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铮再次走入了王府,只是脸上满是疲倦。
之前的二十多年,过的太过平和了,以至于他经历一次这样的事情便觉得无比的心累。
他甚至已经有心想逃了。
但他还是来了王府,因为心底总有个什么东西在呼唤他,让他不得不去将这件事继续下去。
走进了议事厅,王以泓已经离开,只剩下王以衡一人。
而王以衡看到了王铮这副倦容,眼里也满是心疼,不过,他并没有因为心疼便将准备好的事情停下。
“铮儿,我知道你很难受,也很累。”
“之前的二十年时间,我可以为你遮风挡雨,让你活的轻松。”
“但如今你已经长大了,我觉得你需要试着自己去承担这些,不是我不愿意管你了,而是因为这些风雨不见得是坏事,风雨也是人生的风景,我总不能替你活着。”
“现在,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我以父亲的名义答应你,只要你问了,我便以绝对的诚实回复你。”
王铮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他甚至有些害怕,他怕事情再发生变化。
但正如王以衡说的那样,他必须面对。
而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
“先说说溺水的事情吧。”
王以衡点了点头。
“你之前说的确实没错,一般水中抽筋多数是因为受冷。”
“而院中池水是温的,那孟柯确实也不是抽筋溺水死的。”
“他是被水中的水草缠住了,烛心草你知道么?”
王铮当然知道。
之前说过,他因为兴趣研究过水中的植物。
所以,当王以衡说出“烛心草”这个名字之后,王铮便知道了答案。
“烛心草是生长在水底益生草,能够净化分解水中杂质,固定水底土壤,使水体保持洁净。”
“不过因为缺乏天敌,五六年便能长得很高,所以五年左右便需要除一次草叶,不然便会影响水底鱼类生存。”
王以衡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那孟柯便是下水取赤莲果的时候,被烛心草缠住了腿,然后可能慌忙之下,便出了问题。”
王铮相信王以衡不会骗自己,可他对这个答案又有了新的疑问。
“既然如此清楚明白的一件事,为什么还要搞的这么麻烦!”
“最开始的时候直接将情况说出来,尸体归还,然后让他们随便检查不就没有任何问题了么?”
“哪还会搞成如今的局面?”
王以衡长长了吐了一口气,颇为感慨。
“谁说不是呢。”
随后解释道:“搞这么麻烦,是因为有人为了自己的某些目的,故意将事情复杂化了。”
王铮不解又愤怒。
“谁?这么做谁又能获得什么好处呢!”
王以衡看了看愤怒的王铮,然后轻轻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王以泓。”
王铮更是不理解了。
“大长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样做他能有什么好处么!”
王以衡看着出离愤怒的王铮,上前拍了拍王铮的肩膀,示意他冷静。
“大长老以为我将要把家主的位子传给你,所以才搞出了这样一场闹剧。”
王铮想不明白其中的逻辑。
“那他对付我就是了,和孟柯樊泗怎么联系到一起的!”
王以衡摆了摆手。
“你不要那么激动,大长老虽然有错,但并未作出什么太过过分的事情,不然我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因为家主之位的问题,所以大长老私下里,是有特别关注你的。”
“所以你和樊泗的关系,他是知道的。”
“你在霜雪城这么多年,交的朋友也没几个,他以为樊泗有什么特殊的,他便调查了樊泗一段时间。”
“又因为那孟柯是咱们府上的仆役,所以孟柯和樊泗的关系,他便记住了。”
“但他并未就此主动设计什么。”
“只是在孟柯死后,突然想到了你们之间的这些关系,然后就有了一个主意。”
“他故意没把孟柯的尸首直接送回去,不过那抚恤的事情却并不是他指使的。”
“大长老正是知道孟柯和樊泗的关系好,所以他也只是试一试,看看那樊泗会不会上门来讨要尸体。”
“他想着到时候刁难那樊泗几句,那樊泗说不定便会求到你。”
“到时候,你若是来了,他便会故意引导你生气,让你不理智之下做出一些不明智的举动,这样他就好跟我说,说你的性格不适合做家主。”
“但谁也没想到,那樊泗竟是个隐藏了自己的武者。”
“更没想到他竟然会选择在初一的时候直接打上门来,大闹宗会。”
“而之后的事情,更是谁也无法想象的了。”
“不得已,他只得拖着这件事。”
“直到昨天,在我的逼问之下,说出了实情。”
听到这最终的答案,王铮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而王以衡的心情也很糟糕。
“说到底,这就是所谓的造化弄人。”
“你说,那写讣告和丢下一袋子黄金的主事有错么?”
“他当然有错。”
“他没有尽忠职守,他对待生命的态度太过冷漠。”
“可他该死么?”
“我觉得是不该的。”
“职责没尽到,收到应有的处罚就是了。”
“我已经将他贬职责罚了。”
“而对待生命冷漠,我们可以从道德上批判他,从个人主观上鄙视他,但却无法从法律和道理上惩罚他。”
“那大长老错了么?”
“他当然有错。”
“他同样被欲望吞噬,做了错误的事情。”
“可他该死么?”
“我觉得不该。”
“因为抛开主观观念,他最大的错误从实际上讲,仅仅是没有及时将孟柯的尸体送回去而已。”
而后,王以衡却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而且,抛开主观情绪,这场事件里,犯下错误最大的人是谁呢?”
“其实是樊泗。”
“是他激化了矛盾。”
“他上王府讨要说法确实可以,可他不该选在那个日子而且以那样的方式上门。”
“还是之前说过的。”
“勇敢和鲁莽的差别便在这选择之上。”
“当然,我想他的鲁莽和冲动又是多数人可以理解的。”
“所以,我们更不可能去追究他的错误。”
王以衡又拍了拍王铮的肩膀,而后打开了房门,看着门外的雪景,他终是给出了定论。
“所有人都有错,但所有人都不该死。”
“该死的,只有那池塘,那水草,那贼老天了。”
“明日,我便割了那水草,剜掉那赤莲,填了那水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