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最崇高的目标,是被喜悦的人遗忘。
一年过去了,封地里的农民收获抵得上重税了,那些年轻的孩子们不用成为远方的劳役或是河边的战骨。封地王府第一次盈余,小十八在年节时分大摆宴席,曾晖过上了年,守上了岁,祈祷了家人平平安安。这一刻,他再一次成为了普通人,拥有安稳的岁月。
来年开春,万物进入复苏的季节,一切都是有生机的,除了小十八。小十八重病不起,没有征兆,但府里的人并未为此感到慌张,只是四处采买药材,井井有条。本来曾晖担心得不行,以为小十八快要挂了:一具高大的骷髅匍匐在床边,两手摸着空洞的眼眶,泣不成声,呜呜呜,小十八你不能走啊,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呀。好一幅已亡人哭未亡人的景象。后来徐奶娘实在看不下去了,解释道:十八王子每年开春都会抱病卧床,是旧毛病了,王上殿下曾请李公公看过,抓了一剂药方,服用后过了春天就会好了。
哦,这样啊。曾晖止住了自己放肆的哭声,可没过一会儿,又开始嚎啕起来:小十八,你好惨啊,每年春天都要生病,一病就起不来,呜呜呜。徐娘也拿他没辙,只叫他不要吵着十八王子。于是曾晖一个人在那低声呜呜呜,像个即将守寡的小怨妇。
小十八病了半个春天,曾晖觉得自己不能总是天天哭,哭也没啥用,倒把自己的情绪挥霍完了。这两天他试着用真气探索小十八的体内,看能不能找出问题的症结所在。头日毫无收获,夜里曾晖想到这病是不是那个该死的赵王喂下的丹药导致的。第二天他兴冲冲的就来到小十八的病榻前,徐奶娘正在给小十八喂药,喂了半个春天的药了,小十八勉强能在白天保持一两个时辰的清醒。小十八见曾晖来了,虚弱地问候:姐姐,你来啦。曾晖看着心疼,让他闭目养神,喂完药徐娘就走了,剩曾晖和小十八。曾晖右手轻振,数缕五彩丝绦缓缓从心脏位置流入。小十八心脏周围的那股‘毒气’霸道得很,见有不明入侵者到来,立马蜂拥而上,毒气滚滚而来,张牙舞爪,一副你死我活的架势。床上的小十八经不起体内这般折腾,骤起咳血,咳完又昏迷过去。曾晖见状赶忙收回真气,看来不能这么直接的探查。再次运用真气滋润小十八的身体、平复他的症状之后,曾晖出来找徐奶娘。
徐姨,小十八这症状是从何年开始的呀?
徐奶娘想了想,回道:应该是十岁那年春开始的。
十岁那年春。小十八九岁吃的仙丹,隔年春,病就发作了。应该就是那个仙丹化作的气捣的鬼了。
知道病因容易,要让病除还离着十万八千里呢。这个赵王对自己的儿子都这么狠,干脆别生啊,死变态。曾晖心里不知道多少次骂这个赵王了,等哪天见到他,定要他尝尝骷髅铁拳的厉害!
真气不能探查,那还有什么可以探查呢?曾晖思来想去没有结果,每到这种时刻,他总能意识到也许不能靠自己贫瘠的智慧,只有拜托这天上地下独一,万年千古气运的九相胎了。
他在心中不停念念叨叨:九相胎、九相胎,快快显灵!
没有回应!
九相胎帮帮忙嘛,看在小十八这么可怜的份上。
还是没有回应。
九相胎教我怎么不用真力探查小十八嘛,我保证以后一定乖乖修炼。
灵魂深处,纯净的金光乍起,光如雾般弥漫,九头九身,九面九仪的金身小人展露身型。如果仔细看会发现,这次的金身小人比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大了那么一丁点。现身的金身小人不断变换着姿态,最后停留在了双臂指头的姿势上。随着这个姿势落定,曾晖抱头大喊:头好痛,接着便痛得在地上滚来滚去。他的精神世界已然翻天覆地,原来那些虚无的、看不见的所谓精神力变成了如同粒子般的存在,每一颗粒子有若隐若现的丝线连接,串联着的粒子们不断交织往复,围绕着金色小人或是螺旋上升,或是萦绕成圆,或是漫天飘舞,不一而论。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痛苦都是真实的,曾晖受难记随着金色小人的再一次消失而终结。
他发现自己灵魂出窍了!,他望着地上抱头躺着的彩色骷髅,觉得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出窍的他在房间里摸摸这个、玩玩那个,即便是灵魂状态,他也能感受到每一个物体的温度、性质和内在。灵魂的客观实在性得到证明,唯心主义与唯物主义在这个世界完美的统一了。
曾晖的灵魂在房间里玩了一会后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他知道怎么探查小十八的身体状况了。
夜很深了,但曾晖还是再一次兴冲冲地跑进小十八的寝房,给他来个身体检查。曾晖的灵魂没入到小十八的身体中,他一路畅行无阻来到了心脏边的毒气团,他触摸这团毒气,它毫无反应。接着曾晖一个跃水式跳了进去,在毒气团里游泳。游着游着,本来黑雾一般的毒气团隐隐渗出光来,他便向光源处游去,不一会了,他看到了光源:那是一颗白色的发光种子。他上前去摸了摸种子,发现里面生命力蓬勃,他能感受到这里面大部分生命力是属于小十八的,可还有一部分生命力则不是,但这两种生命力给人一种相似感。最让曾晖惊讶的,生命力仿佛也是有主从之分的,因为小十八的生命力对另一股生命力唯唯诺诺,并且战战兢兢地趴在这股生命力之下。
这是啥呀?曾晖本来以为这毒气团就像是安在小十八身上的定时炸弹炸弹,现在看来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炸弹也好,什么其他的鬼东西也好,只要把它包起来不让它发作不就行了?曾晖对这个想法很满意,于是他马上游出了毒气团,灵魂力在小十八体内膨胀,他将自己的灵魂力化作一张薄膜把整个毒气团都包裹了起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毒气漏出。
做完这些,丧失了一部分灵魂力的曾晖急需睡眠,他还没撑到出房间就困倒下了。
谢谢姐姐,我好了,哈哈哈哈。醒来的曾晖听到的第一声就是小十八的声音。
还好你赶上了春天的尾巴,小十八,我们去放风吧。
春日载阳,有鸟鸣转,徐娘坐在亮绿色的草地上备着午餐,远处健气的少年追赶着粉色的蝴蝶。
曾晖只是看着,就觉得十分美好。
少年捉到了蝴蝶,双手捧着,来到曾晖面前,笑眼如弯月,红痣亦明媚,轻轻说道:
姐姐,遇见你是我最大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