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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土虏再现身时,是在陈石家的后院,一身夜行衣的他将气息尽数收敛,躲在院中的一颗大槐树上,暗中监视着计划进行。

而此次计划的主角陈石并没有在家中,而是外出处理商务,此时刚刚交接完手续,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哎,听说了没,陈执,就是县衙里干活的那个老师爷,居然是个杀人犯。”

周围的街坊们纷纷讨论着刚结束不久的奇案,从衙门里传出来的消息经过二道贩子捯饬后,不知被魔改成了什么模样。

“早就说衙门里面没好人,你看看,你看看,那姓陈的还真不是个玩意,听说把那姑娘杀害后,还给玷污了,真不嫌恶心,他咋能下这个手?”

这些言论丝毫没有避讳陈石的意思,在街坊们看来,陈石这个杀人犯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暗讽陈石也是声张正义。

“你懂啥,这种人就好这一口,哪能跟咱们正常人一样?这还是传出来的,没传出来的指不定怎么乱呢!”

恶语冷言如同冰凉的刀子,直戳陈石的心窝,若非家里生意不能耽搁,全家老少还等着吃喝,他真不想外出办事,只想把自己锁在屋里,永远地锁住。

每当有行人经过陈石身边时,无一例外地都会往其脚下吐口浓痰,然后挑衅地盯着陈石直看,若非陈氏在青阳县势力颇大,又有陈烈发话让人照顾陈石一二,恐怕行客们早就拳脚相向了。

“唐镜明被收押,且是外官,在本地没有亲属。而狐妖则被李三石收伏,百姓看客们自然没有机会攻讦,所剩下的唯有我,要承受百姓的唾骂,替父赎罪。”

现在的遭遇陈石不是没有料到过,只是真经历这一刻的时候才感受到被人戳脊梁骨是多么的痛苦,更令他不平衡的是,杀人者并非是自己的父亲,陈师爷不过是偷盗尸体隐藏罢了,罪责是最轻的,可是街坊们却把所有问题都归罪于他,这样做太不公平了。

“还真是嘲讽啊,家里赚钱富贵时人人都会夸上几句,就算是在街上见面都会挤上个笑脸,哪像现在这样,恶意之大,就好像我不该活在这是世上一样。”

脑海中又回忆起那晚李三石和陈烈当着他面将其父亲的名誉当成筹码的交易,他陈石明明一直礼遇有佳,未有丝毫怠慢,对宗族也是忠心耿耿,每年的份子钱更是提前足额上缴,怎么到头来却被李三石当工具,被陈烈当牺牲品。

一股邪火在陈石的小腹升起,让他情绪逐渐暴躁,甚至产生了所有人都在针对他,所有人都看不起他的错觉。

等到好不容易回到府上时,一位在门口等待多时的小厮立刻迎了上来,从袖中掏出一本蓝皮的功法,递给陈石说道:

“陈石是吧?我是主家派来送书的。这是少族长之前答应给你的功法。”

陈石沉默着接过功法,一言不发地绕过小厮,连赏钱都没给,直接走入院中。

眼见没有赏钱可拿,那小厮说话也不客气起来

“你自己炼炼可以,千万不要外传,不然有你好受的,咱们族的族规那可不是写着玩的。”

这话让陈石心中的怒火更是一阵滚动,又不是他求陈烈给他功法的,明明是用亡父的声誉换来的,怎如这小厮说的如此不堪。

怒火中烧的陈石没有理会家中前来安慰的族亲,而是径直走入自己房中,把门狠狠地关上,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样。

陈烈给的秘籍更是看都没看,扔到窗台上便没再关注。

心神俱疲的他躺在床上,心中满是愤懑,而在愤怒之后,则是无比迷茫,从小从家族学堂长大的他之前一直将振兴家族视为己任,弱冠后更是勤勤恳恳,没有丝毫怨言。

此刻面对家族的背叛,精神寄托幡然崩塌,陈石突然觉得自己只剩下一副空荡荡的皮囊,一切都是那样的无味,没有丝毫意义可言。

陷入自怨自艾的陈石不知时间流逝,当他从困苦中回过神时,蜡烛也已经燃尽,万籁俱寂之下,显得寂寞困苦更为庞大。

或许再过一段时间陈石便能从打击中走出,重振精神投入到繁忙地商务中,然而盯上他的人却不愿放过这次机会。

人在艰难困苦,意志衰弱的时候,更容易受到他人影响,做出错误的选择。

关闭着的窗户突然被人从屋外敲响,惊起了本就无心睡眠的陈石。

“这么晚了,是什么人敲我窗户?”

窗外的人影没有回答,只是敲击窗户地声音更加柔和起来,规律地敲击声好似熟悉的友人造访,让陈石忍不住地猜测到底是何人敲窗。

“是有着急的事来找我吗?”

不知怎的,听到敲窗声后,陈石心中的那股邪火竟慢慢退去,激动地情感也被抚平,他疑惑地起床穿衣,更换蜡烛重新点燃烛火,而后慢慢推开原本关闭着的窗户。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友善的脸,陈石发誓自己从未见过屋外的老人,但看到其面孔时,心里却涌现出一股暖意,好似多年未见的老友再次重逢。

身穿彩衣的老人对陈石微微一笑,伸手向陈石示意自己可否进入屋中。

“你想进来吗?好好好,没问题。”

如沐春风的陈石自然没生疑心,立刻打开房门将彩衣老人请入屋中,并亲自给他沏上一壶茶水。

“说来倒也奇怪,看到老丈后,原本困顿的思绪竟全部消失。”

递上茶水的陈石好奇地问道:

“却不知老丈为何深夜出现在我屋外,可是遇到什么歹人,或是遇到了困难?我虽力薄,倒也能.....”

陈石并没有察觉到,他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原本因家族所作所为而自怨自艾的他,此刻却恨不得对一个陌生人掏心窝子,着实怪异。

“小友莫要心急,老朽来此另有目的。”

进到屋中的老人脸上光彩愈加明朗,似是打开了某种限制,变得更为平易近人。

“哦?却不知老丈深夜造访有何目的?”

说着话的陈石还不忘轻摸茶壶壶身,测试水温,生怕过热烫到眼前老人,又怕水凉怠慢了对方。

“说出来小友莫要惊慌,老朽是来帮你的。”

“帮我?”

陈石倒茶的双手一颤,不知是被老人的言辞有所触动,还是疑惑自己有何问题需要帮助。

“老丈说笑了,在下家中稍有薄财,并无饥寒肚饿之苦,眼下即无内患,也无外忧,哪里需要被人帮助。”

陈石的反应似乎在老人的意料之中,只见他缓缓放下手中茶杯,悠然说道:

“不知小友是否听过“画眉饲杜鹃”的旧事?”

“在下才疏学浅,未曾听闻。”

见老者并未直接回答如何帮助自己,反而讲其故事,陈石倒也不急,正襟危坐等候老人的解释。

“传说杜鹃鸟会将自己的蛋下在画眉鸟的巢穴中,冒充是画眉鸟的孩子。而且因为杜鹃鸟体型更大,破壳更早,吃食自然需要更多。因此为了有足够的食物,破壳后幼体杜鹃鸟还会将别的鸟蛋推下巢穴,自己独享画眉的饲养。”

陈石神色一动,若有所思的望向老者,显然领悟到老者的言外之意。

“而当幼体杜鹃鸟长大后,变回重复这一过程,将自己的蛋下在画眉鸟巢,自己则不闻不问。”

话已至此,无须多言,老者稍作停顿,端起茶杯假意喝茶,却将茶杯停留在唇角,不沾一滴茶水,等待着陈石的回应。

而陈石则沉默着思索老者的话语,他并非蠢人,自然明白对方的意思。

陈烈,或者说所谓的家族,就是故事里的杜鹃,而像他这样的分房支脉,则是辛勤奉献的画眉鸟,表面上大家都是一个家族的,就像杜鹃的蛋表面上也在画眉鸟的巢穴中一样,实际上大家的利益却各不相同,为所谓的家族辛勤奉献,所得的是什么呢?

不过是长大的后的杜鹃继续寄生在画眉的巢穴中罢了。

“家族是由人组成的,人才是根本,而不是所谓的家族。陈烈以家族的名义牺牲我等旁支的利益,总说人生短暂,家族长存,让家族成为我辈的负担。”

说到这里的陈石,脸上满是自嘲:

“这种依托血脉构成的关系,原以为是铜墙铁壁,现在看来不过是残垣断壁罢了。”

在老人的引导下,开悟后的陈石立刻站起身,对老人深深一拜

“多谢老丈指点迷津,助我摆脱精神桎梏。”

老者见状轻轻放下手中茶杯,按住陈石拱起的双手说道:

“老朽还是那句话,“莫要心急”,老朽是来帮你的,却不只是帮你打开精神枷锁,而是....”

随着话题的进行,陈石不自觉地握紧双拳,牢牢记住了老人接下来的话语。

“断尾求生,断尾求生....”

送走老人后的陈石拾起桌上的功法,嘴中喃喃道:

“谁都想做求生的壁虎,而不是被牺牲的尾巴。想不到陈烈心肠竟如此毒辣,竟想蒙骗我做那断尾.....”

舞动的烛火惹得屋内忽明忽暗,清风穿过打开的窗户吹至桌角,激起桌上茶水点点涟漪。

陈石并没有发现,他倒给老人的茶水未减分毫,依旧盈满整个茶杯。

街巷外隐隐传来几下打更声,打更人念道的词句被风儿吹的模糊,变成了毫不相干的词句。

“亡者不碰生者水,活人莫信死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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