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色的火光照亮了整间屋子,馆子的客人们在火光的映照下纷纷改变了模样,或是翩翩才子,或是貌美佳人。
奇怪的是,他们的面容无法看清,哪怕光线足够充足,揉着眼睛的李三石也只能勉强看到他们模糊的面容。
燃烧的火焰逐渐衰弱,李三石的意识也开始逐渐模糊,疲倦就像潮水滚滚袭来,在火焰熄灭的前一刻,难以抗拒的困意让李三石不得不依靠在柜台上,沉沉的睡下。
半睡半醒之中,似是有很多人走到他面前对他表示感谢,又有很多人对他的命运表示惋惜,这些奇怪的话语不知持续了多久,又突然消散。
“三石,别睡了三石,时候不早了,得继续赶路了。”
昏睡中的李三石被王大虎从桌子上一把拉起:
“你这孩子倒也奇特,别人都是喝茶提精神,你倒好,喝了茶非但不提神,反倒是睡得死死的。”
“呃.....难道刚刚都是梦吗?”
李三石揉着眼睛看向十分正常的王大虎,他的瞳孔已经恢复成了棕黄色,原本长出来的指甲也已经变回原样,真就好像常人一般。
但之前的经历如此诡异,又深深地刻在李三石的脑海中,这让他如何相信只是个梦。
“大爹,这个茶馆里有没有小二?”
李三石看向周围空荡荡的馆子,试图证明梦境的真实
“而且为什么馆子里没有客人,就只有咱们两个人?”
“嗨,你这小子睡了太长时间,都把自己睡糊涂了。”
王大虎指着敞开的大门,揉着李三石的脑袋说道:
“你看看时间,这都半下午了,正是赶路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行人有着闲工夫在店里喝茶。”
说罢他起身拿起包裹,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继续说道:
“那小二刚才说店里的茶水没了,就去里屋煮茶水去了,反正这馆子里没什么值钱的玩意,钱都是小二随身放着,倒也不怕丢什么东西。”
李三石并没有回应王大虎的解释,而是沉默地看向桌面上摆放的两个空荡荡的茶杯。
这两个茶杯底部果然刻着字,靠近李三石的那个刻着“霉”字,靠近王大虎的那个杯子则刻着“怨”字。
而两个杯子底下的桌面上,似乎被人用灰烬写下了一行字。
李三石见状咽了口吐沫,然后伸出手拨开杯子,将那行字完整的露了出来:
“生者不饮亡者水,活人莫碰死人樽。”
身后的王大虎却仿佛什么也没看见,自顾自的说着话:
“行了,这茶你也饮了,觉你也睡了,咱们也该继续上路了....”
“别误了时辰。”
“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三石猛然回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王大虎,不久前老师公死后上路时也是这么说的,要上路了,不能耽误了时辰。
王大虎的脸上露出了李三石熟悉的笑容,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曾经也在老师公的脸上出现过。
“大爹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时候不早了,咱们应该继续赶路回家了。”
话还没说完,李三石突然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拼命往大门口跑去,可无论他跑得多快,王大虎的声音却一直紧贴着他的后背
“三石啊,别着急,跑慢点,大爹心里有数,耽误不了时辰的。”
跑出大门的李三石更加惊慌,直觉脖颈子上冒凉气,脚下更是不留神绊了一跤。
脸庞跟厚实的泥土来了次亲密接触,浓烈的腐臭味直冲李三石鼻腔,恶心的李三石在地上不断干呕。
原本泥黄色的官路不知何时竟然变成漆黑的腐土,上面还覆盖着片片黑红色的烂叶子。
趴在地上喘气的李三石缓过气来刚刚抬头,却见一条平静的大河竟横跨在自己面前,不远地河对岸,还有一位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船夫,划着木筏往自己这边来。
“三石啊,你也不要挣扎了,这活人喝了死人茶,就不要再想着重返人间了。”
细长的指甲轻刮着李三石的脖子,王大虎的双眼再次变成了惨白色,脸颊上红润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死人都有的僵白色
“大爹知道对不住你,不应该硬拉着你这个活人上路,但是大爹恨啊,大爹怨啊,凭什么赶路赶的好好地,就怎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不拉个人下来,这死人茶难解俺心头的怨啊。”
“冤有头债有主,无论谁害了大爹,儿子我发誓一定为大爹报仇,求求你放过儿子我吧。”
李三石就像是搁浅的王八,不断巴拉这身下的黑土,但架在脖颈子上的指甲却稳稳的卡着他,难以解脱。
“哎,大爹也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可这一路上自己迷迷瞪瞪的,直到喝了茶水才发现自个早就死了,连肉身在哪都不清楚,这还怎么报仇啊。”
几条肥美的白蛆被李三石从黑土中扣除,躺在地上疯狂蠕动,跟此刻的李三石十分相似
“可这跟我有哪门子关系啊,又不是我害了您老。”
感受到自己被王大虎不停地往河边拖拽,李三石愈加挣扎起来
“而且我没喝死人茶,我没喝,是店里面纸人替我喝的,我们互相换了位置,我帮他倒茶,他替我喝。”
“是吗?那也无所谓了。”
身后的声音只是稍稍惊叹,又立刻恢复常态
“三石啊,大爹这也为你好,实话跟你说了吧,你阴德亏损太大,哪怕回到了阳间,那也是个招灾招魂的命,你这次是遇到俺,不过是拉你一同上路解怨,这万一遇到个别的狠毒妖邪,怕是连下地狱都不行,只能当个伥鬼受苦。”
这话让李三石欲哭无泪,他也知道自己阴德被城隍坑走了,但谁曾想损阴德后会有如此代价?
划木筏的船夫将船靠岸,然后沉默地站在船头,等待下一位顾客上门。
头发散白面容僵惨,口吐血气全然没有一副人样怨魂的王大虎没有犹豫,提着李三石就上了木筏子,然后从怀里掏出两枚黑色铜钱,往船夫手里一拍,着急催促道:
“这是俺这辈子存的所有阴德了,刚好够两个人上路,船家赶快开船吧,免得一会耽误了时辰。”
一股子寒气透过王大虎的指甲,从李三石的后脖钻入体内,让他四肢无力手脚发麻,瞬间没了挣扎的力气,再不认命,也不得不倒在船尾,看着漆黑的河水缓慢流动。
自从出了茶馆后,王大虎的变化越来越厉害,此时竟能轻易的控制住李三石,让他停止挣扎,着实诡异。
接过钱币的船夫没有回话,依旧沉默地用船桨将木筏推离河岸,在河上缓缓划着。
瘫倒在船上的李三石双目无神的看着漆黑的河面,泪水却不停地从眼眶流出,连珠子般落入河水中。
一只黑红的血手突然从河水中伸出,接住了李三石的泪水。
本以为又有生机的李三石还未来得及高兴,却见那血手手心突然裂开,竟长出一副狰狞的牙口,往李三石的脑袋咬去。
就在这时,船夫挥舞起粗大的船桨,猛将血手拍回长河,激起的黑色浑水浇了李三石一脑袋。
这浑水倒也奇特,竟很快蒸发,原本湿漉漉的头发眨眼间便干燥如初。
“船公救命啊,我是活人,不是死人,不要拉我渡河啊。”
蒸发的河水带走了李三石体内大部分寒气,让他恢复了对肢体控制。
从船上爬起身的李三石跪倒在船公脚下,双手拦住对方膝盖,连声说道:
“我也没喝茶馆里的茶水,反倒是帮一群怨魂饮茶上路,怎么说也是有功德的,求求船公看之前渡船客人们的面子上,救我一命吧。”
船公没有说话,只是把斗笠压到最低,仍旧沉默着继续划船,操控着木筏离河岸越来越近。
尖锐的指甲再一次摸上李三石的脖颈子,面色惨白的王大虎吐着血色寒气,俯身对李三石劝道:
“三石啊,你怎么就不认命呢,实话告诉你吧,只要你过了河上了对岸,就算是活人,那也只得当死人处理。”
王大虎似提小鸡仔一样把李三石擒住,把他上半个身子悬在木筏上面,引来许多血手现身河面,拥在一起直勾勾地等待李三石这块肥美的鲜肉
“你要是再不听话,大爹就把你扔出船去,真是白瞎了大爹的好心,替你花阴德抵过河费,你也不想想,你阴德亏损这么多,将来就算是寿终正寝,哪还有钱过河?最后还不是只等委身河水,当一条挨饿的孤魂野鬼。”
李三石的目光穿过船下那群拥乱的血手,在黑色的河水中,看到一群面部狰狞的孤魂野鬼,顺着河水漂流,任由血手从他们身上撕咬。
木筏终于靠了岸,蓑衣船公手持木浆站在船头,沉默地伫立着。
李三石百般不舍的看向来时的对岸,河边上的茶馆还依稀可见,又回首看向这边,缥缈的云雾笼罩,难以看清岸上的场景,只有些许古怪清脆的声音从云雾中传出,似是举行某种怪异的舞蹈。
“行了三石,就这么着吧,咱们这对阳间父子一起闯闯这阴间地府吧。”
王大虎一只脚踏在河岸上,半个身子移出了木筏,另一只手正准备捉李三石一同出船,却见一道黑影闪过,重重拍在了王大虎的身上,竟把他直接拍上了岸。
这道黑影不是别的,正是蓑衣船公手中的船桨。
只见蓑衣船公摘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了自己真正面容,低头对吓傻的李三石悠然一笑:
“三石啊,你还记得我不?”
李三石顿时又惊又喜,面前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他那朝思暮想的老师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