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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唯一叫我惊心疑惑的,便是那夜晚悄然而至的神秘人是否真的存在?原本以为搬到南宫府上,有了这么多人保护,那人纵有飞天遁地的本领,也不可能在深夜悄无声息地潜入我的房间,可我终究是小瞧了。宴席后的那两夜,我仍感觉每夜有人出现在我房内,但等我一睁眼,却空无一人,或只看到绿芙。我本来想从绿芙那里旁敲侧击,可看她对我依然态度坦然,尽心尽责照料我的衣食住行,不像对我有歹心,倒叫我一时猜不透她的真实心思。

于是我想找雅来询问,毕竟绿芙是他的人,可这几日他偏生忙的很,根本看不见他的人影。而凤此刻正忙于对付左相国,我不想拿这件事去打扰他,思前想后,决定自己悄悄想办法解决。

第三天晚上,在绿芙离去后,我悄悄在床前撒上一层薄薄的暗红色粉末。这粉末颜色偏暗,在晚上看,就算是有月光照着也瞧不出来。可只要有人踩上去,就会留下脚印,那人的鞋上也会沾染上这种粉末。而这种粉末一旦沾上,就是几天不能脱落。这一夜,我睡得极浅,在半梦半醒间,总觉得有一双手抚过我的发。那是很温柔的触觉,虽然冰冷,却带着难以言语的柔情。待我悠悠醒来,除了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感到丝丝冰凉外,眼前又是空无一人。

披衣服起身,点上烛,摇曳昏黄的光晕,随着灯芯的摇曳而忽大忽小。我低头,只见撒了粉末的地上,赫然有两双脚印。一双的尺寸,分明是一个男人,而另一双脚印,则是女人的。我捂住胸口,只觉像在寒日里一盆冷水迎头浇下,冷彻心骨。原来不是我的错觉,原来,真有人每晚在我房间里!只是,究竟是谁?

看看外面的天色,才是四更天,南宫府里一派安静,兴许是太早的缘故,大部分人都还没起床。我被神秘人的事纠缠,心头思绪烦乱,虽然这人不曾对我怎样,但这种□□裸被人窥伺的难堪,仍叫我惶恐心惊。起床推开门走了出去,才发现不知何时,天空已下起细迷如丝的春雨,庭院里的绿叶零星被打落,枝干如同被洗过一般湿漉漉的。我悄悄走到绿芙门口,敲了门,绿芙面色憔悴地走出来,见了我先是一惊,但随即沉稳地将我让进房间。我假装不经意地问,“绿芙,刚才你来我房间了么?”

绿芙一僵,随即笑道“没有,奴婢一直在房间里呆着呢。”

我低头,看了一眼她的鞋,不由冷笑,“绿芙,你是雅的人,我不想将你逼入绝境。你还是自己说罢!”

“小姐,您在说什么啊?奴婢不懂。”她一惊,低下头,脖子上雪白的肌肤,明显沾着几粒雨露,滚滚颤抖。

我原想给她一个自我解释的机会,没想到她如此嘴硬,只得抛出杀手锏,扔给她一包粉末,“你看看鞋子上沾的粉末,可是这个?那是我昨夜在床侧撒下的。我房间里,还留着你和一个男人的脚印,需要我现在就带你去看验证吗?”

绿芙脸色大变,半晌,终于讷讷道“您知道了?”

我呼了一口气,有些心痛,难道她在我身边真的别有目的,“绿芙,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在我咄咄逼人的追问下,绿芙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小姐,您太聪明了!是奴婢错了,奴婢不该瞒您,也不该小瞧了您。但请您相信,奴婢这么做,是为了您好,决无恶意。那人,是司将军啊!”

绿芙的答案,如同晴天霹雳炸到我的心头,震得我半晌答不出话。原来皇都郊外的那一晚,雪瞒了所有人悄悄来看我,却意外地被雅撞见。雅担心雪和凤会为此心生嫌隙,只得叫绿芙将此事含糊遮瞒,免得事情外泄,对我的名节也不好。难怪那夜我追踪绿芙,雅会那么巧赶过来止住我。

“我本以为雅少爷已经警告过他,只是没想到自那夜后,将军他还是每夜前来。偏偏此事不能宣扬,不然三更半夜孤男寡女相处,会毁了小姐您的名节。所以,万般无奈,我只得每夜等他一来,就苦劝他离去。我知道小姐这几日为此事疑心我,可是,我也实在不知该如何启齿,何况小姐如今已被赐婚给殿下,若说了,只会平添烦恼而已!”

我怎么样也没有想到,这当众会有这样复杂的纠葛,听完不觉懊悔万分。“对不起,是我多疑了!”

“小姐,我倒没什么,只是,可怜了将军,真是痴人!”绿芙苍白的脸,渐渐有了点血色。许久,她看着我,以超越以往的成熟,轻轻的说。

那天,她的声音像窗外的雨滴一般落在我的心头,明明不重,却激起了千层浪。我不禁想起了在翡翠阁的时候,当凤和雪一起离去时,她问我在看谁。也许从那时开始,我的这一段情缘纠葛,就已经种植在她心中。所以她才会说出这样一番慨然的话来。可是,那晚,只顾着一头栽进心头结的那一张如细雨般织成的网,却忽略了每当她提起雪时,那明亮中又带有失落的眼神。

听完绿芙的话走出房间,我如同痴了一般,站在长廊下,认真地抬头,看着昏暗的天空,伸手接住瓦檐划落的雨滴。当水滴慢慢在凹着的手心蓄满一定量时,哗啦一声张开手指,任水流光。

我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在外公家的祖屋的里,也曾有一个这样的长廊。一到下雨天,我就喜欢这样反复玩着,直到一双手的指尖,被水浸地发紫。母亲走来笑着问我,“既然都要倒掉,干吗还要费力接满。”我一脸嘻笑,指着脚下的石板上的一个小洞,“看它一滴一滴地落,虽然慢腾腾的,但还是会把石头滴穿。可这样一起倒出,就不会了。”母亲听了我的话,突然泪眼朦胧。我被吓得不知所措,后来外婆走来,长叹,只说了一句“长痛不如短痛。”

那时我并不明白,直到现在,经历了相信与背叛,恨与爱,这才渐渐醒悟。人心本不如石板来得坚硬,与其一点一点地被痛苦折磨滴穿,还不如一次痛得彻底,痛到可以放手。

正当我想得入迷时,管家行色匆匆来报,说宫中来了人。话还没说完,雪已自走廊那头走来,眼神迷离。他的身后跟着许多侍从,一些人的手上捧着宫服,一些人捧着珠翠。原来他是特地为我送来几日后进宫要穿的装束。

我走上前,伸出手,轻轻抚过那辍金丝的松软华服。又看看雪,心中滋味掺杂。管家机灵地走上来,领着那群人将衣物送到我房中。一时间,长廊人散进,只余我们两个。我们就这么呆立着,相互望着,当我低头扫过他的鞋,果然见他的鞋沿处沾着一些暗红粉末。

痴人啊,痴人,我百感交集,终只说了一句,“多谢你送来这些!”

他低头,叹息,如风流过。远处,绿芙僵立,低下头,刹那冰寒。

沉默良久,他言语涩涩,黯然神伤,冰蓝色的目光如羽毛般在我身上轻轻覆盖下,“过几日,你就要进宫了。从此你是主上,而我是臣子。今日,可否陪我痛饮一番。”

我一怔,微叹道“我也一直想和你好好聊聊,却总不得空-----”

八角亭中,红炉升起,我们对座。细雨仍是下得缠绵悱恻,一片春愁如梦。绿芙将酒煨得温热,给我们斟上。他举杯一饮而尽,“这一杯,恭喜你荣封女将。”说罢,笑得萧瑟。

我勉强挤出笑,饮尽杯中酒,“多谢!”

酒是好酒,只可惜气氛不对,喝到嘴里,就觉多了几分苦涩。

“这一杯,恭喜你,------!”

他一杯接一杯,丝毫不停歇,我无奈,但不想劝阻。酒固然是穿肠的毒药,可有时,喝一些,醉一点,将心口的纷扰一一吐出,也会好过许多。

酒意熏然时,他面上飞红,然而目光却越发清亮。我捂了捂自己的侧脸,也是赤热一片。脑袋虽有点重,但意识还勉强清醒。一旁的绿芙焦灼而又无望地劝阻“将军,小姐,你们别再喝了,时辰也不早了,将军还是早些回府妥当!”

然而雪并不理会,他目光定定地看着我,大约是酒醉壮胆的缘故,他问,“我只想问一句,若我早殿下一步与你相识,一切,是否会改变。”

我摇头,苦笑。

他又问,“那,若我是殿下,而不是带着不祥之气的战鬼,一切,是否会改变?”

我怔忡许久,缓缓道“雪,你错了。我爱的,是他的人,不是那个称号,那个位置。我想,就算晚一些遇到他,迟一些遇到他,但,爱依然会来,不会迟疑。雪,在我看来,爱是唯一,是只能,只可以,只会是那个人,而不是可以轻易转换。我是个不愿意违逆自己心意的人,更是个不愿意将就的人!”

感情不是感激,也不是感动。我为雪的心意感动,却仍无法升华成感情。爱就是如此,没有也许,没有含糊不清,有的,只是“是”或者“否”。

我对凤说了是,对他,只能是否,“但是,雪,你仍是我真心相识的朋友,我们有过共患难的岁月,我会因你的伤心而伤心,我希望你能抛弃那不值一钱的身份负累,重获欢笑。你看,天空这么宽广,可以包容山川大地;我们的心,要比天空更宽广。那么大的世界让你飞翔,总有一天,你能找到只属于你的幸福。”

那天,我们从清晨一直把盏到深夜。我喝得醉醺醺的,话越说越糊,不知何时,昏昏睡去,朦胧中,只听到绿芙的声音,“将军,放下吧。于她,于你都好!”

“如何放下?既然拿起来了,怎还会放得下。”那声音,在萧萧细雨中,分外让人心疼,我的眼角,不知不觉,沁出冰冷的泪来。

只是,那晚,醉意朦胧的我根本不知,另一个人,在细雨中站了将近两个时辰,直将一腔担忧,化作熊熊燃烧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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