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沅回到家里,却见祖海已经早早回来。一看见她就招手让她过去沙发坐下,神色凝重。荷沅心中一震,已有所感,坐到祖海身边,轻问:“是不是刘某人出手了?”
祖海点头,“我今天一笔贷款到期,以前都是款子打进去银行转一下,便可以出来。但今天的没有出来。我问了相熟的,是朱家老二下令卡住我的款子。这笔款子不算最大,对我影响不是很大。我担心的是以后的问题。既然是朱家帮着刘某人下手,我以后的钱进入银行都危险了,随时会出问题。而且我贷款的数目不小,如果都被收回的话,我没法动弹。”
荷沅惊道:“怎么都不会想到是朱家帮刘某人出手,朱行长那天还对我千恩万谢的。我还以为那天他只是面子上不便帮我们,他怎么认贼作父?”
祖海淡淡地道:“我倒是从来不认为朱行长会偏向你。也想到过他们会从我的贷款入手。考虑到本省银行系统朱家几乎可以路路走通,为保险起见,我早已经获得人民银行批准在上海开了一个户头,最近几天我的款子都还是从上海走,不让朱家的人沾手。贷款我也不主动还了,他们来催时候我再与他们谈条件,谈不拢就拖着。不过上海那家银行不是基本户,不能提现金,荷沅,我自己手头有一点现金,大多还是得从你卡上提了。你得做好准备,我不知道朱家敢做到哪一步,如果他们做得超出我承受限度,我会跟他们拚个鱼死网破。但现在我还想看看,看他们是不是逼得太紧。能谈条件,受点可接受的损失,也就算了。”
荷沅犹豫了一下,道:“要不我去找朱行长,跟他谈清楚。他们怎么可以这么逼人。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朱家与刘某人联手,怎么都不会想到。”荷沅说话时候不由想握住祖海的手,看下去找的时候才看到,祖海的手指一直在不由自主地没有节奏地敲打着空气,心中明白祖海脸上虽然淡然以对,心中着实紧张,刘某人这次动到祖海最要紧的资金了。她看着很心疼,毫不犹豫地将手与祖海的交握,感受到祖海一会儿紧紧卡住她的手指,一会儿又是静止不动,仿佛如此便可分担祖海的担心与忧虑。
祖海依然淡淡地笑道:“我今天了解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有冲进朱家老二办公室论理的想法。但是回头再一想,有一个疑问。你们的冲突发生在周一,我周三时候有笔更大的款子到期,朱家没有下手,为什么到今天才挑我比较小的一笔款子下手?是朱家布置的时间不足,还是他们有意放水?按说布置不要时间,自家人里面打个电话便可解决。所以我不能确定,先拖一拖看一看再说。而且我与银行毕竟是不可能真斗起来的,除非是以后不想做生意了。非到不得已,我不会出手。荷沅,这段时间你好好赚钱,现金全靠你了。我不知道要拖多少日子。”
荷沅打开自己的包,将卡与身份证取出来都交给祖海,“你拿着,我出门什么的还有护照。可是,这些够发工资了吗?”放下包,便又立刻缠上祖海的手。
祖海摇头,道:“肯定是不够,但好歹也不是个小数目。荷沅,幸好你本事不小。其他,我会想办法解决。或者钱转到客户帐目上请客户帮提现金什么的,不过这种事不能多做,帐目上面很难处理的漂亮。麻烦肯定很大。只要朱家不把我逼到走法律途径问我讨要贷款,我也不会跟他们鱼死网破。但是这段时间真是难说得很,其中变数太多,很有可能银行受不了我的强硬,怕我将贷款变成坏帐,会先向我投降也难说。总之……只是荷沅,你得跟我过一阵子苦日子。”
荷沅倚着祖海肩头,双手环抱住祖海,安慰道:“不怕,我每月还有工资发下来。祖海,我想着,事情肯定没你说的那么轻描淡写,你一定还有很多吓人的没告诉我,是不是?你别闷在心里独自承受,跟我说说吧,我虽然有些听不懂,但你说出来总比不说的好,有什么担心,两个人一起担着比一个人担着强。起码,你担心得睡不着觉的时候,我也跟着你担心得没法睡觉,我们可以一起聊天不是?总比你焦躁得冒火我睡得什么都不知道的好吧。”
祖海苦笑,正如荷沅所言,因为银行扣下他一笔贷款,虽然数量不大,但已经打乱他的资金链,他已经看到未来几天的乱相。而且因为款项进出都得从上海过,里面不知多少麻烦,也不知得影响多少生意。别的还不说,他最怕的还是工程队听到风声问他追款。未来真的是非常需要仰仗荷沅的收入了。但是祖海最大的担心还不是别的,而是在银行系统根深蒂固的朱家。谁家企业做大了不要依靠银行贷款?如果朱家对他下了□□,祖海想,他很可能只能携款出走,异地发展了。祖海将头埋在荷沅肩窝好半天,才道:“你再烧几个下酒菜,我来开一瓶红酒。我们喝喝酒说说话。估计下周以后,我们不会再有悠闲的好日子过。以前我还可以推掉一些应酬,以后几天,我得靠应酬撑场面了。”
荷沅答应着,看了下傅姐已经烧好的菜,又打开冰箱取出一些鱼肉做了糖醋瘦肉,油煎带鱼,芙蓉虾仁。
这一晚,荷沅与祖海边吃边聊,一直吃到晚上十点,桌上六菜一汤全空,两瓶红酒也空。荷沅觉得两人的谈话从来没有如此投机过,喝到最后一起痛骂刘某人朱行长等人,口吻一如小孩子吵架。当然祖海粗口极多,荷沅比较刻薄。从此,喝酒聊天成了两人在家的经常性项目。
危机的乌云已经在头顶积聚,远处已隐隐有电闪雷鸣。
周日早晨,宿醉的荷沅是给手机的叫唤催醒的。竟然是丹尼尔来电,他给荷沅几个传真号码,让她尽快在今天将可行性研究报告做出来发给总部几位要员,不得拖延,他说他已经联络妥当。
荷沅虽然嘀咕周末那些要员未必会看传真,但受人钱财□□,何况她现在又无比看重这份收入了,所以非常勤快地依言忍着宿醉后的头昏将报告最后完成。下午不舍得用自己家里的电话发那么多的国际传真,特意赶去公司发送传真。昨晚一宿谈话,她早就打定主意节衣缩食。
让荷沅没想到的是,周一才一上班,汪先生便来电请她上去一趟。荷沅觉得奇怪,自从她升级到总监后,汪先生有事一般都是亲自下来一趟,没有大喇喇请她上去的事。所以心中颇有怀疑,经过丹尼尔那儿的时候,跟丹尼尔说了下传真已发,才到汪先生的办公室。
汪先生神情非常严肃,连带着他的办公室看上去也比较阴沉。也是,他的办公室朝北,太阳还没晒到,而且正好有一棵硕大樟树遮蔽。他请荷沅坐下,便缓缓地道:“梁小姐,你的可行性报告听说昨日已经发出?”
荷沅惊道:“汪先生怎么知道?”荷沅心中冒出一大堆疑问,但是引而不发。
汪先生道:“朗尼知道你们背着他做这么一份报告,很生气,要求丹尼尔停止,但是丹尼尔答复已经发出。听说是你的主意。是不是?”
荷沅点头,心里虽然已经知道不妙,但还是道:“不错,是我病休时候想出来做的事。但是我有一个问题,朗尼怎么知道我在做这份报告?为什么才知道?”荷沅联想到了昨天丹尼尔催她立即发出时候的焦急,原来是朗尼已经发力。估计是丹尼尔向朗尼隐瞒报告还未完成并发出的事实,而是托口已经已经发出,让朗尼无处着力。转身便催着荷沅加急发给他提供的传真号码。为什么朗尼早不知道晚不知道,非要等到汪先生来了后才知道?也就只有汪先生会得嗅出其中对朗尼不利的动向,向朗尼主动汇报。
汪先生在荷沅的逼视下脸上掠过一阵尴尬,但瞬间消失。轻咳一声道:“梁小姐,朗尼直接指示提前中止与你签定的劳动合同。这是中止原因,办事处会依照合同规定给予你赔偿。请梁小姐今天便请收拾私人物品离开。”
荷沅惊住,想到后果,但绝没想到朗尼会做得如此决绝。正好祖海危机的时候,朗尼这么做不是断她生路吗?荷沅想了想,道:“丹尼尔的意见呢?”
汪先生微微一笑,道:“丹尼尔当然只有答应,这儿是他的签字。而且,虽然你是业务骨干,但是,你们不是会议讨论说下半年业务非常难做吗?很可能与以前安德列在的时候一年没有收成类似。下半年,你在与不在一个样。老板们不是没有考虑。”都不知道汪先生一个周日里面联系询问了多少人,他怎么能了解那么多详细情况,真不愧是个攻心的人事好手。
荷沅心头忽然闪过一丝寒意,原来丹尼尔早知道,但她刚才过去打招呼的时候他竟然一点不说。会不会是丹尼尔将她抛出去承受朗尼的指责,而他则坐享她的建议带来的好处?看来,丹尼尔之前不是没有考虑到朗尼的情绪,而是考虑得清清楚楚,所以事先已经安排好了足够分量的她来做替罪羊。丹尼尔早就知道,这份报告上去,不止是朗尼一块的权势得重新洗牌,东南亚片区也得深受影响。荷沅虽然知道肯定会受打击,但是对于被丹尼尔利用这一节非常反感。她得提前中止合同的待遇,或者与丹尼尔背后抛出她、汪先生又踩上一脚是分不开的。
荷沅虽然能将事情前后经过想得清清楚楚,可是年轻经验不足,脸上还是控制不住表情,一脸恍惚。虽然办公室中央空调非常怡人,荷沅额头还是冒出细密的汗珠。
汪先生看着不动声色地道:“好在你家境很好,不必太在意这份收入。来,我跟你介绍一下办事处对你的经济补偿。”汪先生取出合同与《劳动法》,逐条与荷沅说明她可以获得的补偿。
荷沅听着汪先生说的第一句话,只觉得汪先生引用的她以前说过的这话简直像是扇她的耳光。此时此刻,不得不怀疑汪先生说出这话别有用心。她强忍着火气委屈和鄙夷,听完汪先生的政策解释,深吸了口气,道:“好吧,我这就下去收拾,你把赔偿金打入我的银行卡。可惜,汪先生,我想出这份报告的用心一半是为你我的前途,一半是爱国。如果总部真正关心中国正在发生的变化与巨大需求,他们定会派员进入中国深入调查,届时,不是抽调你就是抽调我配合工作。我们两人将因此分开工作,不会出现一人遭受排挤的情况。从朗尼的反应来看,这种可能性非常之大。可惜,你非要搞得我们反目。”
汪先生看着荷沅起身离开,目瞪口呆,她真的是如此设想?但是他随即便收起心神,打电话告诉保安,紧盯梁荷沅收拾私人物品,不得让她带走丝毫文件资料。
荷沅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当贼一样防着,心中极其屈辱。但是比屈辱更让她揪心的是,祖海还正指着她的工资救急呢,她的工资虽然不是大数目,但也不小,这下失去了,她可怎么办才好?不,她不能让祖海再操一份额外的心事了,她不能将这些杯子之类罗里罗嗦的东西明目张胆地搬回家去让祖海知道她已经失去这份工作。她干脆一撒手,将小东西又扔回原处,呆呆想了一会儿,只取了价值高的常用的装进包里,其他瓶瓶罐罐,他们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背起皮包出去,走到外面大办公室,汪先生已经站在中央,大约是等候她出来宣布消息。大办公室里面已经没有埋头办公的人,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中间,甚至有人在沉闷的低压下不由自主站了起来,失措地看着这一场似乎是大地震的动荡场面。
荷沅当仁不让,自己先开口说话:“大家安静,请听我说几句。我为了使MS公司产品落地中国生产研发,自作主张写了一份可行性研究报告,得罪了某些不想看见手中权力被中国办瓜分的高层,今天我被迫离开。很感谢几年来大家对我工作的支持,对于我在工作中对你们的苛责,也请看在我已经落到今天结局的地步上原谅我。再见。或者我们会在生意场上见面,也或者……再说吧。”荷沅看了看旁边面部僵硬的汪先生,心中对这个人已经恶感到极点。手法太过小人。
汪先生好不容易等荷沅将话说完,准备宣读文件,荷沅已经甩手走了。出到门外,外面热辣辣的太阳,瓦蓝蓝的天,荷沅像个刚出地堡的吸血鬼一样晕眩了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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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去何从呢?但是荷沅最想找个地方先哭上一顿再说。信步走到停车场,这才想起车钥匙已经交了回去。不由又在阳光下发了一阵子的呆,心说也别隐瞒祖海了,别的都能隐瞒,只一辆车子每天不出现在车库已经够说明问题了。荷沅知道身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她的动向,也不知道有几双眼睛里有同情或安抚,但这些都于事无补,她还得为幸灾乐祸的眼睛们考虑,不能让它们太快乐,所以只稍微晃悠了一下,便转去路边打了一辆车子回家。总不能站在停车场一脸失落地等太阳将她晒晕了才罢吧。
傅姐看着荷沅板着一张脸回来,看都不看她一眼地旋风一般上楼,从楼板踩出的声音来听来,荷沅去的是书房。傅姐忙倒了一杯柠檬薄荷冰水送上去,却见荷沅手中握着电话,话筒却压在胸口,双脚高高翘到桌子上,傻愣愣地发呆。等她将茶放下,才见荷沅转头看向她,似是很久才认出是她,但也只是点点头,低低说了两个字“谢谢”,傅姐从荷沅的眼睛里看出泪光。
傅姐不敢吱声,转身轻手轻脚出去,到门口时候才听荷沅又跟出一句:“傅姐,你忙你的,不用来管我,中饭我会下来吃。”傅姐忙应声出去了,然后便绝足二楼,自己一人静静地在一楼忙碌。
荷沅听着傅姐的脚步声终于下了楼梯,在眼眶中滚了半天的眼泪才饱满地凝成一滴,从眼角缓缓溢出。上周一的时候还感觉老子天下第一,才过去七天,云端里翻下来一看,也不过是个凡人,这天下,谁比谁傻了?都是自己在感觉良好。荷沅今天就觉得自己是天字第一号傻瓜,被人耍了都不知道,还忠心耿耿。
桌上吐着芬芳的是昨晚采下的一枝玉簪花。不枝不蔓,香远益清?荷沅又想到了老骆。不,她是汪先生向她宣布朗尼决定的时候就在第一时间想到了老骆。那个时候,老骆的笑容是支撑着她没在汪先生面前崩溃的唯一,因为她很清楚,只要求救于老骆,回到MS不是难题。可是,要怎么求救?老骆的帮助,她怎能心安理得地总是却之不恭?但是,这次,她却又那么需要老骆的帮助。因为她还要帮祖海啊。
鬼差神使地,或者是下意识地,荷沅已经拨通了老骆的手机。但是,当听筒里传来一声“喂”的时候,荷沅还是吃了一惊,似乎做错了什么,心虚地应了声“是我”,便没了下文。
老骆有点奇怪,这家伙一直斗志昂扬的样子,今天这算是怎么了?“你来北京了?没有啊,这是你那儿的电话。”
“每天喊狼来了,今天终于真狼来了。”终于说了出来,心里似乎放下了什么,眼泪又流了下来。
老骆想了想,已经知道端的。“也该吃点苦头了,你太桀骜不驯。谁能认真喜欢手下有个不听话的刺儿头?那么……你准备退出这个行业了?”
荷沅不服气:“我哪里桀骜不驯了?只要大家公平合理,我从来不会去挖别人墙角。我这次是被人当替罪羊了。因为我写了一份产品中国本土化的研究报告,中国办老板拿去绕过东亚区直接交给总部了,东亚区老板见有人想分散他的权力就火大了,中国办老板全赖我头上,我就被砍了。我现在正深刻认识到我是个大傻瓜。”
老骆不由笑了一下,“哭啦?要回去又不是很难的事。不过你说你不去挖人墙角,可是你的研究报告实际已经构成挖你东亚区老板的墙角,是你自己思虑不周。别自己给自己喊冤啦,工作上面互相利用互相踩踏是很正常的事,尤其是你那么年轻又已权高位重,道行大大不够,不踩你踩谁?”
荷沅本来还忍着不哭出来,但被老骆“哭啦”两字点破,眼泪一泻千里。不好意思在老骆面前哭,她匆匆对着电话说了声“对不起,我等下再打给你”,便搁了电话。很想放声大哭,就像小时候一样无拘无束地哭出来,一边哭一边喊着永远的保护神“妈妈”,眼泪鼻涕一大把。但是现在对着空荡荡的房子只哭出一声,便没了声音,余下的还是啜泣流泪。电话却又响了起来。
荷沅抓起电话,只“唔”了声,哭得没法说话,那边老骆已经道:“挂什么电话,哭也得有人听见才有效。”
这话别人说出来效果一般,老骆说出来才滑稽,荷沅不由磕磕碰碰地道:“我又不是政治家,要什么有效啦。你才有效呢。”
老骆在电话那头大笑,“我现在不会哭,最多抽闷烟。看到你们能笑能哭,非常羡慕。”
荷沅被老骆一打岔,哭念稍退,哽咽着道:“我也刚刚在想,我要是能像小时候一样眼泪鼻涕一大把地滚地上放声大哭该多好。”
老骆笑道:“那不成了泼妇?”
荷沅不由笑了出来,伸手抹去眼泪,都忘了用纸巾,“我最近很倒霉,遇到接二连三的事,我也觉得好像有条什么大限之类的在等着我,今天终于底牌露出来了,反而这样,我才安心了。还能坏到哪儿去。”
老骆笑道:“你小人家什么以退为进在家修心养性都是幌子啊,原来一直在外面闯祸。还遇到什么祸事?”
荷沅听着还真觉得自己成了个小人家,其实在人精一样的老骆眼里,她还不正是个闯祸连连的小人家?一时就好像回到小时候,闯了祸回家,找爸妈找青峦哭诉,等着他们给她出头或者宽解。不知不觉就将刘某人的事说了出来。老骆听着一直没说话,最后才说了一句:“什么东西,整一个无赖。”
荷沅这时候也不哭了,听老骆这么说,她也附和一句:“是啊,做出来的事一点身份都没有。但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都是我招的。不过我投鼠忌器。”
老骆没答话,心里非常生气,他手心里捧着的花儿一般的人,竟被个无赖欺负得无奈。
荷沅见他不说话,猜不出老骆在想什么,小心地道:“MS中国办我很不想回去了。虽然我知道人多的地方就有阶级斗争,但是MS里面一直勾心斗角,应该是企业文化的问题。对不起,我很辜负你。我想联络一下一家我六月份在美国培训时候联络过我的一家德国公司,他们正想打入中国市场,我以前拒绝了他们,现在只有吃回头草做孬马了。”
老骆很快问了一句:“MDP公司?”
“嗳,你又知道了?”荷沅心中明白,老骆是因为关心她而关心她所在的行业。“是的,不过MDP在中国已经有其他业务,与我相关的是其中一个分支,他们希望我过去负责那个分支的工作。目前在北京,但未来可能到上海。”一个月前,荷沅压根没去考虑MDP,但是现在,她迫切需要一个工作,一份收入,而且是高收入,所以入本行是唯一的选择。可惜了MS,她流血流汗一起长大的地方,她真是恨死那儿的丹尼尔与汪先生,个个骨子里透着阴冷。“可是,我心里觉得很对不起那些以前一起在MS工作的同事,以前工作中诸多许诺,有些人被我按岗位塑造,现在我不负责任地离开,他们不得不在新上司面前从头做起,损失惨重。”
老骆不由一笑:“傻瓜,你自己都身不由己。你先别激动,好好想一想,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挽回,一手培育起来的班底很要紧。你既然能吃MDP的回头草,为什么不能吃MS的回头草?如果说到人事关系,MDP在中国的机构庞大,你新人进去只有更束手缚脚,一套汇报程序适应下来已经头痛。而且,你那块作为不是最重要的分支,你在MDP永无出头之日。理解我的意思吗?”
荷沅想了想,道:“理解,可是我得有多厚的脸皮才能回MS啊,而且,我讨厌回去,讨厌与那两个人合作,讨厌之极。”荷沅忽然想到,MDP在北京,老骆怎么反而支持她留MS?如果照她以前对老骆的恶意推测,老骆应该大力欢迎她去北京的。可见,她误会老骆至深。
老骆听着一个劲儿地笑,笑完了才道:“我给了你那么多帮助,你若是还夹着尾巴溜出MS回不去,你才是真正没脸见人。你想想是不是?这次我不帮你,你不可能事事靠我扶持,我不信你这么聪明的脑袋会想不出回去的办法,起码你也得给我挣点面子。给你一周时间,再回不去MS公司,我自己第一时间在老朋友面前砸了金字招牌去,免得他们笑上门来。”
老骆虽然是笑着说话,但荷沅已经听出问题的严重性,对啊,她的业绩是老骆给的,如今她被MS赶出来,老骆的面子往哪儿搁?他那么高位的一个人,连一个人都保不住?她要是不回去MS,她的面子事小,以后谁还记得她?可是老骆不是给人笑话死了?她怎么对得起老骆?再有,她身负老骆的大力帮助,却连MS的位置都保不住,即使在MDP扬眉吐气了,以后也有点无颜见朱总等老客户。老骆一席话点醒了她。受人大惠,怎可不肝脑涂地报答?她立刻道:“我明白了。不过一周时间……再宽限几天吧。”
老骆还是微笑道:“你总不能等到消息传开了才回去吧,一周已经是极限。事情完成了你给我去普陀烧柱香,我今年没时间过去。另外好好想想你该怎么走后面的路,我看你已经有点狂妄了,纯粹的少年得志。你自视不要太高,对人不要太苛,我很不喜欢你上次以退为进的做法,那是要挟,你自身还不具备要挟的资格。你会走到今天的地步,泰半是你咎由自取,你不用怨天尤人,责备上司。你自己的待人接物也不会没有问题,我看你应该反省。不过时至今日,你想回MS,也只有要挟了。我希望你好好考虑几天,这次的要挟怎么做得各方满意,面子上能过得去,以后见面能和平共处。千万不要借此打击报复,那不是一个做大事人的气度。有时间看看《资治通鉴》,看看里面的君子之道。你可以存着小人之心,但是做出来的事一定要名正言顺。因为你已经身处高位,底下都是拿明眼看着你的人。明白没有?”
老骆虽然口气温和,但是荷沅听着还是惊出一身冷汗,一张脸涨得通红。小时候青峦也会教训她,现在多少年了,多年没听教训,而且,有几人能如老骆一样的教训她?她不由伸手抹了一把额头,果然有薄汗沁出。听老骆问她“明白没有”,她忙答:“醍醐灌顶。”
老骆这时却是笑着道:“我们在□□时候,那叫在你背后猛击一掌。好了,不要忘记我的降香珠,否则我问你收利息。”
荷沅不由自主回了一句:“我还没问你收保管费呢。谢谢你。”
放下电话,再回味老骆的话,心头已无回家时候的气闷。抱着手静静想了很久,跳起身想去书橱找一直搁在那里,却从来只是想到了才去翻一下典故的《资治通鉴》,起身时候才想起,还得给祖海一个电话告知。忙又回座,打电话告诉祖海她今天的遭遇,最后说:“祖海,一周内我会回去,你一点不用心急,我有信心。”祖海这个时候正焦头烂额,因为贷款没有转出来,计划打乱,不得不拆东墙补西墙,荷沅的遭遇他安慰了几句,但是对荷沅的誓言他将信将疑,只有将就着听了。他没法回家,心头焦躁,反而还是荷沅倒过来安慰了他。
祖海晚上近七点钟回家的时候,却见荷沅在书房扇着扇子,空调都没开地看着一本砖头似的书,他轻声走过去翻看,把正看书看得认真的荷沅吓出一声尖叫。祖海看着背心小短裙打赤脚的荷沅,想笑,又疲倦得有点笑不出来,摸摸她挂着汗珠的头发,道:“你那么节约干什么,空调电扇都不开,只是现金紧张,还不会过不下去。怎么想到看《资治通鉴》了?我也有很久没好好看书。”
荷沅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笑道:“临时抱佛脚。我被人教训了。祖海,别愁眉苦脸的,我的事我心里清楚,我有信心。你吃饭了没有?我喝了碗丝瓜虾皮汤,不吃饭了,减肥。”
祖海仔细看着荷沅的神色,见她果真没有太多忧色,心中奇怪,今天提前中止劳动合同不是小事,荷沅怎么若无其事?谁开解了她?祖海忍不住问:“谁敢教训你?”
荷沅避实就虚:“我发觉我还真是欠教训,今天被教训得真好,原来我那么狂妄。所以今天看《资治通鉴》,眼光崭新。你这个时间回来一定是还没吃饭,我给你下面做去。”说完跳起来,穿上拖鞋已经走了出去。
祖海若有所思地看着荷沅出去的背影,心中玩味她的话,谁能教训她?以前是青峦,现在呢?宋妍的话她能那么老实接受吗?祖海想到了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骆。心中一直不明白荷沅与老骆是什么关系,按说没人会无缘无故帮别人的忙,但是祖海又不怀疑荷沅与老骆会发生什么关系,荷沅不是那种人。但是荷沅又为什么刻意回避?
祖海想了会儿,跟下楼去,对在厨房里面忙碌的荷沅道:“是不是老骆教训了你?”
荷沅一愣,道:“是他,我被骂得面无人色。老骆是良师益友。”
祖海吸了口气,皱眉问:“荷沅,你实话跟我说,他为什么那么照顾你。”
祖海还是第一次问出这种话,荷沅一时有点无法回答,想了想才道:“我也想不出,我以前一直误会他不怀好意。所以也怕你知道了生气。或者是忘年交吧。我要不要把今天电话内容告诉你?”
祖海听着心头依然郁闷,但已知不便再问下去,忍不住伸手紧紧抱了荷沅一下,闷声出去。荷沅默默看着祖海出去,回头再想想自己的话和今天与老骆的通话,心里觉得自己现在拿老骆当父辈长辈看待,问心无愧。其实也不用怕祖海怀疑。但是见了祖海刚刚的态度,显然他是很在意的。相信老骆也是如他自己所说,只远观。
虽然祖海没让荷沅说电话内容,但祖海吃饭时候,荷沅还是在旁边将通话情况说了。当然有些地方她得插入解释,比如狼来了是什么意思等。祖海一声不响地听完,撇着嘴道:“他可真了解你。”
荷沅愣了一下,道:“是。”
祖海又是跟紧一句:“你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
荷沅又是一愣,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因为我觉得老骆能帮助我,我求救去了。”这话说出,自己也觉得不对,这不明摆着有奶就是娘吗?但自己当初的动机肯定不是这个,起码不是那么明显的动机。
祖海神色一黯,手中的筷子顿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开始吃饭。但不再说话。他很快就吃完,荷沅在一边急得满头大汗,但不知道怎么解释,见祖海收拾碗筷起身,忙道:“我来,你休息会儿。”
祖海客气地道:“不用,洗碗本来就是我的任务。”
荷沅不再勉强,看着祖海闷声不响地进去厨房,身不由己地跟了进去,见祖海大力洗碗,心中知道他生气,不知怎么办才好,很不愿意祖海那么头大的时候还为她的事情烦心,伸出手指,扯扯祖海的皮带,轻声道:“你别生气嘛,我错了。我从MS出来时候昏头昏脑的,现在想想也是不对。”
祖海很快将碗洗出,放在一边,回头看着荷沅,不忍见她一脸苦恼,伸手将她抱进怀里,心里却是在想,不对,非常不对,荷沅昏头昏脑时候第一个想到老骆,这才是真正的不对。但他不再多问,相信多问也问不出来,荷沅自己都不自知。他只有自己想办法了。但是,老骆真是个长者吗?祖海非常怀疑。
而荷沅则是吸取教训,相信祖海一定是会将老骆想歪的,所以以后再不与他提起老骆,免得无事生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