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长相发生了改变,胡子也没刮干净,多了一些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这样也好,暂时不用担心有人认出他。
老杰克送给他的披风又结实又温暖,他大概走了一个多小时,从残余的黑夜走到地平线流泄出阳光,什么也不用想,现在只用漫无目的地走在铺满晨光的小道上,浸润着寂静的微风吹拂而过。
道路两旁的森林还没有苏醒过来,前方灌木掩印之处传来的动静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
不要多管闲事,他警告自己,但还是走了过去一探究竟。
尖锐的利爪,巨大的羽翼,赤红的鳞片,随着沉闷呼吸声一起一伏的身体。
那是一头幼龙。
龙——这样神奇而瑰丽的生物的确存在瓦尔迪维亚大陆,它们既不属于魔兽这个范畴,也不是狐狸,兔子这一类普通的动物,大多数时候存在于哄小孩的睡前故事和遥远而古老的寻龙人传说中,只有在瓦克雷托帝国东方的沿海城邦才能偶尔看到它们掠过海面的身影。
自禁断之日起,大陆的诸多国家都将不得与龙族接触列入了宪法,人类已与龙族相安无事共存了上百年。
一种遥远而未知的不详似乎在重新给这片大陆蒙上旧日残酷的阴影。
这可真是稀罕,它本不该出现在这里,身上还有被魔法攻击的痕迹,翅膀处的鳞片剥落,血迹斑斑。
这个可怜的孩子在逃跑过程中再次被残留的捕网缠住,估计是重重地砸到地上,在一阵身而为龙的怒吼和挣扎中累得不行。
在察觉到艾伦的接近后,它猛然睁开了猩红的眼睛,颤抖而尖锐的竖瞳极具威胁的意味。
“别动,乖孩子,我来帮你。”艾伦心中默念,实际上他已经准备好放出魔法防御屏障。
龙的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警告。
他放低身子一步步接近,用匕首挑断了捕网。
“吼!”
红龙挣脱了捕网,一跃而起,挣扎着飞向天空。
艾伦松了一口气,没有对自己吐出龙焰已经是它最大的仁慈,但愿它能找到返回故乡的方向,更不要被赏金猎人或是魔法骑士团的人撞见。
他继续着旅程,刚才发生的插曲没有破坏他的好心情,魔法元素似乎也睡够了懒觉,逐渐活跃起来。
天高云淡,风轻日白,能再次见到这样的景色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直到艾伦看见了半途的一片狼藉——
这里在几个小时前似乎发生了激烈的战斗,脏乱、泥泞,折断的弓箭,受伤的士兵和马匹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几只乌鸦和秃鹫十分悠闲地享用他们的早饭,看到艾伦后都飞到了树上警觉地盯着这个外来人员。
这可真叫人不舒服,它们似乎希望艾伦也变成美味的腐肉。
这些人和那头龙说不上有什么关系,艾伦仔细检查他们的伤口,均为普通兵器所伤,都是干脆利落的致命伤。
一个年轻俊美的男子靠在一棵满是树瘤的老树上,看得出来他的部下在一片混乱中竭尽全力保护他了,倒在他附近的那个高大的男人应该是他的贴身侍卫,想必袭击他们的敌人也受了重伤而选择先行撤退,否则他此时不会有一息尚存。
他的侧腹有几道不深不浅的伤口,伤口贯穿了锁甲,凝血的痕迹像干涸的水道,额头上有被钝器砸伤的痕迹,看起来痛得要命。
制作精良的甲胄上赫然印刻着流动着银色光芒的猫头鹰家辉,艾伦并不认识大多数家徽和纹章,即使是在王宫和学院的生活也没有增长他这方面的认知,但毫无疑问这属于贵族,并且是地位显赫的贵族。
听到艾伦的脚步声他握紧了雕刻着玛格丽特花纹的剑柄,勉强睁开了因为失血和疼痛而黯淡的眼。
真是让人无可奈何,艾伦觉得自己似乎也抵达了多愁善感的年纪,又或许是自己特殊的身世尝到了几分属于普通人类的苦难。
如果是梅伦或是查尔斯,就算是埃米尔哈迈德和威尔伯也绝不会多管闲事,身为皇族的他们极其擅长伪装出一副惠泽百姓的模样,实际上却可以放任一条生命的流逝。
艾伦单膝跪地,握住了他冰冷颤抖的手,在短暂的僵持后,夺下了他的剑。
“还能走吗?”艾伦知道这或许是个不切实际又有些残酷的要求,但他实在不想背着比克里斯蒂娜还沉的成年男子走上好几英里。
艾伦打开自己的水壶,递给他,里面还剩下为数不多的水。
他喝了一些,咳嗽了一阵。
接着他把手搭在艾伦的肩膀上,艰难地站起来。
这将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长途跋涉。
可惜艾伦并不擅长治疗魔法,这是神殿和教会的专属,不然他的状况会好些。
他为死去的人们念了祷告词,单凭他们两人还无法将这些人安葬。
“昨夜发生了什么?”艾伦问。
“猎杀魔兽的时候,被...被人袭击了。”
他说的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从虚弱的身体里挤出来。
他们几乎是在挪动,时不时还得一动不动地喘口气,艾伦觉得自己半边儿身子已经麻痹了。
这该死的路上也没有马车或是商队经过,路边的景致几乎没有变化,也许走到晚上才能抵达最近的城镇也说不定。
太阳快爬到头顶的时候,艾伦将他放在一棵树下坐着休息。
“我想我们该吃点东西。”
“请允许我介绍自己,阁下,”他伸出手,“莫尔顿.布兰登。”
“罗恩.格雷格。”艾伦握住他满是血渍的手。
老杰克还在艾伦的行李中塞了为数不多的食物,一块不太新鲜的小麦面包,一整块干酪和一些肉干,这可真是帮了大忙。
艾伦将食物分成两份,莫尔顿也吃了起来。
“我该送你去往哪里?”艾伦问。
“去凯格尼斯郡,那是我父亲的领地。”
“还有多远?”
“差不多三英里。”
真是要了老命,艾伦并不希望听到这个回答。
“袭击你的人是谁?”
“一定是我哥哥派来的杀手,他一直设法置我于死地。”说到这里他面目狰狞起来。
“为什么?”
“国王的儿子们盯着王位,爵士的儿子们自然也盯着爵位。”他的眼睛蒙上了忧愁而厌倦的神色,“这世道并不太平,皇子们都不太安分,前些日子听说国王的私生子从地牢里逃出来了。”
“可那仅仅是传闻而已。”
他说的可真多,想必身体恢复了不少,艾伦没想到这么快就听到了有关自己的消息。
不过他已经活着逃出来了,没人知他的真实身份。
“不,千真万确,据说铁索都熔化了,没人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话锋一转。
“阁下从哪里来?”他有些谨慎地端详艾伦的长相,艾伦并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又看出了什么。
“克那图村,那里在魔兽袭击中被摧毁了,我失去了亲人一路流亡到这儿。”艾伦说出了早就构思好的谎言,奥莱克桑德尔郡经历的魔兽袭击震惊全国,这无疑是最好的掩饰。
这番说辞并没有引起莫尔顿的怀疑,反而勾起了他几乎忽略不计的同情。
“阁下的救命之恩我一定会报答的。”莫尔顿缓缓地说。
他们稍事休息后又出发了,除了不停地走以外别无他法,一路上全是一成不变的树林,草地,偶尔出没的动物。
艾伦切实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衰弱,适量的运动能让他恢复往日的强健,但这很显然超出了他可承受的范围。
太阳很快就要落山了,制造寒冷的魔法元素说不定会躁动起来,他很希望能马上到达该死的凯格尼斯,虽然他真心实意要救这位贵族公子哥,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咒骂起来。
要是这会儿有山贼过来,他们毫无招架之力,这路上又会多出两具冰冷的尸体,然后他们身上的东西,甚至连内衣都被搜刮得一点不剩,山贼对待死人的东西可毫不吝啬。
“咱们就快到了。”莫尔顿虚弱地说。
半个小时之前你也这么说,艾伦心想。他们俩都快撑不住了。
然后他们终于在翻越了崎岖不平的山坡之后,看到了凯格尼斯的要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