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瓶关外,一片苍茫黄沙中,有三骑策马疾行了很久,最终三人来到一处断崖下。
锦衣玉服的公子下马后,和背脊略微佝偻的老人徒步走上断崖,只留下一个黑袍男人在断崖下照看三匹通体赤红的大马
徐哑巴依旧是那身黑色的长袍,头上戴着斗笠。
在沙漠中,哪怕头上的骄阳如何炙热,也不要轻易换上简装,一来是阳光晒人,很容易把人晒伤,再就是风沙撩人,再热的天气也要用衣衫将手脚裹住,避免被风沙刮伤,这是穿行在沙漠之中的旅人,经年累月下琢磨出的一点琐碎道理。
徐哑巴的腰间多出了一柄佩刀,正是早前在关口集市买下的那把长刀,临行前他给刘麻子要了一把刀鞘,方便他系挂在身上,总比起背着一只古怪的木匣看起来低调一些。
早前澹台熊罴找到邱不玉,点名要徐哑巴同行,作为向导带他和番子老人努尔绥可一同出行。
如今邱不玉的心境有了些变化,其实心里并不想徐哑巴跟着他们出去,什么地图什么积雷山,邱不玉一想起来就有些烦躁。
但是思考再三过后,觉得这毕竟还是徐哑巴自己的事情,到后院询问过后,徐哑巴欣然答应。
邱不玉面色如常,只觉得心里面怪怪的。
三人一路骑行,在沙漠之中走了很远,索性骑的是澹台熊罴他们带来的赤血大马,大马的耐性和脚力不俗,狂奔了三个时辰,跑了几百里路,依旧没有疲劳迹象。
澹台熊罴和努尔绥可二人站在断崖顶部,努尔绥可划下了一处禁锢,并不是怕徐哑巴窥窃,在老人的内心中,甚至巴不得那位奇怪的刀客做出一些越轨的举动。
老人放眼眺望,随后施展了一门望气秘术,站在崖顶捕捉气数,忙碌了半天,颇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依旧没有收获。
徐哑巴牵着三匹血色大马在断崖底部等候,他找到一处断裂沙壁,此地正好能遮挡住热辣的日光。
天气闷热,他取下水囊喝了几口水,又倒了一些水在手中,递到自己所骑行的大马身前,大马并不认生,放心的舔舐起来。
他蹲在断壁下,打量了一下周围,现在这一处断崖地段,以前并没有来过,这里的一切都十分陌生。
他瞥了瞥断崖顶上的两人,收回目光后以手指作笔,在沙地之上勾画出一幅细致的地图。
地图以不玉客栈为中心,轨迹从中心向外蔓延伸展,绵延辐射到不玉客栈周围近六百里沙漠。
徐哑巴的记性很好,可以用过目不忘来形容,那些只是看过一次的村庄或者林地,都清晰的被画在地图上。
地图上有十九个村庄,六片林地,两处峡谷,两处绿洲。
他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断崖,又在地图上加上了这一处断崖。
随后他闭目沉思,将沙地上的地图和自己拥有的半张羊皮地图,在脑海中加以比对,发现已经有部分地段两两重合,可以断定的是,积雷山就在这附近千里之内。
他睁开眼睛,将沙地上的地图抹去,面色疑惑。
一处洞天福地,就算只是一座山,也不可能在千里之内隐藏的如此之深。根据自己所了解的洞天福地情况,这些洞天无一不是绵延千里的山水胜境,哪怕不是十大洞天,只是一处小洞天,也不可能隐藏的住,何况此处积雷山是一处大洞天。
除非,这一处积雷山隐藏在黄沙之下。
努尔绥可神色严肃,捕捉气数不成,向澹台熊罴讨要来那半张羊皮地图,不时抬头眺望,仔细与地图对照。
刚开始老人的脸上古井无波,比对了片刻之后,浑浊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喜,只是又过了许久后,老人的神情归于平淡,默不作声的将地图还给澹台熊罴。
站在一旁的澹台熊罴将老人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轻声问道:“大祭司,是不是有所发现?”
澹台熊罴丝毫不担心身旁的努尔绥可发现了什么而故意隐瞒,这位看起来像七八十岁的老人,其实真实的年纪已经快接近两百岁,一身修为惊人,用中原人的话,喊一句老神仙都不过分。
他知道努尔绥可此生只有一个愿望,看着西域十三国彻底统一,大兵南下踏破中原铁闸。所以他不担心努尔绥可藏私,毕竟就算他独占一处洞天福地,跻身成为飞升大仙人,也无法以一人之力完成这个宏伟夙愿。
努尔绥可摇头道:“若是对照小主身上的半张地图,此地已经在地图之内,但是少了另外半张地图,无法精准定位到具体地方。依我看来,那一处洞天福地,肯定是被划下了结界隐匿,通过秘术望气也无法探查到一丝气息。没有另外的地图,想要寻找积雷山,就如盲人摸象,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澹台熊罴闻言有些许失落,不过很快又恢复心境,笑道:“不碍事,再找找就是了,我就不信它能隐藏几千上万年。”
澹台熊罴站在断崖边,再往前一步就要坠落山崖,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坚定道:“如果真的找不到那处洞天,大不了回到西夜,我就恳请国师大人帮忙,此后全心全意的投身修炼,多花上十几二十年,即便是几十年也无所谓,反正也不是山下人,只活短短几十载,以我的修行天赋,早晚都能踏入那个境界,晚是晚了一些,只要能娶到那位月煌观的下一位圣女,什么都是值得的。”
努尔绥可挥手打断一阵袭来的山风,沉声道:“一处洞天福地,不论如何隐藏,周围也肯定伴有异象,我也不信找不出任何端倪。龙莲禅院的佛子走经大成花了一百一十九年的时间,无非是告诉世人一句话,多看看,多想想,多等等。”
西域十三国之中,大多王朝都主佛,这也是千百年来关外那些主儒的王朝对西域‘另眼相看’的原因,不论是哪个王朝的中原人,见到西域人,都会毫不吝啬的骂一句‘番地蛮子’。
澹台熊罴双手合十,嘴巴微动,正在默默背诵佛家古经。
努尔绥可见状笑了笑,枯黄瘪瘦的脸颊上多了几分欣慰。
老人和他那位神秘莫测的国师师兄,为什么在六十年前,选择了西域十三国之中国力并非最鼎盛的西夜古国,一切都只因佛子大人那句‘西域十三,黎明在夜’。
当然里面太多的牵扯,别说身边这位小主,即使是这位小主的父亲,如今西夜古国的君主,也没资格知晓。
突然间,老人的笑容戛然而止,眉头紧皱,转头望向西面的黄沙,随后怒不可遏。
澹台熊罴看到老人的异样,还来不及询问发生了什么,努尔绥可已经一步踏出,直接来到断崖下,澹台熊罴见状赶紧跟上。
徐哑巴见到突然出现的努尔绥可,心中一惊,这个番子老人,深不可测。
等到澹台熊罴来到断崖下,努尔绥可转身上马,开口道:“跟我去那边看看,徐兄弟,你可以选择呆在此处。”
努尔绥可和澹台熊罴立即骑马远去。
徒留在原地的徐哑巴一头雾水,看来这位西域的番子老人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没有过多思量,当即策马追了上去。
三人骑马驶出百余里路,徐哑巴在最后面。
若不是努尔绥可带路,徐哑巴一个人是不会孤身贸然进入这里。以往徐哑巴外出探寻,都是做好万全的准备,设想一切可能会遇到的危险,备好水和食物,如蚂蚁觅食,一点点探寻出去。
努尔绥可身下的大马渐缓下来,一骑单独走在前面,随后勒停了马,向后摆了摆手,示意停下。
三人下马后,将大马留在原地。西域王庭的赤血大马驯养极其严格,即使主人不在身侧,没有得到命令,在没有性命威胁前,是不会随意离开的。
努尔绥可带着二人往前走了几十丈,随后示意二人停留在原地,他一个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低头打量了一下周围,这一片沙地中,除了不远处有一座小沙丘,周围空无一物。
老人蹲下身子,从宽大的衣袖中伸出干枯的手掌,贴附在沙地上,五指微拢,骤然发力,手掌向上一提,一条黑色的长虫破土而出。
面色不善的老人眉头微皱,手掌中的黑色旱蛊已经死透。
老人神情疑惑。
这条旱蛊是他前几日放出去探寻水源的,就在刚才,他身上的母蛊搅动,他知道这条旱蛊出事情了,被什么身份不明的东西杀死在地下。
但是奇怪的地方在于,寻常的野兽根本不是这条旱蛊的对手。
而且在这黄沙之下,旱蛊起码伏地有十余丈深。
究竟是什么东西能探的那么深,还能杀死强劲的旱蛊?
周围空无一物,除了秋风掠过,只剩下黄沙微动,但是蓦然突现一股肃杀之气。
徐哑巴察觉到不对劲,左手将佩刀向上提了提。
澹台熊罴正要向前,老人抬手让他别动,面色从容的澹台熊罴开始警觉的打量着周围。
他转头看到徐哑巴一副备战姿态,心里又对这位黑袍刀客感兴趣了几分。
努尔绥可掂量了一下手掌中的旱蛊,将旱蛊丢到沙地之上,随后站起身来,目光紧盯着地面。
旱蛊刚落地不久后,周围的地面开始震动。
老人嘴角蓦然一笑,浑浊的双眼爆发出神采。
在大漠呆了半年的徐哑巴身形微躬,眯着双眼,注意力全部在番子老人努尔绥可身上。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剧烈,徐哑巴皱眉,额头渗出一丝冷汗。
这种奇怪的异动,这并不是因为龙卷引起的,也不是马队能制造出来的震动。
徐哑巴一惊,地面下有东西!
砰!
刚刚被丢下的旱蛊处的沙面炸裂开来,声势巨大,扬起一阵浑厚的沙尘,遮天蔽日。
徐哑巴察觉到不对劲,刚才还站在原地的努尔绥可已经不见了,只是一息时间,眼前哪里还有那位身形略微佝偻的老人的身影。
突然感觉到有人拍了自己一巴掌。
徐哑巴不敢转头,只是用眼角余光瞥见,那位番子老人已经带着澹台熊罴避开。
两人离自己已经有了十几丈的距离。
徐哑巴专心盯着眼前的沙尘,他感觉到沙尘之中有东西,而且很危险,而且那个东西在盯着自己,这就是他不敢贸然回头和逃跑的原因。
无数的沙尘洋洋洒洒的从半空落下,等沙尘落了一部分,他看到十几丈外,有一道巨大的身影隐隐约约的矗立在沙尘中。
待沙尘落的七七八八,眼前竟然是一条身形足有七八丈的赤黄色大蟒。
巨大的沙蟒双眼通红,死死的盯着徐哑巴。
时间随着风沙流逝,场面无端端的愣住了。
徐哑巴盯着沙蟒,沙蟒转头看了一眼另一边的努尔绥可和澹台熊罴,继而又正了正硕大的脑袋,继续盯着徐哑巴,眼神阴沉。
沙蟒的血盆大口中,吐出一截蛇信子,蛇都是靠蛇信子打探方位。
但眼下的情况,这条异常的沙蟒,那双冷冽的眼睛,好像也能洞察一切。
徐哑巴的衣衫,因为汗水打湿,已经紧紧贴着身体。
一人,两人,一蛇,就像静止在画卷中一样,无一人敢动。
突然,徐哑巴的身后有人大声醒道:“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