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泊话音落下，老鼠却愣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顿时心中一寒，“老鼠明白。”

一边恭敬地逢迎着苏泊，老鼠却在心里暗暗咂舌，好一个苏泊，真是心狠手辣、瑕疵必报啊！不仅对黑帮的兄弟们冷酷无情，这些镇子上的权贵们，他居然也丝毫不留情面！

老鼠开始疑惑了，照这样下去，权贵们至少还要再消失大半，哪里还有人手用来管理欧文领呢？

其实，老鼠的想法才是社会上的主流。而那些权贵们，恐怕也是因为抱着这样的想法，才会有些恃才自重、放飞自己的吧。

客观上来说，元祷日的那场大爆炸，除了普遍不受重视的平民伤亡之外，神像山的损伤和领地高层的伤亡才是真正值得心疼和惋惜的损失。

而这两者之中，从物质和现实的角度考虑的话，高层的伤亡反而是更加关键和惨痛的代价。

爆炸发生的那一瞬间，直接覆盖了神像山最高的前七层，而根据地位决定在神像山上所处位置和高度的这一人员分布规律，就在此时此地显现出了弊端。

据事后统计，当时的前七层总共有957人（比起下层的人来说，高层的人员密度已经很低了），而除去家人和亲属等闲杂人员，这些人里面直接在领地内负责管理事务的高层有148人。

死神面前，众生平等。无论地位或权力高低，前七层的所有人都回归了主的怀抱。

而更下层的伤亡之中，富商、名流、官吏等中高层人员也不少，还损失了273人，也是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

细细思索一下，欧文领此时面临的最大危机就暴露出来了。做出决策和引领思想的最高层已经全员牺牲，负责具体事务和有些话语权的中高层也伤亡惨重，欧文领陷入了人才危机！

事实上，迎接前来支援的教会人员的这帮权贵们，正是在短短几天之内被火速提拔起来的。

原本处在欧文领权贵圈子边缘位置的他们，在骤然得到梦想的名利权位的时候，心态自然就不容易保持理智，俗称“飘了”。

而这，也让原本就不看好这些家伙的苏泊更加不爽，从而引发了即将到来的大清洗。

想到此时的仆从军已经是名存实亡，苏泊又继续安排，“去找诺顿，和他的近卫队一起办事，就说是我和薇薇的意思。尽快办好，动作干净一点，不要引起恐慌。”

老鼠唯唯诺诺，点头哈腰地办事去了。

目送着自己这个狗腿子远去，苏泊默默地走在回庄园的路上，心思重重，纠结不已。

根据书籍的记载和薇薇的印象，对男爵领神像的建造和修复等操作，通常只需要一位祭司就行了。

之前他还以为这里的意思是祭司负责监督和主持呢，如今看来，分明就是指的是祭司借用神力直接进行改造啊！

现在仔细一想，他有了一些不安的猜想。

既然祭司就足以承担援助的角色了，那么像主教这么尊贵的人物，又为什么出现在了这里？

唯一的解释，就是主教这次前来的目的并不像表面上展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而一个小小的欧文领，一个小镇，又有什么值得主教这样的大人物注意的呢？

很显然，答案依然和暗藏玄机的大爆炸有关。

据他推测，主教应该是想要对“元祷日爆炸事件”进行追查。故意炸毁神像，杀伤祈祷的民众，这种赤裸裸的敌对行为，一定存在一双幕后的黑手，以及其背后的庞大势力。

查明并抓到凶手，然后顺藤摸瓜，根据线索一环接着一环的追查下去，最终将有组织的敌对势力一网打尽！

苏泊由己推人，换位思考，最终做出了这样的推理。

按理说，就算事实就真的是这样，对于这种层面的斗争，苏泊也不需要费心操劳，正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嘛。

然而现实就是如此地令人无奈，偏偏，它还真就和苏泊有牵扯！

元祷日发生的灾难，其实是有两个版本的。苏泊和薇薇等当事的核心人员自然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们知道的私密版本就是事实。

而在民众眼里，他们所了解到的公开版本是经过删改、处理、渲染和优化的，也是充当官方资料和正规历史的一个版本。

公开的这个说法，将会成为公认的事实，其他一切有出入和悖逆的信息，都只是胡编乱造的谎话和谣言而已。

而这看似不公和黑暗的结果，实际上却是广泛存在且十分有必要的。

要知道，整个社会都是建立在欺骗和谎言之下的。将所有的真相都大白于天下，短时间内，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善恶分明，人们是爽快了。但长此以往，人与人、人与集体、集体于集体，还能像以前那样稳定和谐吗？

答案自然是不可能。

一直以来都相处友好的亲密邻居，突然有一天，你知道了他曾经默默鄙视过你一次两次，尽管没有表现出来。那在此之后，你会怎么看待他呢？有了这根刺，你对邻居的观感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甚至，邻居也知道了你曾经对他有过更多的鄙视和不满，结果自然不必多言。

世界在整体上是灰色的，但我们会根据自己的经历和意愿来决定看到的颜色，灰，白，黑，彩。

而绝对的真实，就毁灭了人们的主观幻想，从此不再有梦。

试想一下，如果人们必须一直面对着客观的现实，面对着无论多好与多坏都无法用心灵改变的现实，那人所歌颂的精神之无限、意志之至高，还有什么意义可言？

老话儿说，难得糊涂啊。

除了人心和现实之间的谎言之外，维系社会运转的关键之处——整个货币体系，也都是搭建在虚假的基础上的啊。

无论是近现代的代用货币、信用货币、电子货币，抑或是封建社会的贵金属货币，甚至更加古老和传统的实物货币，都属于“谎言说一千遍就是真理”的典型代表。

以上的各种货币，要么本身的价值和货币价值相当，要么可以兑换到对等的价值，要么，就是被赋予了相应的信用或概念价值，以此代替真正的价值。

但无论如何，无论哪一种货币，持有再多也无法直接满足所有的需求，还是需要交换。

也就是说，货币的本质是一种媒介，是契约，是人的约定。它的价值不是客观存在的，是需要人们认同和信任的。难听点说，就是假的。

但是，当所有人都认为这就是事实、真相和现实的时候，谎言和虚假就可以摇身一变，成为某种程度上的真实。

而在最开始的时候，可以选择不用这种欺骗的方式的时候，人们为什么选择了它？

原因很简单，也很朴素。有好处，能够提高效率，可以改善生活。

而从这种最深层的逻辑来分析，元祷日爆炸的公开版本的出现就十分容易理解了，就是因为对苏泊和薇薇等人有好处，维护了名声和领地的稳定。

而公开版本为什么可以被大众快速接受？其实也不外如此。

在公开版本面前，人们只需要相信，就可以减少许多麻烦，还不用耗费心思和体力，何乐而不为？

在整个世界上，发生过、正在发生、也将会发生许多诸如此类的事情，在多方的意愿、默契和妥协之中，以虚幻的谎言为材料，人们建设了多种多样的知识、规则、体系、循环，甚至，社会与文明。

回到“元祷日爆炸事件”。

人们口口相传，前任男爵莱尔大人叛离了欧文家族和欧文领，并在暗中布置了这场灾难，妄图将欧文领和它庇护下的人民全部毁灭！

这个叛徒在蒙蔽了运输局局长克里的情况下，将爆炸所用的炸药大胆地存放在运输局的大厅里，而在元祷日的前一天取出了这些炸药，最终酿成了悲剧。

振奋人心的是，克里局长和他的部下都提供了足够的线索和证据，足以证明叛徒的恶劣行为。

当然，说到这里，就有一个很值得令人怀疑的地方了。

按理说，运输局局长已经是领地内绝对的高层了，自然应该在神像山最高的前三层祈祷，那是不可能生还的区域啊。

为什么，克里局长还能活着作证呢？

实际上，在所有的权贵阶层里面，普遍存在着一个令普通民众们难以置信的观念，隐秘而又冰冷。

平民们一无所知，而权贵们心知肚明，大多数权贵其实并不十分在意元祷日的盛会，他们的参加更多的是装装样子而已。当然，这不代表他们就不是主的信徒了，更谈不上亵渎。

贵族，担负着“代神牧民”的职责。如果将芸芸众生比作诸神的羔羊的话，那贵族就是名副其实的“牧羊人”，为自己的上司或老板打工。

他们对所信奉神祗的忠诚，献给主上的价值，不体现在从自己身上割的羊毛的多少，而是自己手下养着的羊群能给主人贡献多少羊毛。

“元祷日”，剥开它伪装的外衣之后，不就是一场较为集中的大型割羊毛活动嘛，而“牧羊人”在这种时候的工作，自然是要组织好等待剃毛的羊群，避免混乱和损失。

“牧羊人”要是傻傻地和羊群躺在一起等着被割，就是一种典型的本末倒置，反而变成不合格的员工了。

同理可得，贵族手下的权贵，即使不算是“牧羊人”，至少也是“牧羊犬”了。而它们的工作，同样不是等着被割，也是控制羊群的运动。

正因如此，千百年演变过来，如今的权贵风气就被深刻地改变了，不再重视元祷日的权贵们，自然就会有缺席和请假的现象。

而克里，就是这些人之中的一份子。