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索是坐在冰湖边，看完整个捕鱼祭祀之后，才想起要离开的。

他有极强的念力护体，自然不知道寒冷为何物。

但是起身之后才发觉，原来全身都已经僵硬了。——失血太多，即便念力高如他，恐怕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

那个传说中杀手家族的头号杀手果然非浪得虚名，虽然还是输给他。

百无聊赖中，他甚至考虑，如果世上的果实都消失不见了，他是不是会饿死？！

离开之后，乘坐飞艇时，一位美丽的空中小姐看到他腹部渗出的血色，惊呼了一句，问他是否需要帮忙。

他一笑回答，宝贝，我需要你的血。

结果，吓得那位小姐脸上血色尽褪，导致整个航程期间，几乎没人敢走到他身边三尺之内，饮料餐点都是推车送去的。——唉，一群废物。

途径北极圈上的一个岛屿，听闻介绍，这个天堂般的地方正在消失。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他决定下艇，停在了这个岛上。

全球变暖或许别的城市并未太大影响，然而对于这个地区可能是致命的。

不少猎人们正在致力于挽救这个岛，雪线依然每年都在上升。

西索的伤口还在时不时的渗血，如果流出来就能结冰自然最好不过。

没走多久就被一群杀手包围。

他扫视了一圈，一个比一个猥琐，还一个比一个叫嚣。——世上乏味的人真是层出不穷呢。

闭上眼睛，手指捻起一张纸牌许愿。

——希望丑八怪和噪音一起快快消失吧！

*

自从去年参加了一个交流会之后，团长似乎更难以琢磨了。

虽然她不知道为何派她到这里执行什么『末日天堂』计划，不过看到这个纯白世界还是稍许激动的。

知道自己不是那种风花雪月的人，并不会看到枯木就感慨，踩到落叶就流泪，可是目睹那纷纷扬扬，满天飞舞，洗涤一切，掩盖所有色彩的雪花，就突然觉得，一切生机都被盖在下面，等待来年默默生长也是件美妙的事情。

伸出手来，接着晶莹剔透的六角形，感慨大自然的造化，竟能创造出如此奇迹。

突然，掌中的白雪慢慢透露出嫣红，就仿佛烟花三月被雪覆盖的樱花一般。

——是血。

抖落双手的雪，朝前看去。

不远处倒着七八个人，看样子已经气绝。

没想到厮杀也会传播到这里来。

她不愿多管，预备离开，反正大雪会掩盖一切。

——“谁啊？”

人语传来。她怔了下，原来还有人没死绝。

循声望去，躺在地上的一动不动的一个人，只能从他吐出的白色气息知道他还有口气。

如果她同往常一样，转头离去，那么后面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可是往往就是那么一瞬的选择不同，人的一生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站在那里，没有立刻离去。

*

其实那么多人给他留下的伤口，还不及伊耳谜·揍敌客一人留下的深。

躺在地上懒得动弹，顺便看看挑着厚厚白雪的雪松。

得承认，他的体力因为大量失血而下降。

视线朦胧之中，似乎有个白衣融在雪中的身影走近了，他预备接受尖叫了，甚至连抬手去堵一堵耳朵都嫌累。

然而，预料之中的尖叫却没有传来。

“谁啊？”他突然开口道。

那人停下了。

“既然受了伤，刚刚还站着不动？”

那声音是太过冷静了些，竟然直接忽略他的问题。

西索睁开眼睛，终于看清楚了来人。

如果不是她鼻翼微微掀动，呼吸间白雾缭绕在她脸侧，他真的以为她是从北极来的冰雪王后。美则美到极致，当然冷也冷到冰点。

那一双浅琥珀色的眼睛，被白雪映成一片光芒粲然的金色。紫色的发丝即便在冰天雪地，依然柔顺光亮。

“我无聊。”他答。

他分明看到金眸的人微微勾起唇角，没有多少笑意，只让她的脸庞更冷了几分。

看样子她预备离去了，甚至没有对他的伤势多加关照一句。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冰天雪地之中，西索突然不想就这么放她离去，就像他突然不想错过这个就快消失的岛屿一样。

坐起身，双臂搁在腿上，看着那个窈窕的背影。

“你是谁？”他问。

“路人而已。”她似乎根本对他的魅力免疫，看都懒得都看一眼。

“既然如此，”西索勾唇一笑，“那为什么停下？”

如果真是如此，那刚刚他开口问第一句话的时候，她就已经离去了。

“因为，”紫发少女终于回眸了，——

“我刚好也很无聊。”

*

当她知道这个岛不是永恒存在，终究有一天会融化消失在阳光下的时候，她突然有点明白了团长那个『末日天堂』计划的意义。

他想探寻那些已经消失的，或者正在消失的奇迹。

当初，她曾经很不愿意和同伴们一起离开流星街的。

就如同那些在太阳下会融化的冰雪一般，出身流星街的她也会在光明幸福中消失不见吧。

然而年轻的团长英姿勃发，锋芒毕露。

他说，要去夺取他们想要的。

其他人当然极力赞同这个提议。她什么也没多说的同去，虽然她很怀疑他们究竟清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诚然，她也不知道，因为她什么都不曾拥有过。

或许，不曾根本就不曾拥有，失去时当然也不会痛苦了。

她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什么也不想要。

——同伴们称之为『无聊』。

就算她无聊吧。

于是，当那个红发男人问她为什么停下时，她就这么回答他。

*

西索吃惊的看着那张冰雪脸蛋。

“喂，你不打算救我？”

金眸的主人望定他，“你需要么？”

“当然。”

谁也能看得出他的重伤若放任不管，定会失血过多而亡。

“哦，好吧。”她答的平常，“你打算出多少钱？”

西索更是惊讶，“有钱你才救人？”

怪了，看来她的逻辑不似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人。

她挑眉，“是的，我救你你当然要付钱，如果我杀你自然就不用你付钱。”

西索想笑，因为他发现，他在这个这世上竟然还有同类。

他可以肯定，放走这么有趣的人，他定会后悔。

——“好吧，我付钱。你陪我到我痊愈吧。”

*

在雪松深处，有间进山的猎人留下的小茅屋。

他们就住在那里。

这块岛屿，在当地语中的意思是『绿色的土地』。

让人好奇，这块千里冰冻、银装素裹的陆地，为什么竟会拥有这般春意盎然的名字？

因为这块岛屿的海岸线能奇迹般的抵挡北极寒风的袭击，把周围一片冰天雪地的荒原隔开，长满绿色植被。

自古以来，这里就是一个神话的领域，探险家们从冰雪的北方带来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传说：长毛的小矮人，有魔力的独角兽、冰的故乡......，这座遥远的岛屿成了所有幻想与神秘的源泉。

西索从来不觉得自己拥有什么奇怪的想象。

但是自从来到这里，他的脑子连同行为举止都不太受控制了。

紫发少女在壁炉旁边燃起火焰，西索半躺在黑熊皮地毯上，突然问，“你叫什么？”

“随你。”她动作极其轻快的收拾屋子，把所有东西放到该放的位置上。

“那就叫你亲爱的好了，你也可以叫我亲爱的，哈尼，或者宝贝。”西索调笑。

基本上，除了死鬼，他都可以接受。

“想我应就别叫。”她冷冷的说，开始清理屋内的垃圾杂物。

“想我别叫就告诉我啊。”西索倚在一边微笑。

她动作停了停，“machi。”

“好啊，machi亲爱的。”西索道，“我叫Hisoka。...喂，你帮我洗澡吧？”

玛琪横了他一眼出门。

片刻之后，西索诧异的看着她端着热水回来。

“脱衣服。”她简短的说。

西索两眼放光，这美人的话也太直白劲爆了一点吧。

“上衣！我要帮你包扎。”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想什么了。

“哦。”

西索解开上衣，看着她仔细的擦拭伤口的模样。

从来还没有人替他料理过伤势，意外的很享受。

她的侧脸真是漂亮，够胆识，难得看到他杀人没有尖叫呢。

...

“嗯，如果让我全脱也可以哦！”

一块热毛巾甩上他的脸。

*

养伤的那段日子，西索仿佛忘记自己是个杀手了。

他坚持跟去看她打猎，来到无垠的苔原，看着她张开双臂在白雪皑皑的大地上一掠而过，却没留下脚印时，他蓦然眼睛一亮。——他的冰雪美人...竟然身怀『踏雪无痕』的绝技。

当她回来时候，单手托着一只肥硕的北极熊，面不改色。

“要帮忙么？”在旁边纳凉观望的西索笑问。

她挑起金眸看他，毫不推辞的把那个巨熊朝他扔过来。

“喂！！！”西索忍不住叫。

硬接也不是不可以。只怕伤口又会裂开。

西索左手一张，用『伸缩自如的爱』粘在上面，一甩，熊飘然落地。

露了这么漂亮的一手，玛琪居然装没看见。

“我是病人那。”西索拖着那只熊回到小屋，笑着埋怨。

“是你自己要帮忙。”

玛琪的厨艺并不算太好，所幸西索也不挑剔。

高兴起来，他也会拿着鱼竿无饵垂钓。三个小时候，当玛琪来找他的时候，发现他居然把鱼竿支在一边，正在聚精会神的垒纸牌。

玛琪无语。

刷的一下从他身边掠过，那纸牌自然被劲风刮倒。

还不等西索抱怨，她已经轻轻松松跃入湖中。

西索连忙探头去望，不消片刻，她已经从水里钻出，手中托了一条胡蹦乱跳的肥鱼。

西索把鱼接过装进桶里。

“好冷。”她说着，从岸边站起。

“谁让你下去。”

“下面很漂亮。”

“你会冻死的。”

“到底是谁要吃鱼呀？”玛琪有些着恼的反问。

“有时候，你真听话的可爱。”西索拿起毯子裹住她。

低头望她，她发丝上的水珠立刻结冰，她粉嫩的嘴唇也结了一层白霜。

传说中，冰雪皇后的吻，可以让人忘记一切。

西索看着那结霜的冰唇，缓缓靠近她的脸孔，如果吻下去的话，也会让他忘记一切么？！

“我听话是因为你付钱。”她开口，生生破坏气氛。

西索莞尔，提鱼回去。

无论如何，她是对的。

当他终于有天跃入湖底之中，他也开始惊叹水中的冰川世界。

所有东西都是晶莹剔透。冰花冰树，还有形状诡异的海底冰山。

他们还在海底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海底瀑布。

后来听当地人说，那瀑布落差3500米。

简直不敢想象，要是堕落了下去，他们究竟会堕入何方？

——但西索不在乎。

*

无数次目睹过海市蜃楼，树上闪烁的冰柱，也看到过几乎不曾开口的因纽特人。

北面有一个天然冰峰，有一面光滑如镜，仿佛神一手劈开一般。

玛琪一跃而上，竟在那滑不留手的冰面游了上去。

西索想也没想的追了过去，转眼间，已经窜的比她还高。

玛琪那肯落后，立刻追上去。

两人竟然在冰山上比赛攀岩起来，衣袂飘飘。

据说，当地人看到还以为是odin和frigga下凡，整个部落都在祭祀。

相信百年后，又会成为另一个传说。——如果，那个时候这块陆地还在的话。

经常可以看见冰原上时时掠过矮小而顽强的驯鹿、麝牛、北极熊、旅鼠、北极狐的快乐身影。还有，在恶劣环境下依然勇敢存活的野花，象五彩的地毯满满地铺遍原野——黄春菊、蒲公英、蓝铃、北极罂粟、野草莓...

有天心血来潮，他还摘过一束送给玛琪。

她的表情非常意外，好像看见白痴，不过还是把那束花插在一个空罐子里养起来。

...

在这里，与世隔绝，时间似乎很容易被遗忘，

西索头一次觉得这伤来的很值得。

“你不想快点好么？”她有次问他。

“如果痊愈了你不就会离开我了么？”西索嘻笑而答。

后来才知道，她善用念线，当时只要他开口并付钱，基本上他的伤半天就能痊愈。

那个后来，是指他在加入她的组织，成为他的同伴之后。

她侧头看他，似乎在思索他的话里有几分真假。

“又不能在这里呆一辈子。”她说。

气氛微微有点僵。

西索注意到她在活动僵直的手指。早就发现她的手指异常灵活。或许是非常特别念能力者呢。——虽然在他身边时，她几乎没有露过什么绝技。

突然邪念丛生。

“冷？来，来，让我来温暖你，”他勾唇笑了，张开怀抱圈住她，顺势压倒，“...在我怀里融化吧。”

“做梦！”她伸手推开他，却好死不死按在他那根断了的肋骨上...

真是人间惨剧！事后她居然毫无悔意。

不是不痛的，但是西索竟然贪看她的表情而忘记疼痛。

*

他的伤愈终于到了即便他想掩藏也藏不了的地步。

该离开了。

连续数天都是黑夜。

玛琪俏丽在雪原上遥望冰川。

他自背后望去，觉得她果然像是冰雪铸成，看见阳光之后，仿佛就会消失不见一般。

心意还未定，他的身体已经先行动了。

走到她的背后，猿臂一舒，轻轻松松将纤细的人环了起来。

她好娇小，跟他整整差了一个头。

玛琪如冰雕般一动不动。

“我要走了。”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道。

“嗯，我也该去完成任务了。”

西索头一次听她提及自己的事情。

事实上他们在一起的这段日子，他们都不曾提及自己。

忘了伤口，忘了过去，甚至...忘记自己。

突然之间，天边一道光芒闪过。

他们望了过去，就见淡绿色和浅玫瑰色的光幕在岛屿上空飞舞。

此时，天空依然漆黑，数以亿计的星星像天鹅绒上的钻石一样镶在上面。但那光幕却比它们更亮上百倍。

这么的辉煌、生动，每一次甩动，每一次飘浮，整个空中都辉映出舞动的令人叹为观止的光。

——是极光。

他们默然注视那奇景，相信极有可能此生不会再见到了。

他突然转过她的身体拥在怀中。

他们在即将消失的陆地相拥，站在阳光下就会融化的冰原上，在通往末日的天堂里倒数...

即便努力想抓住，但现在的每分每秒都有可能再也找不回来。

“跟我走吧...”他在她耳边说，但声音像从天边飘来，“我不会让你无聊的。”

玛琪的冰雪脸颊被极光映衬的更加夺目。

一双金眸更是绚烂至极。

跟着这个男人，或许真的不再无聊。

但...就似历经冬日严寒的雪花，春日的温暖便会将她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你确定？”她反问，金色的眸子望定他，“你想带我走？”

西索看着她，眼中的她，真的是冰雪雕琢而成。

然后，他笑了。

“不。”他说着，放开手臂。

——如果他的温度，他的『爱』会让她融化，他宁可她回到属于她的地方，继续做她自己。

*

多年后，他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遇到她，她依然剔透如冰雪。

那时，他就会十分庆幸自己当时的决定是对的。

——把她留在他的体温触不到的地方，才好让他永远记得初见她的模样。

没有等闲变故，不必相互羁绊，——

...人生若只如初见。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