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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负既定,高下亦分。

此时此刻,邱静语的脑海之中再没有丝毫与荆何惜为敌的打算,至于暗中寻找机会逃跑的想法,他同样不敢有。

原因很简单,荆何惜既然能在电光火石之间将他手中的松纹剑断裂为两截,若真的想要杀他,的确是举手投足之间的事情,不会耗费太多工夫。

纵然他有心逃跑,只要无法在瞬间逃脱荆何惜的攻击范围,便等同于做无用功,甚至还可能反过来激怒对方。

这样的行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明智之举。

迄今为止,邱静语的确已经犯了很多错误,但这种事关身家性命的错误,他绝对不会明知故犯。

所以在顷刻之间,他的脸上就涌现出了谦卑之色,嘴角还强行保留着一丝笑意,很快对着荆何惜说道:“大侠想知道的事情,只要我同样知道细节,便一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在此之前,我还需要大侠对我做出一个承诺,那就是在得知这些信息之后,放我离开。”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过分的条件。

因为保全自己的性命,在多数情况下,的确是一个最基本的要求,若连这个要求都无法满足,那无论是交易与交流,都很难真的开展。

但荆何惜还是忍不住面对疑惑之色,缓缓道:“我刚才已经对你提到过,你所使用的剑意跟我的一位故人擅长催动的剑意很是相像,虽然你的相貌并没有他的丝毫影子,你所用的兵器同样跟他最喜欢用的宝剑在模样和功效上有着最根本的区别,但只要这股剑意相似,我便很难将你们两个的身影完全剥离开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邱静语的喉咙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堵住,沉默了片刻,才用着突然变得有些沙哑的声线回应道:“我想我能够明白大侠你的意思,你是把我当成了你的那位故人?然而事实上,只要你从来没有去过秋山郡,是不可能在过往跟我有什么联系的。那所谓的剑意相像,也仅仅是最基本的巧合罢了。毕竟我在剑道一途,可没有遇到什么名师指点,完全是自己胡乱研究,无论是剑形还是剑意,能够变得像模像样,都充满了偶然性。”

荆何惜摇了摇头:“如此说来,你还是不明白,并且你对我的称呼已经出现了问题。”

邱静语讷讷道:“难道我不应该称作你为大侠吗?还是说你并不喜欢这样的称呼?”

荆何惜道:“为了自己心中的一丝好奇,就要暂代杀手之职,出现在你的面前,对你进行一番威逼利诱,这样的人,这样的我,如果也能算是大侠的话,拿着天下的侠客数量怕是会在一天之内成倍增加,一年之内惊动整个天下吧?”

“这……”

此话一出,邱静语顿时有些不知道怎么接了。

倒是荆何惜很快补充道:“你只要不称呼我为大侠,我对你怎样称呼我都没有什么意见,并且我还可以有选择性地对你进行提问,而不是让你一股脑把自己身上所有的秘密说出来。”

邱静语挠了挠头,声音逐渐变得有些吞吞吐吐:“那这是否意味着大侠你……噢……不是……公子你不会再把我与你的那位故人强行联系在一起,也不会把他的故事告诉给我?”

荆何惜道:“你好像对这件事情还是在意,仿佛我把他与你继续联系在一起,对你而言就像是一种天大的枷锁?”

邱静语道:“这个……其中原因太过复杂,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

荆何惜道:“我也没打算就这个话题打破砂锅问到底,既然是故人,还是停留在于记忆的深处,才更值得人回味。在不经意间再度相见,短暂的惊喜之后,以前的那种感觉就可能不复存在了。况且你跟他不一样的地方明显更多,我只是突然对一个问题感到很是费解。”

邱静语道:“是什么问题?”

荆何惜道:“他在大离王朝刚刚建立之初,就参与过修史之类的工作,可见其学识渊博,地位又非同小可。倘若我的这番面貌没有经过伪装,透露给你的时间线也没有出现问题,就恰恰可以说明我与他的年龄至少差了一个辈分,若真对得上故人二字,那么必定是忘年之交。你对此就一点不好奇吗?”

邱静语的目光快速转动,明显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才回应道:“天底下的忘年之交不算太多,也不算太少,如果每一对忘年交我都会产生好奇,并且刨根问底地去问,那么我在除了本职工作之外的领域耽搁的时间至少就要增加一倍!在我还是端阳城城主府主簿的时候,这种行为,可是会犯萧点苍萧城主的忌讳的,我虽然不是一等一的聪明人,但也绝对不是一等一的蠢人,寄人篱下却还要犯人忌讳的事情,我当然是不会做的。”

荆何惜道:“可你还是犯了错误,让我来杀你的人用的就是这个理由。萧城主应该也有类似的想法,否则不会连一个可以在暗中保护你的高手都不曾派出。”

闻言,邱静语的嘴角悬挂着的一丝勉强笑容终于彻底成了苦笑:“自古皇帝陛下日理万机,一城之主,其实也相当于一个小范围的皇帝,所以他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肩上的责任也不可谓不重,这种情况下,在利用完我之后,不做出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事情,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我如何能够奢望他还会派出高手保护我?只怕就算他真的派出来了,那名高手来的目的也会跟公子你之前一样,是来杀我的。”

见邱静语的神色不像是在说谎,就连脸上的微表情都透露着一股埋怨与感叹,荆何惜的语气自然也有所变化:“看来你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他让你离开城主府,也不是为了掩人耳目。”

邱静语道:“我不是没有做过掩人耳目的事情,只是对象不同罢了。”

荆何惜道:“那么我就正式地问你一句,在端阳城内,除了萧点苍之外,你还帮过谁做事?这些事情又分别是什么?”

感觉到荆何惜的眼神逐渐变得锋利起来,邱静语只得认真道:“重生的墨雨巷,以及同样堪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是人员要更加稀少的玉仙派……这两个势力的领头人,我都曾有过密切的联系,不知公子想先了解哪一个?”

荆何惜的脸上出现了片刻犹豫,像是对这两个势力出现在端阳城产生了些许惊讶,但又在用着最快的速度做出选择,以及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转眼十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去之后,荆何惜的声音再度传了出来:“幽寒国的国力鼎盛之时,墨雨巷横跨天下各地,经商,从政,采药,炼器,兴学……诸如此类的行业跨度不胜枚举,虽然不是绝对完美,但却做到了绝对优秀!即便是在后来幽寒国被大离王朝的前身东离国一战打碎了国之脊梁……墨雨巷也是继续支撑了十余年,方才销声匿迹,而今这个势力在端阳这座偏僻小城重生,按道理来说,我是应该给予他们更多关注的,只是……”

末尾的话音,像是代表着一种转折。

果不其然,下一刻,荆何惜就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只是这玉仙派的开派祖师,与我师父也有一定渊源,而今玉仙派式微,传人不在各个世家大族之间游走,图谋再兴,而是同样来到端阳城,做着意义不明的算计,也很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想要快速知道答案。你啊……算是给我出了一道不简单的题目……”

邱静语道:“不简单的题目,那不就是难题吗?但我看公子你的表情,似乎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

荆何惜似笑非笑道:“那是因为从你的表现来看,你与玉仙派的传人应该更亲近一些。听说玉仙派有一种丹药,叫做万千造化丹,服下此丹之后,可将万千造化归于己身,让多种道法在血肉之躯里面共存,直至如仙神般同化,破碎虚空,登临天外!虽然这只是一个传说,但仅凭借传说之名就足够令许多人心向往之,也是一种独到的本领,你说是吗?”

邱静语怔了怔,直到他看见荆何惜的眼神已然将刀锋与寒意做到了近乎完美的结合,甚至超过了那把还未破碎的松纹剑所能承载的极限之时,他便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公子说的不错,迄今为止,我的确是跟玉仙派的现任传人吴神通走的更近。”

荆何惜道:“吴神通?来端阳城的也是他吗?”

邱静语道:“正是。但前段时间他突然失踪了一阵,经过多方打听,我才知道他中了圣神宗与剑影会高手的埋伏,又被萧点苍亲自押送进了幽暗水牢……除非玉仙派的至宝还在他的身上,而他又解封了至宝的核心力量,否则无论是自己还是等待旁人前来救援,都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幽暗水牢?”

口中发出惊疑之声的时候,荆何惜的脑海之中仿佛浮现出了一个大致的面貌。

接近无尽的黑暗,接近无尽的绝望。

再加上遍藏污浊的水流以及比天外陨铁还要坚固的寒星锁链,便构成了幽暗水牢的主体!

只是……

这样一处特殊到连乾坤境高手都不得不严阵以待的牢房,为什么会出现在端阳城?又为什么仅仅是以幽暗二字为名,而不冠上幽冥之类的称呼?

如此种种……时时刻刻都在加深荆何惜内心的迷茫与困惑,让他未进水牢,便感受到了一股苍凉与浑噩。

……

“公子?公子?”

邱静语的两声呼唤将思绪愈加复杂的荆何惜勉强唤回了现实当中。

下一刻,邱静语又当着荆何惜的面点了点头,拿出了一颗万千造化丹的成品。

便见此丹通体呈现椭圆形,体积如荔枝般大小,颜色青灰交加,中间有类似雷纹的特殊印记,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兰花入药之后的特殊香味,的确不像是什么凡物。

但若要将这个东西与传说中足以帮人破碎虚空,横跨天外的万千造化丹相提并论的话,在荆何惜看来,仍是显得有些夸张了。

“它真的是万千造化丹?”

荆何惜犹豫了一下,伸手将此丹从邱静语手中接过之后,又仔细感受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发出了这句疑问。

邱静语缓缓道:“它的确是万千造化丹。”

荆何惜道:“可在我的感知之中,别说是像你我这般的仙府境界修士将其服下,就是乾坤极境的修士来了,也不见得能够快速步入化道境界,更别说之后的合天了……难道你拿出它,仅仅是想告诉我,传说毕竟只是传说,跟现实不太一样吗?”

邱静语连忙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荆何惜道:“那你真正想表达的是什么?”

邱静语道:“吴神通以一颗极品万千造化丹为交换条件,让我在端阳城及其周边地域快速寻找到最适合他们玉仙派传人炼制灵丹妙药的天玄宝鼎,后面因为寻找此鼎的难度过大,我一度产生抗拒心理,想要中途放弃,他又被迫追加了一个条件,那就是将玉仙派特有的旧仙道与新仙道共修之法传授给我……同样的条件,换成是公子你,难道不会动心吗?”

闻言,荆何惜不止动心,还直接心神一凛,用着极度惊讶的语气说道:“你说什么?玉仙派有旧仙道与新仙道共修之法?!”

邱静语点了点头:“没错,便以你我即将步入的星魂境界为例,倘若按照玉仙派特有的旧仙道与新仙道共修之法来修炼,到了星魂境界,便能凝聚元婴,准备化神,灵力与法力互相融合,处于随时交替的状态,其战力比起同境走单一修行体系的人,无疑会占据碾压般的优势!那是真正的同境无敌,也是理论上可以让越级挑战这四个字绽放无限可能的绝佳方法!我又怎能不心动……不激动呢……能够在这件事情上做到完全不为所动的人,或许天底下不是完全没有,但数量一定很稀少,凤毛麟角这样的字眼或许都不足以形容……因为这太过夸张了,甚至接近无欲无求的超然地步!”

言至末尾,邱静语的神色突然显得有些癫狂,与他的名字形成了鲜明对比。

荆何惜却没有因此产生什么异样反应,脸上残留着的惊讶,也不是因为对方的癫狂状态,而是对这玉仙派的旧仙道与新仙道共修之法内容感到又好奇又震撼的缘故。

“若事实真的如你所说,天底下真的有这种法门,那么你不惜与萧点苍产生分歧,甚至逐渐脱离城主府,我想是可以理解的。但真正让你招来杀身之祸的,除了你要寻找的天玄宝鼎之外,应该还有其他东西吧?”

“是有其他的东西,但都比较灵散,并且总体价值根本比不上天玄宝鼎!若非我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了天玄宝鼎的最佳替代品,也就是仿制的最为出色的一个,既能够暂时交给吴神通应付,又能够给自己多保存几口气,或者说是几条后路,也许今天公子你不会见到我,以后也不会有机会见到我……”

说完,邱静语顺手擦了擦额前留下的汗珠。

荆何惜忽然又道:“最出色的仿制品,也就是替代品?你是在吴神通被抓进幽暗水牢之前就将东西交给他的?”

邱静语道:“没错,毕竟以我的能力,想要不借助其他势力,就攻破幽暗水牢,带走吴神通,是绝对不可能的。而就算我借助了其他势力,他们也愿意给我提供真心的帮助,一群人杀入幽暗水牢之中,若没有核心的机关图纸,用来破解里面的机关暗道,那么进去了就基本代表着十死无生……我这么惜命的人,是不会轻易以身犯险的,偶尔的几次破例,也是在看到了实质性的巨大利益的情况下,比如这颗万千造化丹……虽然它不属于最极品的层次,只是勉强达到了中等的水准,连上等都不算,但有了它,我完全有把握在一年之内就突破到星魂境界,并且稳定到后期……以天玄宝鼎的替代品换取到这样一颗丹药,并不能说是不划算。”

荆何惜很快追问起了最关键的问题:“那么玉仙派的旧仙道与新仙道共修之法,吴神通可有在被抓进幽暗水牢之前,就全盘告诉过你?”

邱静语摇了摇头,笑道:“怎么说他也是一只老狐狸,不可能看到天玄宝鼎的替代品,就那么有诚意,不只拿出了万千造化丹,还把玉仙派的核心秘密之一直接告诉我,那样的话,我反倒觉得他是真的有些不正常。”

荆何惜道:“那这么说,当时他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邱静语道:“也不能这么说。至少他给我做出了后续的承诺,并且把那特定的修行之法里接近三分之一内容的心法口诀用灵魂烙印的方式传授给了我。人啊,不能贪得无厌,贵在知足常乐,原本我已经开始理解这句话,并且真的在付出行动了,只是不知为何,那三分之一的心法口诀我才刚刚研究到一半,就有人提前走漏了风声,让我不管是待在城主府还是离开城主府,都感觉背后有好几双眼睛盯着我,随时都有可能对我发动刺杀!这种情况下,我实在不得不防啊!”

荆何惜道:“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那就是吴神通在进入幽暗水牢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这一切,目的并不是真的要去你姓名,而是用这种方式来激励你,让你知道我机遇与风险并存,想要保住自己的性命以及得到更多的好处,就不能只是用一个替代品来得过且过,而是要快速找到真正的天玄宝鼎,才算是最接近完美的交换?”

邱静语道:“这种可能我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还来不及好好验证,吴神通就快要人间蒸发了。要用什么办法让他离开幽暗水牢,继续出现在我的视野当中,的确是一个难度不小的问题,若是公子可以帮忙,那么事成之后,玉仙派的旧仙道与新仙道共修之法我也可以对你进行分享。至于万千造化丹,我同样可以请吴神通给你一颗,并且其品质绝对比我刚刚拿出的这颗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荆何惜道:“怎么?从现在开始,你就要反客为主了吗?”

邱静语道:“如果你我的利益能够达成一致,谁主谁客,又有那么重要吗?有句俗话说的好,既然你我之间往日无冤,近日无仇,那么突然相见,便应该好好利用这难得的缘分,实现多重意义上的共赢,而不是刀剑相加,生死相见。”

荆何惜不急不缓道:“从古至今,有过这句俗话吗?”

邱静语忽然笑道:“我是个俗人,说的话自然也能够算是俗话,但只要俗话能够说到公子的心里,它就是有意义的。”

……

如邱静语所言,他与荆何惜此刻进行的探讨确实很有意义。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本应该还被困在幽暗水牢之中的吴神通早已经通过玉仙派的至宝完成了自救。

……

一眼望去难见黑暗边界的阴冷山洞内,吴神通正在研究他的新型法宝。

从外形上看,它像是一根长棍。

只是在烈火的炙烤之下,它的整体颜色并没有变得如火焰一般通红,而是被一股类似魔气的能量浸染变成漆黑之色。

而随着这股气息愈发浓烈,充斥在整个山洞之内,吴神通面前的虚空中都隐约可以看到几个凝聚为实体的“魔”字,最开始还有些透明化的模样,随着时间的推移,其色彩又属于那种另类的五彩缤纷,直到最后才变为了纯正的墨黑之色。

而这,恰好就是他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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