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和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语出惊人。
叶枯差点没被呛的背过气去,这位老天师说话也太无遮拦,“前辈,您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修道之人对于男女之事并不那么看中,有甚者甚至于对于这股天然性情大加贬斥,认为其于修行一道百害而无一利,阴阳双修之术更是被其视为歪门邪道,损阳伐阴,不得大道。
他倒不至于这么迂腐,道是存天理灭人欲,也没见灭了人欲的那些修士里真有几个修成正果了的,倒是如今仍有阎、凌这等古世家亘古长存,传承至今,这些人哪里来的?莫非生死境的大能还会捏泥造人不成?
只是耐不住这位老天师的话有些太过,直接给他整了个大胖小子出来,让人有些招架不住,毕竟对着一位胡须灰白的老头子,叶枯可谈不出什么像样的风月。
赵承和这才正色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之前观你与我那聪明的徒儿之间颇有些缘法,是特地为他走的这一趟。”
张有虎这人虽说有些跳脱但究其本性其实并不坏,对朋友也多有仗义,先是从宁安次城到古灵他们一行人就已经是过命的交情了,更莫说后来在传经阁挺身而出,现在又拿出灵药为他疗伤,怎么也算的上是情深义重了。
只是不知这赵承和口中的缘法二字具体指的是什么,这位喜欢以天师自居的老道总是不喜欢把话讲透,一如昨日在认出上官玄清的身份之后分明有所动容,可临近关键时刻又立马缄口不语。
叶枯也没多想,况且他也是认了张有虎这个朋友,“前辈放心,张有虎是我叶枯的朋友,就算前辈您不走这一趟,我也会……”
赵承和那霜白入鬓的长眉一挑,摆了摆手,打断了叶枯的话,说道:“你想错了,我可不是要你照拂他,而是要让你帮我看住他,在百年内不允许他亲近女色,更不许他破身!”
叶枯听得目瞪口呆,这又算是怎么一回事?依照张有虎都敢闯上小拇指峰去的性子来看,与要他当一百年的俗家和尚比起来恐怕还是直接杀了他比较痛快。
再说叶枯又不能时时刻刻地盯着他,怎么可能在这种事上看的住张有虎,难道赵承和是要叶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不成?
“你小子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赵承和拿拂尘当棍子使,在叶枯头上敲了一记,“缘法此物,妙不可言,我也是偶然间才探到这一缕天机,不需你去做什么,它自己就会寻上门来,到时你可要谨记今日之诺,助有虎一臂之力啊。”
叶枯连忙称是,心中默念了一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张有虎兄你可不要怪我,说到底都是你这师傅不知起了什么怪念头要让你戒色啊。
“咚”
“咚”
“咚!”
黄昏已近,三声悠远的钟响在染了金色的云层中荡开,千年古钟轰鸣,似是被时间赋予了独特的厚重,是古灵宗门大比落幕,终局已定。
古灵弟子按战绩排名决出前十,人前显圣,没有比这一刻更能扬眉吐气的了,十人的名讳传遍木宫祖庭上下,这其中还有两个叶枯的熟人。
那位见了苏清清就只能绷着脸不说话的岳丘位列十大弟子之首,入古灵之后叶枯对他的大名多有听闻,这才知道这位视妖精鬼魅如仇眦的修士在众弟子中名望颇高,算上这一次已是蝉联了七次第一,可谓是实至名归。
还有一位便是那位带他们乘云赴古灵又在小拇指峰上拦住了叶枯的荀梅,这位冷冰冰的师姐在今天早晨也来看望过叶枯,只不过因为参加大比时间错开的关系,没能与庄墨他们一道前来罢了。
“又是一年了啊。”
两人静静地伫立在原地,待听完了那十人姓名之后,赵承和没由来地叹了句。
叶枯见他手中有天机衍化,竟是以五指做九宫,推演玄妙,看上去只是普普通通的拇指在划动,可若再想细察其究竟,却只觉得其中有无尽玄奥,有一种大道至简之感。
这个以天师自居的老头深不可测,直让叶枯看不透,难以揣度其深浅,只是不知为何从未听说过其名讳。
“有些事在心里想想就好,问出来反倒不美了。”似是能看穿叶枯心中所想,赵承和也不知在推算些什么断了手上玄机,淡淡说道。
每个人都有往事,但却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提起。
“今天是什么日子,望和峰这荒山野岭竟有这么多人争相拜访。”就在这时,赵承和突然将手收入袖中,负手而立,开口说道。
草木弯腰,低眉颔首,周围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
五行尽入神识,五器从魂海边缘的白雾中飘摇而出,定在神识汪洋的五方天宇之中,叶枯的眉心间涌出眩惑的光芒,神识之力扫视八方,他方才便感到了一股奇异的气息,只是仗着有赵承和在身旁,颇有些有恃无恐的意味。
赵承和拂尘一扫,将余燕等六人尽数扫到一边,这老头似乎还知道些利害,知道古灵现在是多事之秋,这几位若是不明不白的死在望和峰上总归是不好的事情。
说来也怪,分明是这几人擅闯别派山门,可势必人强,实在不宜再给其余三脉借口大动干戈,故而赵天师心中似也有气,那一下拂尘扫地是极重。
不见神芒耀目,也不见周围异象纷呈,不修边幅的赵天师只脚下一踏,虚空生波纹,一位中年妇人从幻灭中迈步而出,仪态雍容,只是那一双眼眸有些迫人。
“怪不得古灵发生这么大的变故都能处变不惊,原来还真是有些底蕴。”中年妇人立身于山峰之上,俯瞰着叶枯与赵承和两人,许是因为位置高低的缘故,显得她气势很盛。
赵承和那一脚分明是在这中年妇人的意料之外,显露身形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然便是要被那一脚踏出内伤来,这一点连叶枯都看得出来,赵天师就更是心知肚明。
中年妇人顿了顿,视线一转,凌厉的目光如两柄利剑般刺向叶枯,让后者一阵错愕,感情这中年女人是冲自己来的?
赵承和扫了身旁的叶枯一眼,似是看不惯那中间妇人居高临下的俯视,也或许是为了不欠下叶枯人情,横跨一步,只一步就越过了数丈的距离,替他挡下那两道骇人的目光。
“站这么高干嘛?”赵承和望着高处,低声道。
虚空无端生痕,一半褶皱半涟漪,山峰处藤蔓枯萎,急坠而下,本就只有零星数朵的花瓣凋零黯淡,草木生机凋敝。
只转眼,本就无甚生机的那一片小天地顿时沉入死寂。
那中年妇人见这边幅不修的老道将叶枯护在身后,心中本就不悦,方才赵承和的一步是有些水准,可若要让她就此退却还远远不够,正想出声陈清其中利害,却不想赵承和会直接出手。
这一出手,便要将她一身生机封尽,魂飞魄散。
中年妇人脸色蓦地一变,掌指划动间,在她背后有苍翠迷蒙流转,仙葩吐瑞,绿枝横斜,竟是在一片收拢的死寂中撑出一方生机勃勃的小世界。
“咔嚓,咔嚓”
葱茏而出的奇景被凋敝枯萎的生机挤压,顿时有不稳的迹象,绿枝生裂痕,迷蒙苍翠颤动不休,似是下一秒就要崩溃瓦解。
叶枯本就对赵承和所悟道法有些好奇,这位天师似是通晓天机,举手投足间都有天地与之共鸣,这偏偏又是苟安于望和这样一座荒山野岭之中,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悟自然生机之法的模样。
见到这一幕,他不禁暗暗咋舌,怪不得张有虎会说自己这师傅半截身子都入了土,这般扭转生机做死寂的手段端的是有些骇人,这位老天师究竟是何等境界的人物?步羽?甚至是……
叶枯为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随便碰到一个老头就是羽尊未免也太过梦幻了,吓得他赶忙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高立山顶的华美妇人终是不能再保持那一副高高在上的不凡姿态,在那朵朵仙葩凋零殆尽之前抽身而出,慌忙跃下了峰顶,无尽绿芒接天而上,凝成一片浮萍,载着她飘摇而下。
“道友当真要趟这趟浑水,管我夏家的家事?”中年妇人头发被打散,怒目而视。
“夏家……”赵承和似在咀嚼这两个字,细嚼慢咽吞入腹中,眼中爆发出两道精光,可瞬息间又熄灭了,让人只以为是错觉。
那中年妇人顿时莫名地为之一滞,心中惊骇,眼里的怒火竟不自觉地散了七八分,再晃眼看去,邋遢老道只抚须而立,也只有一副装出来的仙风道骨。
老道人不说话,中年妇人心中对他的厉害约摸知晓一二,也不敢轻举妄动,扫了叶枯一眼,色厉内荏道:“道友可知那被你庇护在身后的人是谁?他可是……”
“北王世子。”赵承和截断了她的话,淡淡道。
中年妇人一怔,压下心中被人截断话语的那一点怒意,转而笑道:“既然如此,道友便应知道我绝不会害他性命。世子与我家晚辈之间有些误会,让我带他走,说清楚也就没事了。”
闻言,赵承和难得地瞥了叶枯一眼,却见他面不改色,一脸无所谓的模样,暗骂了一句有心没肺,想必是料定了有我在背后撑腰才有这份胆气。
赵承和眼睛一眯,呸了一声,毫不避讳地骂道:“夏家人的脸皮果然个个都比城墙还厚,说起话来比我这望和峰上的那几只乌鸦都要难听。”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饶是修养再好的人听了这话都要冒出三丈火来。
中年妇人心中怒火早可燎原,可终归是有所忌惮不敢直接出手,只在嘴上回敬道:“敬你一声道友,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在这么一座荒芜凋敝的山峰修行,说得好听是隐修,说不得好听就是心中压抑,只能做一只缩头王八。”
叶枯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两位修道有成的人物竟会这样骂街似的对垒,说好的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呢?赵承和一身修为深不可测,那中年妇人十有八九都不是他的对手。
望和峰上飘起一阵光雨,滂沱的萧瑟红意纷纷而下,像是深秋的落叶大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