沭的手腕,进入身体,渐渐汇聚在额头、胸口、腹部等地,嘴中漫布全身。
仉沭的呼吸也变得韵长,一吸一吐与晁舒有同频,他感受到留在身体里的力量渐渐变得炽热。
仉沭感受着身体的变化,紧闭双眼。
等到再一次睁开,灼热的阳光刺的他一阵目眩,遮目缓和片刻后,仉沭才试着睁开一点点,透过指缝向外窥去。
瞬间,他的瞳孔散又聚拢,双目瞪大。
眼前的天空,悬着九个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