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海市蜃楼,还是异曲同工,似乎都不足以在短时间内抹去萧铃音心中的疑惑。
对于自己这位妹妹的心思,萧点霜自认为有几分清楚。
正当她打算进一步详细解释,而不是用类似的笼统词语轻描淡写地带过,一片萦绕着兰香的绿叶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视野当中。
与此同时,萧铃音明显也是注意到了这片叶子,甚至于其眼眸深处,瞳孔收缩的速度几乎是与叶子移动的频率保持一致。
这无疑是某种古怪的讯号。
有些精妙的幻术,恰恰就是隐藏在这样的讯号之下。
“小心。”
出声提醒的时候,萧点霜的手掌已经探了出去,裹挟着她所凝聚出的藏青色气旋,气势之凌厉,仿佛要在瞬间将这片叶子摧毁殆尽!
然而当她的手掌与叶子触碰的那一刹那,一股更加古怪的寒气直接传遍了她的周身,几乎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封锁住她体内的奇经八脉。
意识到这一点,她身子本能后撤的同时,也是将探出的手掌收了回去,藏青色的气旋从攻击变为防守,分散入各条被寒气入侵的经脉之中,一点点将这些外来者抽分剥离。
当她完成了这一系列的步骤,并且脸色也逐渐恢复正常时,萧铃音的注意力已然彻底被那近乎迷幻之物的东西吸引,原本灵动的双眸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不知从何处飘来的古怪绿叶,失神而不自知。
“雾里看花,一叶障目。沁骨兰香,遍体生寒……杜兄,你是什么时候来的端阳城?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看到萧铃音的变化,纵然心中有些愠怒之意,但一想到附近潜伏之人的身份,萧点霜只能压下这些怒意,转而使用颇为客套的语气,想吸引对方主动现身。
有道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即便她最擅长的并不是话术,可当对方也想要快速现身,与她见上一面,听到这样的话,也不会再故弄玄虚。
果不其然,萧点霜在原地并没有等待多久,就看到了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她的视线当中。
这原本是她内心期待的局面,可当这一幕真的发生,时间却仿佛诡异地凝固了片刻。
好在这样的凝固并不代表静止。
所以萧点霜还可以思考。
在她看来,眼前这名男子竟像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
之所以用矛盾二字来形容他,绝非某种天然的成见,而是他外在的整体表现,不得不让她做此联想。
这世上能够穿着锦衣华服的人或许不在少数,但已然穿上锦衣华服,却还能够将江湖游侠气度展现地淋漓尽致的人却一定是在少数。
可当萧点霜真的想要把他当作一位江湖游侠来看待的时候,又会陡然发觉他并不是那么豪爽大方。
甚至于他嘴角时常挂着的那一丝微笑,看上去都像是一种不精致的伪装,给人以虚假的印象。
戏剧性的是,当这些细节拼凑成一个整体之后,萧点霜心中的疑虑反倒没有那么多了,因为她已经可以肯定,这中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来自横山郡杜家的杜春寒!
……
同一时刻,杜春寒仍在用他那习惯性的假笑来回应萧点霜闪烁的目光。
直到他确定一旁的萧铃音完全陷入了自己的幻术之中,不会听到他与萧点霜的谈话之后,方才认真凝视着后者,轻声道:“如你所愿,我已然现身了。”
萧点霜忽而冷笑道:“那我得还得感谢阁下给我这份薄面。”
杜春寒疑惑道:“你刚才不是还称呼我为杜兄吗?怎么转头又称呼我为阁下?”
萧点霜道:“我原以为你是个风度翩翩的儒雅青年,却不曾想岁月在你的身上留下了这般明显的痕迹。纵然我不知道你的实际年龄究竟是多少,可看你的面相怎么说也是四十出头了。这种情况下,我如果还继续称呼你为杜兄,倒是在无形之中,把自己给叫老了。你觉得我会犯这种错误吗?”
杜春寒想了想,道:“在我看来,你的确不像是一个习惯性犯错误的人。只是智者千虑,尚有一失,不管你承认与否,今天你都已经犯了一个明显的错误。”
萧点霜道:“哦?愿闻其详。”
杜春寒道:“雾里看花,雾里看花,这里分明只有花没有雾。所以你聪明和正确的地方只是在于记住了这句话的关键,却没有仔细思考它是不是符合自己所处于的现实,仅仅是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想,就照着念了出来。倘若此刻出现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杜家的其他人,也许你此刻的表情会比刚才还要精彩许多。”
萧点霜道:“所以在你看来,这就是我刚才犯的错误吗?可是最开始提出这番话的人又不是我,我只是一个被动者,有没有后来居上?都还不清楚呢……贸然替其他人承担罪责和错误,我可不会心甘情愿。”
杜春寒道:“果然,像你这样年轻的女孩儿,骨子里都透着几分倔强的脾性。话说回来,现在你好像连阁下二字都不再对我使用了。”
萧点霜撇了撇嘴,对此并不作什么解释,只是突然反问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何会在短短的一瞬间就猜测到你的身份,而不猜测横山郡杜家的其他人吗?”
杜春寒顿了顿:“这个嘛……我既不想让女人来猜测我的心思,也不想让自己来猜测女人的心思。如果你自己想说,那就直接说吧,要是不说也没有关系,反正我来这里的目的也不是跟你坦诚相见,仅仅是抛砖引玉,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而已。如果你不要这个机会,我还有其他的对象可以选择,并不一定要在你这棵树上吊死。”
萧点霜黛眉微蹙:“我不太喜欢这个比喻。”
杜春寒道:“意思是你不想当树?”
萧点霜道:“还有一层意思,是此刻我不想看到你死在我的面前,也不想听到你在我面前谈论这样的字眼。”
杜春寒道:“这我就有点有点不明白了。你不是嫌我老吗?怎么现在又爱惜起我来了?”
萧点霜道:“你想多了,这里并没有什么爱惜的意思。我仅仅是考虑到杜家所固定活动的几个郡县与端阳城之间隔着的距离,以及你这个人一切以利益为先的行事风格,所以才会认定你出现在这里,必定带着十分精明的算计!在还没有弄清楚你的算计之前,就跟你谈论生死,未免太过煞风景了一些。”
杜春寒噢了一声,随后道:“所以接下来是你先问我,还是我先问你?”
萧点霜道:“你一出现,就让我的妹妹陷入了你的幻术之中,等于是先发制人了。如果这一局还让你继续占据主动权,倒是显得端阳城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并没有一个能人可以留住你。纵然我可以忍下这口气,我那个担任城主要职的叔叔怕是也不会忍下。”
杜春寒道:“萧点苍?你少拿他的名字来压我。当年我跟着商队走南闯北,看尽江湖世事浮沉的时候,他还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比你现在的年纪大不了多少。所以在我看来,你的叔叔也是要比我低上一辈的。总之,在这端阳城内,的确有值得我忌惮的人物,可惜并不是你那位叔叔。”
萧点霜道:“这番话蕴藏的信息量可不小,似乎你在不经意之间暴露了自己的真实年龄。”
杜春寒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对于自己的保养还是有一定信心的,虽然比你的叔叔还要大上一辈,但如果他此刻就在这里,我们两个一起站在你的面前,你也很难分得清楚我们究竟谁大谁小吧?”
萧点霜道:“这倒是。叔叔他平日里忙于处理城中大小事务,原本就很操劳。端阳城又地势偏僻,并没有什么得天独厚的条件以及特产的天材地宝,稍微金贵一点的药材都要从其他城池运送过来。这种情况下,除非他修炼的是什么专注于养生的功法,否则岁月必然是会在他的脸上留下明显痕迹的!”
杜春寒道:“你毕竟是他的侄女,说话会给他留几分面子。换做是我,可能会直接把他两边的白发有多少根都给说出来。”
萧点霜道:“我叔叔两边的白发有多少根,似乎并不是你我现在应该谈论的重点吧。”
杜春寒道:“那你觉得什么才是重点?”
萧点霜道:“突然现身用幻术控制住我妹妹的人是你,之前制造那道飞行灵器影像的人也可能是你,就连在我面前故布疑阵,说要给我一个选择机会的人同样是你。此时此刻,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杜春寒道:“好吧,那我就开门见山了。虽然你是萧点苍的侄女,在端阳城内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职务。但我刚好有个朋友精于推演运算,也精于收集情报,前些日子他又刚好把一些有趣的信息交到了我的手上。你想不想让我在你面前把它们大声念出来?”
萧点霜的脸色微变:“这也叫开门见山,不还是在投石问路吗?”
杜春寒道:“这样才显得像是给你机会嘛。如果我一开始就直接称呼你为大护法,那倒是显得之前的玩笑话很没有意思了。”
闻言,萧点霜心神一凛,刚刚放松下的手掌顿时紧握成拳,口中亦是传出惊呼:“你是怎么知道的?”
杜春寒道:“连酒王阁的阁主都已经知道了。我这个同样爱好酒,并且在喝酒这项技艺上,丝毫不会落他下风的人又如何能够不知道?”
“酒王阁?”
萧点霜怔了怔,脸色颇为阴沉,又道:“你的那位朋友究竟是什么人?”
杜春寒道:“他的身份很神秘,可以是山野闲人,也可以是世外高人,总之现在我不会在你面前透露他的真实身份。你现在只需要明白一件事情,纵然你的确有拒绝我提议的权利,但只要你拒绝了,我就有理由,也有可能把你真正的身份公之于众。相信你的那位叔叔知道自己疼爱的侄女真正的身份之后,脸上的表情会比你现在的还要精彩许多!”
萧点霜冷冷道:“你说话的语气可不像是在提议,倒像是一种威逼利诱,近乎于胁迫。”
杜春寒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继而沉声道:“最近已然是四方云动,暗潮汹涌了。我如果在你面前继续用读书人的温柔做派,估计你都懒得看我几眼。与其如此,倒不如略作改变,一出现就给你留下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